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平不再挣扎,两眼盯着地上轩辕大磐所画的那粗糙无比的泥图。便是小儿涂鸦都比这好看上一些。只是在他的眼中这片泥地已是变成了一片离阳山河地志图。
徐骁带着十万铁骑空腹抵达太安城下。全部杀马备战,北凉皆是一骑三马,十万杀了马的骑兵包围太安城,三日内做出攻城器械。五日后二十余万步卒自两辽而南下。北凉全空。两辽全空。吃了最后一顿马肉后全军开始破城。
中途分出两万人四处劫掠太安城附近的粮草便好。三十万断粮的精锐哀兵,用不着十日,太安城党争不断,各个禁军早就成了春秋勋贵们子孙混功绩的地头。毫无半点战斗力可言。只怕北凉军爬上城头后一日便能彻底踏破太安城内城。
忍不住转头,看着李义山那似是沉思的脸,荀平嗓音嘶哑的冷笑了一声道:‘三成。不小了。只是不妨走青州襄樊绕一绕。打不下不打紧,只要围着,那位夺嫡失败的靖安王十成可能要考虑很久才会去偷袭北凉大本营。等到太安城破,徐骁手握北凉两辽。南下再平天下。这一盘棋,便活了。’
李义山置若罔闻。他是看到了徐骁拿了太安城后天下又是大乱,江南西楚尽反,几大藩王各自立起旗帜。这便是比春秋还要再乱的乱世。
盯着这个忽然开口只有半截身子的老乞丐,轩辕大磐眼中大有深意。笑了笑他继续道:“当然。只是徐骁不姓赵。要是赵姓藩王,再联合上几人。这个概率能再加三成。而且不会天下大乱。最后大可将都城迁都两辽。来个天子守国门。守住了南下的北莽,西楚成不了大事。”
终还是摇了摇头,李义山望着轩辕大磐眼中莫名有些寒意,轻声道:“换个吧。这个太冒险。你这天下大乱的一计。春秋这么多谋士也就黄龙士做得出。太过伤天和了。”
轩辕大磐也不介意。只当是儒生都太过于心软。死多少人也就史书的数字罢了。想要北凉定鼎中原,若是造成三分天下四分天下混战几百年,这才是最大的不妙。
手掌摊在地上轻轻一抹,擦去刚刚所画的所有图案,他继续道:“刚刚那一策,迅速一统天下之后,说不定还有机会带兵攻杀北莽。我以为是上策。既然你又想让徐骁拿天下,又想徐家有个退路不至于失败满门抄斩,我还有一计。”
“带着徐家北凉三州投了北莽。北莽进攻两辽,北凉南下西蜀。再走西蜀水路一路打到南诏。没了北凉牵制,北莽定会死磕下太安城。太安城抽调走两辽与江南精锐兵马,北凉再来一次南下,夺了江南,北以北凉为界限,南以江南与北莽划江而治。等太安城被屠,再打起恢复衣冠的大义,最后与北莽以广陵江决战。定鼎这天下大势的输赢。”
又是一桩祸乱天下的大计。李义山双目微微颤抖。北莽南下,以那群草原蛮子的作风,两辽,太安城,除了北凉,江北所有地界必然被血屠焚烧一空。所有衣冠财务尽数劫掠入北莽。就如百余年前那大奉天朝,根基都被草原异族打断。
中原衣冠下长大何以拿出如此祸乱天下的计策?真当到了那时候,草原蛮子入主中原徽山就能有好日子过?
“还不满意?”
