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这种恶性事件,学校自然不可能让B班学生第二天就回校上课,就算他们愿意家长也不愿意……在当今世界,2067年,类似的事故频频发生。超能力者的井喷期为社会带来了巨大的动荡和不安定。这年头有超能力的大部分都当罪犯去了,于是超警和超能犯罪者整天就在城市里上演白日追凶,经常会牵扯到正常生活的普通人,毕竟这两个群体爆发冲突时的动静注定不会小。
渐渐的,社会开始自发适应这种节奏。
绝大多数公司和学校衍生出了弹性的放假机制,当某位员工被迫卷入超能力者的争斗余波中时,只要向公司提供可靠的证据,就可以申请休假或是心理治疗。生活在2067年,这种事情在沿海一带的城市更是频频发生,直接导致心理医生这个职业变得异常火爆……毕竟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实在太挑战人的三观了。
身为一线学校,仕月中学自然也不会吝惜假期,再加上这次的情况比较特殊……木手校长大笔一挥,直接给B班的学生们批了两礼拜的长假,约等于一次小春假了。
其实大部分学生本身就和这次事件没啥关系,真正留下心理阴影的倒也不多,因为当尹承一大杀四方的时候他们都在校车里躺着,啥都没看见,顶多就是轻微脑震荡,调理一下就好了。这部分同学是最赚的——在车上躺一会儿就白赚两礼拜的假,对心智还未发育完全的学生来说完全可以接受。
诸如袁凤瑛、柳新燕之类的……就比较亏了。因为她们在出事的时候还醒着,相当于免费看了一场恐怖电影,而且主人公还是日常生活里的同学。当时那把闪烁着银光的刀刃离李书培就那么几厘米……随后,一头缭绕着蒸汽的大怪兽有如狂风过境,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心理阴影最大的莫过于我们李哥本人。
那天回家之后,据说他的父母连着给他请了数十位心理医生,接连七天都在杭城最高级的心里诊所里来回奔波。李书培的父亲是一位在新闻媒体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得知儿子差点死在“混沌基金会”手上后,更是怒发冲冠地发了一篇声明,批判超警征调中心在此次事件中姗姗来迟,没有第一时间起到救助作用。这篇文章很快被刊登在各式各样的刊物、报道和网络版面上,有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激起了各界正义人士对超警们的声讨。
他还想发表一些文章来声讨混沌基金会这个大型非法组织,结果所有负责这个项目的人都在同一天的同一时间死于喝水呛住支气管,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于是只好悻悻作罢。
但这些都和尹承一无关。
这十四天来,他把自己锁在家里,完全封闭了外界的所有信息。铺天盖地的报道纷至沓来,关于什么的都有,却唯独没有报道一头狰狞愤怒的怪兽从天而降救人的事情,那些接受采访的同班同学也没提到,好像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所有的冠冕和荣誉都归了正气、银胄两位超警。
对尹承一来说,这大概是最好的结局。
美中不足的是老爹依旧没有回来过一次,不仅没回家,甚至连短信也没发来一条……外面已经将这件事炒得天翻地覆,可老爹那边却一如往常,没有因此多投给自己半点精力。有时尹承一也会在心里为他开脱:说不定他是在一个完全没有信号的地方工作呢?你看,超警征调中心怎么也算半个国家机密吧,屏蔽外界信号什么的……听起来也很正常。
对,一定是这样!
他一遍又一遍地想着,自我催眠到仿佛自己都要信了,结果一抬头,火拳的巨幅广告牌便会映入眼帘,将这些自欺欺人的想法完全打碎。
一个后勤人员……会需要这么高的保密性吗?你就是个打饭的、扫地的,端茶倒水的,难道二十四小时都不能开手机?但凡你开一次,随便上一下什么软件扫一眼……你一定会看到自己的儿子在几天之前差点把命丢掉啊!
为什么……不回来?
