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历史在书上看过,在电视上反复播放过,在各种压抑的纪录片里也不乏描写……但以如此清晰的第一视角目睹一切的发生,似乎还是头一遭。众人皆是屏息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注视着海兽与人类的第一波交汇——说实话,用屠杀两个字或许更加准确。
即便是17年后的今天,人类面对这群来自深海的怪物依旧没有多少反制手段。它们银灰色的皮肤直接免疫大多数重武器,被击中后很难杀死,必须要用足够强度的能量武器才有可能在瞬间击穿其身体。更要命的是,死去的海兽会直接“升华”成气态消失,不留下遗体,让人类连分析它们的机会都没有,种种属性让人们不禁觉得这玩意儿就是老天派下来恶心人的……
更何况,十七年前,沙滩上的不过是些普通人而已。
一边倒的屠戮很快开始了。
混合着惊叫和飞溅而出的鲜血,一条条生命在海兽的巨口中消逝。这场袭击没有任何预料,就像灾难片里演的一样,无声无息地就开始了。事到如今,谁也不知道第一个被海兽咬死的人姓甚名谁,有可能只是一个在大洋上打渔的渔夫……总之,银灰色的噩梦迅速扩散开来,锯齿般的牙上下一合,便将一个人连皮带骨一并嚼碎,鲜活的生命就此永远停留在狭长而又充满了海腥味的食道之中。
就和书中描写的一样,这群怪兽没有怜悯,也不接受投降,它们眼中只有最最单纯的恶意。
不多时,沙滩上一个人都不剩了。只有海兽在漫无目的地徘徊着,分成几支小队朝不远处的旅店靠过去,似乎是在搜寻还有没有活着的人类。阳光依旧和煦,海风依旧荡漾,远处的景色依旧惬意,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依旧那么动人,只是……这一切,都不再是为“人类”服务了。
对人类而言,一场必败的战争已然打响。
遍地的血渍和翻倒的遮阳伞说明了一切。
————
眼前的画面忽地一下静止不动了,像一段被按下了暂停键的视频。云朵、海浪,摇曳不定的宽边树叶,还有四处巡逻的海兽……周遭所有事物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不祥的预感在每个人心中涌现。
“该死……”徐少阳暗骂道,“果然被骗了。”
“那也没办法,做好战斗准备吧。”
尹承一索性也不藏了,纵身一跃,跳到大石头正面,对着四周的空气高声喊道,“人都来了——你差不多也可以出来了吧?!设了这么大一个套让我们往里面钻,现在成了可不得出来嘚瑟两句,要不然显得你多掉价啊?”
……
一个阴冷的男声从远处飘来。
“如果被你这么激一下就现身,会不会让我看上去更掉价呢?”
“呵……”惊愕之余,尹承一只好硬着头皮和他周旋,“你是基金会的人吧?”
“是又如何?”
“收拾你们这种货色,本身已经让我很厌烦了。”他一边扫视完全静止下来的沙滩,仔细观察,一边说道,“先是虫害,然后又是绣虎,再是头狼……你们好像总是不会吸取经验教训,一次次地来惹我,又一次次地被我们碾回老家。这次……无非就是换了你而已,结果不会有丝毫改变的。”
“哈哈哈哈哈……”
对方甩过来一连串冰冷的笑,笑声让尹承一不禁联想到磨刀石——当刀面在上面一下一下刮过时,便会发出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摩擦声。
“打败了几个蹩脚货,就觉得自己是高手了?”不屑和讥讽仿佛要从他的话中溢出来了,“真不愧是的儿子,这份莫名其妙的高傲……简直和她如出一辙呢。”
……
“什么?”尹承一略微一愣,直觉告诉他,“神罗”这两个字应该是形容他的母亲。
“轰————!!”
不等他反应过来,一阵妖风卷起,六道褐红色的影子从不同的方向聚拢过来,聚在一个点上,瞬间完成了由二维到三维的立体转换。一道瘦削的人影从影子中心“立”起来,像一团尚未成型的泥胚那样动了几秒钟,总算凝成人形,拥有了和人类无异的躯干四肢。
他的造型很像一款老游戏中的刺客——一袭黑袍,宽沿兜帽甚至能把整张脸都遮住,看不清他的模样。兜帽内侧是一片纯黑色,几乎已经违背了光学定律,没有半缕光可以从中传来,让尹承一怀疑这家伙到底有没有脸……与之对视的越久,只能看见空洞洞的黑暗,一点一点蚕食着人的勇气。
双足穿着老旧的黑色布鞋,轻轻点在沙滩上,脚下的沙子竟然没有陷下去。
仿佛一个没有重量的剪影。
看到他的一瞬,所有人都觉得呼吸一滞,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般喘不过气来。
————
“午安,诸位……姑且还是以‘勇者’来称呼你们吧。”看不到兜帽下的脸,尹承一只能推测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此刻应该是在笑,“我曾经的名字……已经消逝在无尽时光中,无人记得。而且就中国人的发音标准来看,只是一串古怪且毫无意义的音节。我在基金会中的代称为,不管是表意还是隐意都非常清楚,你们大可以用这个来称呼我。”
“基金会的家伙都喜欢说那么多废话嘛?”凌如月的性格便是如此,认清敌我关系之后,这小姑娘的第一反应就是拔剑欲刺,双腿微微弯曲,连架势都摆好了,“痛快点儿,亮兵器吧!”
