周泽站在原地,没动,他还不至于被这种场面吓到,甚至,周老板还伸出手指,试探性地搅入这张脸的嘴巴里。
将其嘴唇翻开,
里面是牙齿,但不仅仅是牙齿,
还有结结实实的泥沙。
这是一张被泥沙充实得满满当当地脸,精致刚毅,表情凝固,像是一件矗立在这里的“石雕艺术品”。
“妈嘢!”
老道只是随便向老板那边一看,看见树皮里的那张脸,吓得一个哆嗦,再看老板居然还用手指去调戏那张脸的小嘴,
吓得老道又哆嗦了一次。
张燕丰深吸一口气,走过来,强忍着内心的不适,说道:
“这是一开始死在墓室里的其中一个。”
“哦。”
周泽应了一声,
点点头。
事情,有点大条了啊。
别看周老板刚刚还若无其事地伸手去搅动一下看看里头到底有些啥子东西,实际上,那只是因为周泽刚刚脑子有点当机了做事情根本就没细想。
现在他在细想了,
然后,
细思极恐。
小萝莉一开始选择把周泽当冤大头“用完销毁”,是因为小萝莉觉得周泽心里很有逼数。
实际上若非蓉城那一晚的变故,周泽也没机会反客为主。
也因此,在见到这一幕之后,周泽就开始明白,这件事,哪怕是他,都有点不够格去处理了。
许清朗曾给周泽特意找过一些老的志怪,这里头比较有名的有类似这类的,也有的其他不是名家在文学界也没多少名气的作品。
周泽记得其中这么一段,好像是出自一位明朝作者的笔下:
“有为土地者,享一方水土香火,护一方水土安宁;
然则土地不受封,就地以山精野怪、孤魂野鬼充之;
敢有亵者,
以草木为绳,立于庙前,以警后者。”
明朝的那位写这本书的作者是做什么的,具体职业是啥,甚至是男是女,都不清楚,毕竟在那个年代写这类的被当时社会风气认为是不入流的;
比如那位写的兰陵笑笑生到底是何许人也,谁都不清楚。
就像是那位写的原作者一旦自曝出自己的身份,等待他的可能是以传播银灰信息的罪名先进一下局子一个道理。
许清朗给周泽搜集了很多这类的书,周泽全看完的很少,但这本,他看完了,因为这本书很细致,它有插画!
基本每一页都有插画,周老板能像小时候看小人书一样对着插画看看,也不累。
原作者写的“土地”,也就是里孙猴子经常对着地跺跺脚就得冒出来的老头。
在原作者这里,他写的意思是土地这类的小神,其实是不受天庭封诰的,因为官儿太小了,也不如流,有点类似现在的协警,工资低没编制还得做最苦最累的基层活儿。
现在还算慢慢正规起来了,以前那时候很多地方的联防队里头很多些当地的地痞流氓。
按照作者的看法,土地都是以山精野怪孤魂野鬼来当的,平时可以享受香火也能保佑一下地方风调雨顺什么的,但他们本性难移,一旦有人冒犯了他们,他们也会马上还之以颜色,把人杀了拿草木当作绳子把人捆绑在自己庙宇跟前,警告以后的人莫要再犯。
周泽记得那个作者在书里用毛笔画的那个插画,贼喜感,像是幼儿节目里那些喜欢穿着大树衣服表演节目的小朋友。
而现在,
周泽看见“真货”了。
周泽伸手,指了指这棵树平齐位置的另一棵树。
老道凑过去,伸手去擦擦树皮,但他用力太轻,而且老道已经猜出可能要刮出什么玩意儿了,有点慌,力气就更不敢用大了。
倒是张燕丰直接上来,用自己的钥匙开始刮,很快,领一张人脸也浮现了出来。
“是另一个人。”
张燕丰确认道。
死在墓室里的两个人,都出现在了树里头。
周泽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这六个二逼,
不会真的作死到去挖土地爷的坟茔去了吧?
这种作死的方式,不亚于在高速路上跳广场舞,你不死谁死?
深吸一口气,
周泽走到年轻人亡魂身边,把他挪到自己身后,而后慢慢地弯下腰,伸手在地上的烂泥位置掏弄了一把。
薄薄的一层烂泥下面,则是一块残碑,上面到底写过什么字都看不清楚了,给人一种极为古朴的感觉。
“呼呼…………呼呼…………呼呼…………”
树林中,
忽然挂起了阵阵阴风。
里的土地爷形象,都很慈祥,也很和蔼,但那是因为他们面对的是孙大圣。
就像是大部分领导面对更上面的领导时都很谦逊很友好,但面对你时……
周泽慢慢站直了身子,没再继续伸手挖下去。
“怎么了,那个墓室就在下面么?”张燕丰问道。
“你给我回来,别打扰老板。”
老道也察觉到了不对,抓着张燕丰把他拉到自己身边不让他往前去。
“土地公,他们冒犯了你,他们死有余辜,六个人,现在已经死了五个,剩下的那个,也痴傻了,您也可以息怒了吧?”