每每想到这里,尹承一就会像只虾米一样蜷缩在沙发上,痛苦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他抓起手机想找人说说话,点开之后才发现联系人这一栏少的可怜……于是又点开微信,找了一圈,愣是不知道该找谁。
……
“你是真的很孤独呢。”在开学前的最后一晚,尹承一照旧呆坐在沙发上时,大虫幽幽地叹了一句,“我知道在这个时代,还是会有很多年轻人故作深沉地弄一些又冷又悲伤的台词,在空间里写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大意都是我好孤独,你不爱我我就去死之类的意思……在此申明一下,我觉得你和他们不太一样。”
“承一,你是真的很孤独呢。”
“……那又怎么样?”尹承一的声音有点嘶哑,他的面色同样非常糟糕,头发又硬又干,黏在额头上,看上去像极了流浪街头的乞丐,“我也不想啊……那种在草稿本上写满忧伤句子的弱智推开房间就能看见父母,可以伸手问他们要零用钱……他们下午刚刚感慨完生活无味,晚上就能和父母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我真的好想有这种无病呻吟的机会。”
“……我建议你还是去吃点东西吧,随便什么都行,吃点儿。”大虫在他耳边说道,“出门前烧一下热水,回来洗个澡,然后睡觉。”
“你不是说……我不吃东西也饿不死吗?”尹承一有气无力地苦笑道,“我现在不想出去。”
“我可没说你不吃东西饿不死啊,我的原话是……你的身体和寻常人有很大区别,在不进食不喝水的情况下大概能活六十天,六十天之后,你也是会饿死的。”大虫解释道,“在极端情况下,你的身体甚至可以耐受住常人无法想象的恶劣环境,就连在太空里都能不穿宇航服活动十五分钟呢。”
要是搁在以往,尹承一听到这个设定没准还能兴奋一会儿,并幻想着自己在太空中大展拳脚的样子。
然而今天他实在没这心情……照着大虫的建议出去吃了碗面,回来洗了个澡,杂七杂八地收拾一番,倒头就睡。
现在他还不知道……第二天等待他的将是什么。
————
“转……学?”尹承一有些迷糊,他使劲捏了一下自己的脸,却没能从梦中醒来,这才意识到自己老师并不是在胡说八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不能说是转学吧,仅仅是把你的学籍转换到别的地方去。理论上来说,你依旧是仕月中学毕业的。”
日籍老师尴尬地看了一眼站在办公室里的两人,声音不由地压低下去,“提前招生的时候,你不是把自己的资料公开到网上了吗?经过审核之后,有一所大学决定要破格录取你,他们的校长和学生代表今天刚刚找到学校里来……”
“等一下老师,等一下,你让我冷静冷静……”尹承一抹了把脸,急惶惶地说道,“我自己投上去的东西我很清楚,完完全全就是例行公事。高中三年我也没参加什么活动,没有学科竞赛,成绩也仅仅只能用‘还凑合’来形容。这样的档案怎么可能被破格录取啊?再说了……这所学校我甚至都没报上去过,连名字都没听说过!他们从哪儿弄来我的资料?”
“关于这个……”面前的老师脸上写满了好懂的紧张,身为一个有足够智商的成年人,他自然也能看出这其中大有问题。但……他的态度又很暧昧,像是顾及什么东西似的,拼命替来人开脱,“我也去请示过木手校长了,他让人把你当时的申请数据调出来,最后确实在‘意向大学’这一栏的末尾看到了‘安塔列斯学院’的名字。”
“说明你当时确实是申请过的,也许是最后一个名额乱填了一下或者怎样,印象不深,时间长了之后你又忘掉了……”
……
说谎。
他在撒谎。
尹承一对谎言的敏感性大大超出自己的想象,得益于大虫的能力加持,他似乎可以像嗅到气味那样嗅到人们的负面情绪。其实不需要能力也可以看穿老师在撒谎,因为他的手法实在很拙劣——眼神乱瞟,脖子不自觉地缩起来,呼吸和心跳都比平时快不少。
尹承一相信自己的记忆——他坚信自己绝对没报过什么安塔列斯学院,这种一听名字就不明觉厉的东西,就算是从海量的列表里胡乱选一个自己也不会选它。更何况就凭自己简历上那点儿东西,凭什么会有大学愿意要呢……人家校长竟然还为自己亲自来一趟,怎么想怎么有问题。
可是……假如老师的态度可以等同于仕月中学的态度,那么事情就绝对没那么简单。
这个安塔列斯学院到底什么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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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这样的疑问,尹承一开始打量起那位所谓的“院长”——从自己踏入办公室的瞬间开始,这位中年人就默默地站在角落里,从容不迫地观察自己,嘴角挂着一抹微笑。尹承一无意去评价他,但……那笑容确确实实很自信,自信得甚至有点刺眼了。他的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透露出非常强势的信号,似乎是笃定了接下来的形势会按照他想的走。
尹承一下意识地很讨厌这种自信,因为那是他最缺少的东西,出于这种独特的厌恶感,他从进门开始就刻意不往那边看,一直坚持到现在。
然而只一眼,他就被这位“院长”彻底抓住了眼球。
简直就像张牧之从电影里走出来了一样,面容刚毅、神清气爽、霸气侧漏。
在光雕投影技术极度发达的今天,30年前那种无法让观影者拥有“沉浸式体验”的老电影基本上都被扫入角落之中无人问津,大概只有影视专业的学生在写学期报告的时候会偶尔拿出来翻一翻……2067年的人普遍喜欢看那种五感俱全的光雕电影,在虚拟的世界中挥洒力量,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可尹承一偏偏就是个例外——他无需用光雕投影就能体会到超能力者的世界,相较之下,他更喜好那些3D,乃至2D的老电影,其中最喜爱的莫过于上古老片。