“真是有活力的年轻人呢……别急,交手的事情可以先放一放,我又不会逃走。”时魔做了个“耸肩”的动作,但由于他没有脸,看着就像这件衣服自己动起来一样,分外瘆人,“为了防止你们把我和头狼之类的家伙归类的一起,我得先申明一下——我是混沌基金会的七位‘大督导’之一。”
此言一出,尹承一的心当下一沉,不祥的预感终究成了真。
大督导……
基金会的首脑层。
果然,对面的人也不是傻子。自己打倒了虫害后来的是绣虎,后者只比前者强了那么一丢丢;但自己打倒绣虎后,来的就是那“亲爱”的老弟,明显比绣虎强了不止一个档次。等自己连头狼都打过了……派过来的人一下子就升级成大督导级别,升得比坐火箭还快。
如果自己没有记错,大督导在基金会内一共只有七人,自己的生母便是其中一位。会长很少管事,也就是说……基金会的所有权力基本是被七等分,落在了七个大督导手中。
那种“每次只派比上一波强一点点的人去对付主角团”的好事,果然只会在故事里有啊……
……
“这么说,整件事都是你布下的圈套喽。”徐少阳也意识到了事情不对,面对一个基金会的大督导,贸然出手是一件极其不明智的事,“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海洋之心,这都是你散出来的烟雾弹。”
“也不尽然。”他冷峻一笑,伸出干枯的右手凌空一抓,手中便多了一枚光芒璀璨的海蓝色椭圆宝石。
纯粹的碧蓝之色,没有半点杂质,仿佛要将整片大海波光都封在其中。只一眼,你就能看出它与普通金银铂钻的区别……这枚宝石足有鹅蛋大小,取之不尽的灵气从中涌现出来,使之看上去格外夺目耀眼。
“你瞧。”时魔以近乎炫耀的口气向他们展示宝石,一边说道,“海洋之心早就交到我手上了。若不是和这两个该死的圣母心从中阻拦,我们早就用它唤起海兽潮了,你们以为仅凭一道稍微气派点儿的高墙就能挡住海兽潮的冲击吗?哈哈哈……不管是你们还是鹤连山,都是如此幼稚啊。”
“……”尹承一略微有几分意外。
听他这意思……自己母亲在基金会里面还属于比较保守的那派?
“不过……也没关系,都无所谓了。”他冷笑着往前迈了一步,天与地之间的界限在这一瞬间扑过来,周遭的时空开始像地震一般剧烈摇晃,“你终究还是来了。”
一根枯骨般的手指从黑袍中缓缓伸出,指向尹承一。
“的儿子……苦寻已久,压倒秩序的最后一块砝码。”他那阴厉的声音中不知为何多了一丝兴奋,“我恭候多时。”
金刚的训诫忽然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同时出现的,还有先前琉璃曾提起过的无心之言。
————
……
“……而现在,此时,此刻……另一个至关重要的选择马上就要来了。而这次影响到、牵扯到的东西更多、更大,甚至不止是几十万、几十亿人的死亡,地球文明,乃至整个宇宙的局势都会改变,混沌与秩序的天平将再次倾斜——就是这么严重。”
“最可怕的在于——拥有同时观察多条时间线、干涉因果能力的人,并不止我一个。”
“有些人,你无法用一般人的逻辑去理解他在想什么,他的脑中究竟为何会有那么多疯狂的思潮。”
“有些人,就是想看这个宇宙变成一片混沌的杂碎汤。”
……
————
拼图的最后一块,终于合上了。
“原来如此……”尹承一喃喃道,“从一开始,你的目标就是我。从放出假情报开始,整个骗局就是冲着我来的,你想利用我的死来达成一个混沌压倒秩序的世界。”
“哈哈哈哈哈哈哈——————!!”
时魔朗声大笑,空洞而又冰冷的笑声一直持续了三十多秒,久久回荡在沙滩上。
他收回宝石,手中却莫名多了一杆纯黑色长枪。
与其说是枪,倒不如说和名为“槊”的武器更加接近,外形与枪矛一致,槊锋非常长,约50-60cm,远远长于普通的枪、矛类武器。枪身使用柘木,是细柘杆浸泡油晾干后,由鱼泡胶黏合而成,一看就是用了有些年头的,再涂生漆,裹以葛布,成为一个整体槊杆。槊锋前端有一个造型清奇的绳结,被称作“留情结”,防止冲锋时贯穿敌人无法拔出。
“初看还不觉得……你和你的母亲真像啊。我真搞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放弃培养你,转而去养那个甚至已经不算人的怪物。”时魔装腔作势地感叹两句,耍了个很漂亮的枪花,槊锋直指地面,“我几乎想要顺着你话头说下去了……尽管这样那样的闲聊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好等到什么人来救你。”
“不过……还是算了。我们之前的小游戏该结束了。”
“为了那个美好的世界……请你去死吧。”
时魔的身体像一个飘忽不定的影子,仅仅一秒不到,他便在六人的注视下瞬移到尹承一面前。
槊锋在空中划出一道暗红色的光芒,朝其心口处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