换位思考一下,
如果你家的祖坟,哦不,就是你的坟墓,被人挖了,你会不会想着拿起刀跟那帮盗墓的去拼命?
搁在美国私闯民宅你开枪打他都没问题,当然了,这是阴宅,但这个阴宅是有主人的。
当初那位盗了周泽骨灰的神父现在是什么下场?
被周泽弄在书店里头上草三丈高了。
如果是厉鬼报复作祟,周泽不介意顺手把厉鬼给解决了,送他下地狱什么的一条龙服务,但既然可能是土地爷发怒,周老板也就只能在此地打个招呼,
您好我好大家好,就当是邻居来串个门,
或者是隔壁单位的搞个联谊活动;
小萝莉曾说过,通城这个地方虽小,但也绝不是几个鬼差就能说话算话的,当初白夫人没下地狱之前,她也知道白夫人,但也一直井水不犯河水。
就在这时,
老道身体忽然一抖,像是发了羊癫疯一样嘴里开始吐出白沫子,老道也是个人精,知道不好,马上伸手进入自己裤裆,一张祖传符纸马上取出,贴在了自己脑门儿上。
刹那间,
神清气爽,吃嘛嘛香,一口气上五楼不费劲。
“娘的,敢上贫道的身!”
老道当初是被上过身的,在将军山时,面对那三套武士甲胄的异动,最后还是靠曹顶英魂上了老道的身才摆平的;
所以,老道有经验,也知道刚刚那种感觉意味着什么。
老道没事了,
但旁边刚刚还关心老道的张燕丰身体也抖了起来,像是得了帕金森,但这种抖动只持续了一小段时间,随即就消失了。
张燕丰还站在原地。
“呔!”
老道马上跳远了,目光警惕地盯着张燕丰。
“怎么了?”
张燕丰有些不知所以。
“咦,你也没事?”老道挠挠头疑惑道。
“他是公家的人,又是好警察,一身正气,虽然没穿警服,但国徽一直在他头顶上,你上不了他的身的。”
周泽说道。
这像是在解释给老道跟张燕丰听,
也像是说给那位土地爷听。
对方应该是想找一个人上个身,
聊聊天,
说说话,
装装逼,
对着麦克风“喂喂”两声,来个演讲什么的云云。
但老道有祖传符纸护身,张燕丰又是个人民警察。
就像是那本书里所介绍的那样,土地爷,无非是山精野怪滥竽充数进入的不入流小官,归根究底,能随随便便杀人报复的脾气总之也不会太好,所以他想上这两个人的身,
难。
但接下来,
周泽只觉得四周的风开始以自己为圆心开始攒动,
一股冥冥之中的气息开始向周泽袭来。
这是,
打算上自己的身?
周泽摊开双手,
没抵挡,
只是开口道:“这里能有资格和你交流的,只有我,你上了我的身,谁能和你说话?”
老道这时候忽然伸手指了指张燕丰,道:“说不定他想跟政、、、府对话。”
“…………”周泽。
风越来越急促,
那股气息也越来越近了。
“我是鬼差。”周泽强调道。
“阴司犬奴耳,安敢自称官人!”
一道苍老促狭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来,老道跟张燕丰都没听到,只有周泽自己本人听到了。
看来,
这位土地爷是一定要上自己的身了,
而且,老道刚刚的那个猜测可能真不一定是废话。
古代朝廷的地方官都会组织修缮当地的土地庙城隍庙之类的建筑的,
这次这位土地爷被六个盗墓贼侵犯了老窝,
如果真的想跟政、、府对话帮他重建个庙宇好更方便地享受香火,也不无道理。
再加上他评价自己的语气,
显然是拿自己这个阴司最底层干吏不当一回事儿,
也没想和自己对话聊天把酒话桑麻什么的,
他只是想借个肉身活动谈判用用。
周泽长舒一口气,
还是没抵抗,因为他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抵抗,
他只是很平静地道:
“大爷,上我的身,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因为自己体内,
已经住了一位脾气很不好的家伙了,
如果把他吵醒了,
事情就不会那么美妙了。
但大爷脾气不好,
人老了就容易变得固执,
显然没听周泽的话,
周泽只觉得脊梁骨那边一阵寒意袭来,
“嘶…………”
像是有什么东西硬生生地捅了进来,
自己,
被,
强行,
进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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