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间的夜一片寂静。
头顶一轮圆月,洒下皎洁寒光,勾勒出小山起伏的轮廓,映照得水泥小公路质地宛如白玉。
一束车灯在大地上穿行。
这条路实在过于窄小,两边疯长的植物还侵占了路面,路上还时不时出现一些小动物,楠哥聚精会神,只听草树枝丫划得身上哗啦啦的响,数次车轮都贴到了公路边沿。
车内的空气略显沉闷。
后座的老观主时不时呻吟一声。
玄清小师父紧咬下唇,既要照顾老观主,还要分出精力为楠哥辨路。
到达镇上的时候,老观主的情况似乎好了一点,他这个病痛似乎是间歇性的,现在缓过来一点了,意识也清醒一些了,便马上拉着玄清小师父的手。
“沛雪,你听着……”
“没事的!没事的!”玄清小师父声音带上了几分哭腔,在车内显得异常清晰,“师父你不要怕!”
“我有话给你说……”
“我听着!”
“银杏……可以给张老板……你决定……古钟不能动……谁都不能动……让它一直放在这里……”老观主的声音断断续续,好似喘不过气来。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玄清小师父便紧紧握住老观主的手,“没事的没事的……”
“……”
一个小时后。
镇医院。
老观主的情况稍微稳定了一点。
玄清小师父在和医生交涉。
楠哥和周离已经做完自己能做的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了,便坐在走廊尽头的长椅上等着。
镇医院有些简陋,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一楼,两头都是通透的,人可以出入,风也可以。于是风从一头灌进来,又从另一头吹出去,带走温度,越发显得这个地方清冷。
咳嗽声;
小孩夜啼;
某个房间在大喊一声;
但不知为什么就觉得很安静。
周离扭头望着外边的月色。
楠哥看了看手表,伸直腿,双手在大腿上搓了搓,是无聊至极的表现:“都2号了,中秋节都过了。”
周离嗯了一声。
这个中秋倒是过得没什么感觉。
不过是相对于去年来说的。
去年中秋军训搞了个晚会。
以往的中秋差不多也是这样,没什么感觉就过了,不过周离对这些节日基本都很无感。不对,今年的中秋被国庆覆盖了,因此是格外的无感才对。
楠哥又打了个呵欠,继续小声说:“本来还以为昨天能到腾冲的,晚上咱们在市里逛逛异地的超市,看能不能买到口味奇葩的月饼,比如什么百虫味的,再吃一顿饭,差不多也将就着对付一下这个节,毕竟是个节,给它点尊重,结果……”
周离听了笑了笑。
身后的房间传来老观主的痛呼,于是刚升起的笑意又消失了。
楠哥回头看了眼,叹了口气,也不再逗周离了,说道:“年纪大了真难受,我以后要是这么老了还没死,还这么恼火,我就找个不打扰人的地方死了算求,懒得这么痛。”
“别这么说。”周离白了她一眼。
“真的。”楠哥倒挺认真,“能活这么久,我都觉得我超标了,我觉得我活六七十就差不多,体验够了就是了。”
“顺其自然。”
楠哥不动声色的瞄了周离一眼,迟疑了下:“当然那会儿咱俩要还是老伴,你又活得久,我就多陪你一会儿,看你这德行,多半老了生活也不能自理……”
“知道了。”
周离还是扭头看着窗外:“你说,今晚的月亮算十五的还是十六的?”
“当然算十五的。”
“哦。”
“还挺圆的吧?”
楠哥也看着月亮,但因为角度原因,她没有周离坐得那么靠近边上,因此她要朝周离的方向微微偏过身子,才能更好的欣赏到已经挂得很高的月亮。
周离又嗯了一声。
接下来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直到楠哥问:“你困吗?”
“有点,你呢?”
“我?我经常打游戏都打到天亮的。”楠哥打了个呵欠,眼睛有点湿润,“你可以靠在我肩上,眯一会儿。”
“我也还能忍。”
“随你。”
没多久,玄清小师父走了出来。
楠哥立马起身:“老观主这是什么情况?”
玄清小师父摇了摇头:“年纪大了,年轻的时候条件又不好,又苦又累,攒了一身的病,到处都有问题。他上个月就被这样送到医院过的。”
“那也太危险了,你们那那么偏。”楠哥皱着眉,“救护车也不好进来吧?告诉别人位置都不一定找得到。”
“还好,上个月是一个老板送的,他一直想买我们观里的银杏。”玄清小师父说,“那天他刚好过来想说服我们。”
“下一次可不一定有这么好的运气。”
“也没有办法,我劝过他很多次的,让他别守着道观了,但他不肯。就是每次送到医院,医生说要住院,他都不肯,非要回去。”玄清小师父抒发着情绪,“他倔得很。早十几年有政府的人想把古钟收走,那时候的他身体比现在好点,但也是六七十岁了,硬是提了把剑在院子里守了半个月……这个脾气,谁也说服不了他。”
“现在老观主怎么样了?”
“稳定了。”
“那就好那就好。”楠哥想到老观主在车上都开始交代遗言了,还是有种被吓了一跳的感觉。
“嗯。”
“那口古钟有什么玄机吗?”周离突然问。
“好像只有口钟,也没有敲钟的那个东西。”楠哥也好奇,“你们每天会敲吗?”
“不会,那口钟敲不响的。”
“敲不响?”
“嗯,可能是材质问题,反正怎么敲上去,就算用铁器敲打,也不会发出声音。”玄清小师父顿了一下,“我也不清楚,只听师父说,这口钟非常重要,可能是古董吧。”
“我还以为有什么典故呢。”周离悄悄瞄着她。
“可能有吧……”
“发不出声音,这倒是神奇。”楠哥有点感兴趣。
“也可能是电视剧里说的天外陨铁之类的。”玄清小师父揉着头,有些疲累,但还是和他们聊着,“我问过师父它的来历,他卖关子,说我要是接他的班,他就告诉我。”
“像是振金。”楠哥眨巴着眼睛。
“可能……”
玄清小师父沉默了下,低头说:“今天真是麻烦你们了,还打扰你们休息。”
“不存在的。”
“我和师父估计明天才会回去了,要不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也行,反正在这我们也是干等着,帮不上忙,我身边这货也确实困了。”楠哥也很干脆,“那我们加个微信,你们要是明天出院,给我说声,我来接你们。”
“我们自己回去就行了,你们多睡一会儿。”
“没事,年轻人睡那么多干嘛?”某赖床积极分子如是说道,“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
“这边可以叫车的……”
“你扫我还是我扫你?”
“我扫你……”
“要不要用钱的?”楠哥又问。
“不用了……”
玄清小师父有种被楠哥的耿直和豪爽打晕了的感觉。
于是两人又回到了道观。
在月光下,周离又仔细的打量了一会儿这口古钟,还学着槐序那样摸了摸——他以为自己好歹也是上天选中的人,可能会有点特殊之处?可事实说明,终究只是。
除了冰凉,没有任何感觉。
这口古钟就放在这里,没有任何其他设置,雨打风吹这么多年,居然还没有‘亏电’,这里面的技术是很值得称道的。
回房前,周离又瞥了眼隔壁房间。
闹出这么大动静,以这老妖怪的性格,居然没出来凑热闹,多半是嫌观里条件差,网络也不好,回家睡去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去的,周离一想到自己上半夜睡前一直在忌惮隔壁房间那个并不存在的老妖怪,就觉得牙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