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听到易秋的问题,一下子变得迟疑起来,这不太像是一个狂热信徒应该表现出来的神态。
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易秋的问题,咬了咬下嘴唇,然后缓缓摇头。
“果然,伟大不是那么容易现身的。”他说话的样子不像是认为这是个掩饰尴尬的借口,他真的是这么认为的。
妇人有些听不下去了,她恼怒地离开了这里。
易秋知道,一个无神论者是很难以接受这种情况的。
易秋也知道,即便是男人所信仰的伟大真的降临在了他的面前,也并不会改变莉莉卡分毫。
在旧日支配者的思维里面,没有拯救与怜悯。
易秋没有再多问什么了,他跟男人随便说了一些后就告别了。留下一个会帮他们解密的希冀给他们。
他穿行在巷子里面,不经意闭上眼,去想象那个雨夜惊鸿一现的男人,将自己带入进去,揉着破碎的步伐,贴着墙壁,偶然经过一道被密集的铁栅栏围住的窗台,然后赫然睁眼看去。
……
离开这个破败腐朽的巷子,易秋重新回到大街上,吸了吸干燥的空气。
他抬头望去,钟楼上时钟显示的时间是下午四点整。钟声敲响,宣告着整点的来临。
压低帽檐,遮住森白的面颊,他朝着另外一个地方走去。
那里是他在这个世界姐姐的住所。
圣迪伦卡的日班是下午五点下班,从圣迪伦卡到莉雅城,然后穿行几条街,即便是乘坐这个时代最快的车,也需要半个小时以上。
易秋有着充足的时间去做他想做的事情。
他路过一家杂货铺,走了进去。
古典的装潢,清雅的氛围让这家店生意不好。一家杂货铺不应当是这样的装饰。
木质家具规整地摆放着,有皮质的沙发和玻璃茶几。玻璃在这个时代可是难得的高档品。花纹精美的红色地毯看上去很新,没少打扫,顶上的灯也是舞厅里面的大宫灯。货架基本都是深褐色的陈木,流淌着古朴的气息,四方四角的柜台更显大气。各种不稀奇的生活用品被像是古董一般摆放在货架柜台里面。如果这里是一家古董店的话,易秋会觉得很正常。
但是这里只是一家杂货铺。
而且还是修在平民区,且离着贵族区有好几条街的地方。
有点违和。
这里的高档装修配着抵挡的生活用品,大有“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感觉。
不像是杂货铺,更像是某个贵族子弟用以体验人生百态的门面。
易秋进去后,没有女仆出来迎接他。
一个面目蓬蒿的男人躺在躺椅上。从易秋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背面。
烟雾盘旋萦绕在男人的头顶,钻进每一丝头发,然后流出来。
他手里拿着很长的烟杆,像是某个时代饱受软弱无力的大烟枪。
易秋迈步走进去。
马丁靴硬质的鞋底撞击在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这让吸烟的男人摆脱了烟雾缭绕。
男人费力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然后站起来转过身。
他身材佝偻,盘着腰,一双浑浊的眼睛在烟雾之中寻找着易秋的脸。
金色的头发表示了他的身份,是个贵族。但是这位贵族现在穿的并不体面,甚至很是狼狈,像是东边贫民窟里苟且偷生,面向死亡的颓废老人。
因为面色憔悴,他看上去的确很老了。
法令纹和鱼尾纹深得如同黄土沟壑,嵌在脸上,埋藏被岁月浸润的故事。
他看上去很有故事。
他随意地将手里的烟杆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这只烟杆很重,不然不至于这样的高度声响便这么沉闷。
“你好。”声音很轻佻,但是听得出苍老的意味。
易秋将手里的大黑伞抬起来,然后横在胸前,行了一个标准的绅士礼。
“需要什么?”
“一个答案。”易秋的回答让男人顿住脚步。他考虑要不要走过来。
男人没有直接问什么答案,他布满无垢的手端着下巴,摩挲一阵后问:
“你脸上的是面具吗?”
“是的。”
“我不接待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的人。”
“这就是我的真面目。”
“你的回答真让人矛盾。”
男人退后几步,捡起地上的烟杆,然后在躺椅的扶手上敲了敲,猛地咳嗽几声,然后灰白的脸涨红了。他吸了口气,勉强止住喉咙的瘙痒疼痛。
“进了我的店,就要消费的。”
“我会买你的东西的,即便它们看上去对我没用。”
易秋拄着黑伞,面具上的嘴唇干涉发硬。
“进来坐。”
易秋轻轻点了点头。他迈动步伐走了过去,坐在沙发上。
“我不会替你泡咖啡的。”
烟雾中,男人的目光浑浊,神情憔悴,像是正在大病之中。易秋没能在他身上寻到一丝腐烂的痕迹,这让他心情稍微放松一些。
“没关系。”易秋的回答很轻。
男人慵懒的声音弥漫开来。
“我是这家店的店主。”
“看得出来。”
“我叫劳伦斯·卡麦。”
“你好,卡麦先生。我——”
易秋的话语被打断。
“你不用介绍你,我不想知道。”
“好的。”
劳伦斯将烟枪里的烟灰抖掉,然后从上衣内侧怀里取出一个生了锈脱了漆的铁盒子。
浓烈的烟臭味儿散发出来。一个老烟民。
铁盒子打开,露出一坨又一坨被卷在一起的烟坨子。劳伦斯的手有些颤抖,捏不住烟坨子,好几次险些打翻整个铁盒子。
易秋耐心地看着,没有丝毫想要帮他的意愿。劳伦斯也丝毫不介意,他慢吞吞地,像极了在沼泽臭水里面憋足了一百年气的乌龟。
成功了,他最终。
劳伦斯用火柴点燃烟草,然后猛烈地吸了一口,眼睛不断往上翻,露出白眼。易秋没见他将吸进肺里的烟吐出来。
劳伦斯的模样不像是砸吸烟,更像是吸着毒。刺激性的味道冲刺他的胸腔,如同给他带来了生命力。
足足过了一分钟,他才缓过来,然后废弃的烟雾从已经看不见鼻毛的鼻孔里喷涌而出。他看上去像是个拥有两个大烟囱的工厂,而现在,两个大烟囱正喷着浓浓熏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