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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林晧然困惑的目光中,徐阶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只是他并没有上前扶起严世蕃,却是突然“扑通”跪到地上,望着严嵩显得言真意切地道:“元辅大人,请放心!若我徐子升有此等能耐,定会竭尽所能护世蕃周全,如有违此言,天诛地灭!”
突如其来的又是一跪,令到严府的家眷和家奴即是意外又是欣喜。特别是那两个哭哭啼啼的妇人看着徐阶竟然亦是跪下,这才发现事情似乎跟她们想的不一样。
纵使他们严家的顶梁柱失势,即便是徐阶顺利上位,凭着徐阶如此恭敬的态度,他们严府不仅安然无恙,甚至还能继续显赫一时。
哎……
林晧然轻叹了一声,将周围气氛的转变都看在了眼里,眼睛显得复杂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徐阶,心里涌起一股佩服之意。
成大事者,能屈能伸,而徐阶无疑深谙此道。
“莫要如此!子升,快快请起!”严嵩显得有些措手不及,当即感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想要上前将徐阶从地上挽起。
候在旁边的严年反应很快,一把挽住严嵩的胳膊,而严嵩伸出一只手搭在徐阶的胳膊上。虽然他的手掌已经枯瘦,但徐阶的手臂同样纤瘦,便是被他一把用力地抓住。
徐阶感受到那股力道,便是顺势地从地上起来,神色显得忠贞不渝地望着严嵩。他似乎不再是严嵩的政敌,而是严嵩昔日的接班人,会用全部力量保得严嵩全身而退,今后更是严府的保护神之一。
事实上,如果不是严家父子过于贪婪于权势,熬到八十岁都仍然不肯退下,徐阶未尝愿意跟着朋党满天下的严家反目呢?
种种的试探,双方已然都有了一个结果。
严嵩感受到徐阶的那一份心意,便是连连拍着徐阶的手掌显得感动地道:“好,好,有你今日之言,我死亦瞑目也!”
“元辅大人跟随圣上修道多年,身子骨还如此硬朗,定然能长命百岁!”徐阶跟着严嵩双手相握,眼睛饱含深情地回应道。
看着这和谐的一幕,林晧然的嘴角微微地抽搐,同时心里既是害怕又是侥幸。
若非他为了挑拨离间跑了这一遭,且还厚着脸皮懒在人家的家宴上。凭着徐阶如此的做态和演技,他自以为指使张伟的抢功的高明行径,恐怕会成为整个事件的替罪羊。此刻怕是要被徐阶指名骂小人作祟,将一切的罪责都推到他或吴山身上,进而联合严党一起灭了他这一边。
“老了,我是真的老了!”严嵩长叹一口气,连连地摇头道。
若不是他自知身子骨扛不了几年,加上确实没有精力应付数之不尽的奏疏,更无法揣测到皇上变化莫测的心思,他又岂会如此轻易地接受当下这个结果。
他失势的根源并不在严世蕃,而是他这副八十三岁的身材,还是这个越来越迟疑的脑袋。
“小阁老,快快请起!此次是老夫托大了,我向你赔不是!”徐阶扶着严嵩重新坐下,急忙上前将严世蕃从地上扶起,显得满脸歉意地陪罪道。
严世蕃虽然恨死了徐阶,但亦是被徐阶这一跪,化解了不少的怨气。最为重要的是,徐阶选择接受自己这一跪,无疑是证明不会对自己落井下石了。
只是他用力地推开了徐阶的手,对徐阶仍然没有好脸色。他根本不需要徐阶“放过”自己,以他严世蕃的智谋和实力足以轻松应对一切,且他不会接受这一个失败的结果。
经过了这个小插曲,在接下来的酒宴中,气氛显得更加欢快。
严嵩将严鸿、严鹄等孙子侄叫了过来,让他们一一给徐阶敬酒。徐阶这位岳老爷显得和蔼可亲,对这些后辈很是关切的模样,并对他们说了一些勉励的话。
林晧然安静地坐在末座,将这一切变化都看在眼里,只是面对碗中的那一块烧得香喷喷的鹿肉,已然没有了半点食欲。
吃过酒席,徐阶谢绝严嵩的挽留,约了过些时日再来拜访,便是乘坐轿子离开了。
“元辅大人,下官不再叨扰,先行告辞了!”
林晧然如同一个局外人般,在徐阶离开之时,亦是跟着严嵩拱手道别,然后一个人怅然若失地走出了高大的严府大门。
已然是黄昏时分,外面的天空很是平静,并没有一点暴风雨来临的迹象。
他一直以为自己经过多年的磨炼,已经能够纵横于官场,跟朝廷大佬直接进行角力,能够参与到这一场权力游戏中去。
但就在今天,他才发现自己其实还远远不够,此行的挑拨离间更是充斥着一种稚气。
在这个官场中的人,谁都不会太蠢,谁都没有那么多的意气用事,更多还是各方的利益计算。一般的官场老油条都懂得这一点,更别说严嵩和徐阶这种级别的老狐狸。
严嵩和徐阶是政敌不假,但终究不是什么生死之敌,为的只是那一个首辅的宝座。
现在皇上已经做出了明确的决定,那一切事情都注定要尘埃落定。
严嵩故然是丢了一个相位,但这些年却积攒了丰厚的家财,更是在江西坐拥上百万亩良田,他怎么都不像是一个失败者。
何况,他都已经八十三岁了,纵使他这一次能够争得过徐阶,但却争不过皇上,更争不过这老天。现在他选择“功成身退”,无疑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很显然,严嵩虽然老了,但脑子并不糊涂,不可能轻易跟徐阶相搏。
徐阶固然一度恨透了严嵩,但现在首辅的位置即将到手,他跟严嵩的仇怨自然是烟消云散。当务之急,他是要坐稳这个首辅的位置,同时防止严党的疯狂反扑。
现如今,严嵩只要老实地退下去,为了防止他们疯狂反扑,他自然愿意做出一些妥协。
严嵩需要和平地从首辅的位置退下去,需要帮着儿子严世蕃度过这一个的难关,徐阶亦需要和平地接下首辅的位置,更要希望避免严党的疯狂反扑。
双方从昨日的利益之争,眨眼便成为互有诉求的潜力合作者,由着这两只老狐狸共同周旋,合作自然是水到渠成之事。
反观林晧然从城北跑过来挑拨离间,厚着脸皮呆在这里想要看一场好戏,这种想法显得那般的稚嫩,根本还看不清这个朝局,亦不懂这个官场的真谛。
林晧然走下严府那十数节的台阶,回首望了一眼高大门庭的严府,看着那块黑底烫金字体的牌匾。他心里却很清楚,这里已然慢慢地失去色彩,逐渐远离这个明枪暗箭的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