轩辕大磐很是无奈又翻了个白眼。这号称国士无双,离阳朝野还有毒士称呼的李义山怎么有些个油盐不进呢。这第二策最佳之所在便是击败北莽之后不光能入主离阳中原,还能顺带着入主北莽那辽阔不比离阳小多少的草原!这真是太难让人满意了。
婆娑着下巴,思考片刻,轩辕大磐继续道:“那我继续说。告诉你个堂堂正正的法子。我上次听人家说书的说,张巨鹿全盘使用了那个谁春秋法甲的奏疏。以严法治国。你别和他唱反调。你就裁军,天天上书说北莽即将南下,打不过。最好是去北莽挑事,吃几个大败仗。让天下恐慌。你想徐瘸子都打不过,谁还打得过?给裁军省出来的军费钱撒出去,说服离阳抽人力,物力,从两辽到北凉修一道高墙。”
荀平细细听着,突兀被人提到了自己,当然是好奇。只是不知道这又是什么莫名其妙的法子。
“你想啊,国内到处六国残余,外患再没北凉帮忙看着得自己来。还要征调天下民夫。还有严苛律法晚了到得杀头。天下必然怨声载道。然后你可以到处投一些鱼啊什么的。鱼肚子里头塞一些丝纸,上面就写大兴凉,徐骁王。或者是打造几个石人埋地里头等着修墙的民夫挖出来,说一些莫道石人一只眼,唯有北凉可称王的话。在下多派些人传传,天下苦于苛政已久的人与上面这群被削藩的藩王还不跟着一起反了?”
听着有如天马行空,但荀平细细分析起来,却似是大有可行。不走士大夫造反,不是儒生复国,也不是各将军藩王反,反倒是有着官逼民反的意味。这一群难民又真有着这般大的气力?
李义山再是听不下去,起身走了。说好的四策,还有一策没说完。这位北凉号称国士无双的先生走的头也不回。也不知道是受不了轩辕大磐这种祸乱天下的言论,还是受不了自己被一个江湖武夫比较下去的不快。当然看轩辕大磐这等笑眯眯的样子,旬平估计他自然是倾向后者。
轩辕大磐望着离去的李义山大声喊道:‘喂,李老头儿,说好的帮忙找人帮我谋划的呢!’
李义山语气淡漠,远远由着两位北凉密碟扶进了马车轻声道:“”没有。你想找人就找你旁边那个乞丐吧。或者听了你这么多惊世骇俗之言,你给这乞丐杀了免得落到赵勾手里,你十个脑袋都不够传首天下。”
轩辕大磐哈哈大笑,注视着马车远去大声道:“你别气,我给你胸口塞得那些个丹药记得吃。多活点日子才是好!徽山珍藏都给你了,换你个糕点,不亏!”
然后,便是知章城中所有人都惊掉眼睛的一幕。紫袍的江湖汉子肩上扛着那位一直在知章城中乞讨全身肮脏的老乞丐沿路而跑。
老乞丐哭笑不得,用手拍着紫袍江湖人的后背,连声道:“你放下我,老头子不过路过。你们所谈的事,我定不会说不去的。”
以紫袍人的脚力一会儿工夫便走出了知章城,笑呵呵扛着那老乞丐,轻声道:“那不成。李义山走了,不拐走一个我亏得大了。安心啦,像我我这么怕死的人,找你办事害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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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龙士听着荀平那低声喃喃有如自言自语的话,眼中迷茫闪过,突然轻声道:“不错的设想。哈哈哈实施好了,老夫看能有七成。我倒是希望,他能活的过这一次。”
荀平猛然抬头,盯着黄龙士那平淡如水的脸庞,他嗅到了一丝危险。缓缓道:“你什么意思。”
黄龙士伸手指了指山路至上几步已是接近山顶的那位当世最为顶尖的武夫,一笑而道:“其实,王仙芝是我引过来的。他与离阳先帝有个约定。是靖安王赵衡的师傅。首先是赵衡的死,我告诉他,和轩辕大磐有关系。其二,这徽山聚集了当世这么多高手。还都有不退的理由。王老匹夫岂不来搅扰个尽兴?”
荀平盯着这两鬓斑白的老人如坠冰窟。他与轩辕大磐谋划出那位东海之畔的武夫是离阳最后的后手,轩辕大磐没有想着撤离,反而是定心在徽山行险,铁了心与他那位后辈配合。只是如果这位东海的武夫不是离阳的最大后手。离阳庙堂之上那几人,绝不会在韩生宣吃了一次大亏之后再不准备充分!