姜先生饰演的麻匪头子张牧之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尹承一做梦都想变得像他一样自信,好像即便是天下一秒要塌下来,他也会慢悠悠地说一句“不急”,然后将应对之策不紧不慢地吐露出来。
……
“你好,尹承一。”果不其然,院长的嗓音十分深沉,完全就是他想象中英雄该有的声音,会让尹承一联想到在暴风雨中被抛入海中的锚。他沧桑的面容上浮现出老猎人一般胸有成竹的微笑,上半身微微前倾,很有风度地伸出右手,“我叫鹤连山,是安塔列斯学院的学院长。”
鹤连山留着清爽的寸头,穿着一身纯黑色的贴身定制西装,腰背挺得笔直,皮鞋也擦得锃亮,浑身上下愣是找不到一根多余的线头。他的右手手腕上戴着手表,表头朝里,需要把手腕转过来才能看到时间——而且这不是电子表,而是那种有时针分针秒针的老式手表,这种东西现在已经很难见到了。
“你好……”尹承一大概是头一次在气势上被人压制住,不由地有些紧张,伸出手时才发觉自己的无名指在微微发抖,“鹤院长。”
他的手掌宽大而有力,从掌心中传来一股炽热的温度。此人站时挺拔如松,微笑中仿佛酝酿着惊雷,处处透露着一股硬朗作风。再加上这个充满力量的握手……足以让尹承一确认一件事:眼前这位自称学院长的家伙绝非养尊处优之辈。
甚至很可能有着军旅背景,一般军人或者警察才会把手表那么戴。
“院长,我……可能是哪里搞错了……我记得我并没有报过一所叫做安塔列斯的大学……”
“没有搞错,承一,我想要的就是你。”鹤连山用不容拒绝的态度打断了尹承一的辩白,每一个字从他口中说出,都带着理所当然的味道,“还有,安塔列斯不是大学,而是学院,我想这两者还是有点区别的。”
“可是,就算是学院我也没有填过……”
“提前招生能让你免于高考。接下来的几个月,你就不用像你的同学那样过那种折磨人的复习生活了……直接来安塔列斯报道就好。”他对尹承一神秘地笑笑,“我们也不是那种三流学院,你可以去网上查查看嘛,了解一下,和你们一样是中日合资,专门面向国内的‘精英’们,提供绝对优质的教育服务。”
说到精英两个字时,鹤连山做了个“引号”的手势,似乎别有所指。
“其实是这样的……我呢,和你们仕月中学的木手校长可是老相识了。这次招生,安塔列斯分配到ZJ省的招生名额只有这么一个,宝贵的……一个。我特地去征询了他的意见,想从他这里弄到一个值得培养的好苗子。结果……他就给我写了这么一封举荐信。”
说罢,鹤连山从西装的右边口袋里掏出一个白色的信封,信封边缘还衬着一层金边花纹,尹承一登时就呆住了——在信息化全面发展的2067年,竟然还会有人选择用信件交流!而且竟然还正儿八经地封了红色印泥!
当然,由于鹤连山阅读过信,印泥封口自然是已经被拆开了……
“要是不放心,你可以看看。”鹤连山将信交给他,同时挑了挑眉毛,递给他一个鼓励的微笑,“看看,没事儿,本来就是写你的。”
带着三分狐疑、七分诧异,尹承一接过信封,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信,将白色的信纸展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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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山吾友,见字如面:
你的建议非常有价值,从长远方向来考虑,安塔列斯那一届学生确实需要一位合适的领头羊。
思虑再三,我决定推荐一位足够优秀的年轻人给你。这是个忧伤而且善良的男孩子,爱的缺失让他非常纤细脆弱,性格容易走到极端,但无疑很有潜力,非常有潜力——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他的心灵非常强韧,我已经亲自确认过,只需要用合适的手段加以引导,他心中的所有力量都会迸发出来,未来大有可期。
他叫尹承一,是尹月升与南宫问之子。
领走这个年轻人,将他带去安塔列斯,教会他爱与责任的力量。只有这样,他才可能成长为你需要的栋梁人物,撑起这个国家的未来。
你的挚友,
木手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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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手校长的信带来的震撼感比转学这件事本身还要大,尹承一几乎是绞尽脑汁地回忆自己与这位校长之间可否有过任何一次互动,然而穷尽记忆画面,都没有哪一场是自己和木手校长“单独”相处。
记忆中的校长戴着一幅深色边框的眼镜,始终目视前方,一丝不苟,很难想象他和充满侠气的鹤连山会是一路人。
不过话说回来,这位校长明明是日籍人士,这个中国字写的真是没话说……比尹承一那两个狗爬字好上太多了!
……
“怎么样?我说的话你可以不信,但是木手校长的校戳总是做不了假的,这确实是他写的推荐信。”鹤连山粗犷地笑了两声,拍拍尹承一的肩膀,随后说道,“还有些手续没办好,我得在这里留一小会儿……小白,你先陪他出去转转吧,顺便也讲讲‘我们’的事。”
听他的语气,好像仕月中学完全成了他自己的地盘一样……
“嗯好。”一个清亮柔美的女声从身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