黄龙士看着这位半截身子的老人,注视着他眼底自己都难以掩盖的惊恐。心中暗自一笑。有些畅快。春秋年间,他是最喜欢见这些顶尖谋士在他的谋算之下惊慌失措。如今他已是不想再收这位奠定了离阳立国之本的春秋法甲为自己的手下。
伸手想拍一拍坐于轮椅之上老者的肩膀,却被轮椅身后庄稼汉子伸手拦下。黄龙士也不再用力,收回那如枯树般的手掌,呵呵一笑道:“现在告诉他也来不及跑了。我也很想知道离阳布置的后手是什么。我引来了王仙芝,给你们造就的最大一手暗子,便是让你们以为离阳围攻徽山一是因为想杀那北凉世子徐凤年,二便是徽山买通剑州大小官员,已是超过了离阳朝廷的底线。”
“当朝那位碧眼儿如今掌权,张党讲究改革,要求以法治国。确实会视你们这等挑衅依法治国的江湖门阀为大逆不道。但如今离阳那位当朝的皇帝最喜是挑起党争,由他自己来渔翁得利。他还巴不得剑州出一个势力与龙虎山互相制衡免得一家独大。”
向前,轻轻凑到荀平耳边,庄稼汉子没有再阻拦。贴着荀平耳朵黄龙士轻声细语道:“可是,怪就怪徽山和北凉牵扯太深了。京城那人为了对付北凉下了多少工夫?他会容的北凉王妃成了陆地神仙再回北凉,容的江南要害之地有一尊势力与北凉南北呼应?徽山,早就被他注意到了。他布局下手,一旦陷进去了便是老夫都不敢说能有全身而退的道理。你知道他是谁的。你斗不过他。”
荀平闻言有些痛苦闭上双眼。旧时回忆历历在目涌上眼前。当年太安城中那人被他引为知己与终生大敌。最后以他被烹杀,假死留着半个身子苟延残喘而告终。几十年过去后半生的阴影再次笼罩于他的上空。
这位坐于轮椅之上只有半截身子的老人全身微微颤抖,两手青筋冒气,死死抓着轮椅扶手,很是无力的一字一句道出三个字。
“元、本、溪”
黄龙士缓缓起身,面带讥讽望着太安城方向。那里暗室之中,一个自断半截舌的老黄门正低头看着奏章。偶然抬头才微微一笑。在他的面前,一条侧门直道直通当今离阳皇帝陛下的住处。
这位自断半截舌的老者笑着放在奏章轻轻向南望了望。嘴中喃喃一句道:“又是一桩闲手小戏开场。”
暗室之中再是一片寂静。
黄龙士轻声一笑再道:“烹杀你荀平,八龙夺嫡扶持当今离阳皇帝上位,京城白衣案主谋,亲手提拔了那位碧眼儿张巨鹿,将徐骁压死在北凉永为离阳门户,将顾剑棠禁锢在两辽与离阳整整十八年。这样的人做出的谋划。外加老夫招来的王仙芝!”
“这次轩辕大磐若是能活着出去,我黄龙士便与他亲谋一谋这江山又如何?可惜了。三招妙计,与老夫所谋竟是不谋而合!有趣哉!不愧是与老夫一样的后来翻书人!天地间才知道有个同道,老夫倒是有些后悔了。”
黄龙士一句话说完,庄稼汉子已是动弹不得。半步天象的气机此时有如泥入大海。王明寅双手扶着轮椅,一动不动。他明白,此时他但凡有一点异动,去给山头通风报信,便会立刻身陨于这徽山山巅!头一次,这位挑动了春秋大乱的老者,在外人面前露出了他儒家陆地神仙的水准。
没那能死里逃生的运道,翻书人还不如他手中一枚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