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阳门外的百官府舍也都坐落在台基上,门前高竖着华表旌节,朱红廊柱的院门楼,白墙青瓦,气派非凡,荆州的衙署是没有可比性的,不过这一切现在都属于自己的了。
刘义符走到广场前,忽然想起一事,召来陈裨耳语几句,陈裨马上闪身到道边,待庞咨身后的贺安平出现时,忙拦住问明,又转身往前跑,跟上刘义符不急不缓的步伐回禀。
“官家!那伪主夫妇并有罪内官已被移送到外廓篱墙外的燕雀湖畔幽禁,贺将军也有些担心,请官家示下是否要移送他处。”
刘义符咧了咧嘴,淡淡回道:“容后移往京口给孝穆帝守陵,命陈道景小心监管,转送前先报一声。”
陈裨得令,只好再跑一趟。
夕阳之下,宣阳楼的朱红大柱反射着太阳彤红的光芒,与瓦当门窗精美的雕纹相映十分华丽,城楼上守卫的士兵们一个个站得笔直,身姿挺拔,但一个个咧着嘴,脸色表情都带着喜色,看衣饰服色似是中府禁军士兵。
这些土包子……刘义符撇撇嘴,心里思量着,是时候重新组建宿卫了,总体算起来,京城分为内殿、外朝、皇城、京郊四个区域,怎么设置机构还要看皇城布局,这得等毛德祖赶来才能着手,郭叔融和高道谨可以先考察一下。
走宣阳门中轴线北上,穿过两个大街区便是大司马门,这宫城广场窄而长,呈横式,穿过这道宫门,里面又是倒扣的巨大方斗状台城,建康宫就在台城之上。
包括太极殿配套的东殿、西殿,后面是崇政殿、紫极殿依中线排列,其余含章殿、仁寿殿属于东、西后殿,既非皇帝燕居,也不用来朝会,而是大丧停殡之用。后面的宫墙北宫门外,一片广场之隔就是太后、皇后、嫔妃夫人,及宦官、宫人的居所和衙署分布之处,最北面就是占地很大的华林园。
大朝在太极殿举行,常朝则在崇政殿,两殿之间没有高墙分隔,相接处只有一片不算太大的汉白玉广场,正殿和偏殿之间,二三层都有飞桥相通,朱户雕梁成片,也很有巍峨壮观气势,但据说比洛阳、长安残存的宫殿都要差些。
正位仪式的朝会没有在太极殿举行,毕竟不是复位,所以在崇政殿,这都是有礼法为依据的,君臣从右侧绕过去直入崇政殿,台基上殿门大开,延伸而上的汉白玉雕栏台阶上已有仪卫和黄门宦官排列迎驾,直到大殿之内。
陈裨、牛默等侍从入殿直往里侧丹墀左右列队,刘义符登上高高的十二阶丹墀,步上蹲铺地方榻,在八宝玲珑枰上跪坐,百官依次序入殿列队。
如之前在江岸上一样,建康旧官僚列于右首,以临川王刘义庆、郭叔融、高道谨领头的一群宗室和嫡系文武,自发地与他们拉了距离,站于左首,这让右首的官员们心里很不是滋味,一个个不时斜眼偷看向排在中后位置的胡藩、沈庆之等人。
你丫的抱上大腿了,为啥不通知一声,现在这让兄弟们多尴尬……
卧槽!看这群大爷的做派……难道哥们要被抛弃了?不会的!不会的!我还是有用之才!
害!虽然我等曾效命伪主,有附逆之嫌,但不是时势弄人,法不责众嘛,看你们那小样儿,迟早还得与哥们同流合污……
朝堂大殿之上,众人心思各异,却又不好太失礼,待所有迎驾官员全入殿,队列齐整后便一起山呼见礼,这就算重定君臣名份。
刘义符坐在丹墀之上低头俯视群臣,目光在人群中扫过,前列的宰辅只有现任的尚书右仆射郑鲜之,尚书左仆射王敬弘,中书监江夷,侍中、兼领左卫将军殷景仁,侍中、兼领护军长史刘湛等五人。
另有侍中、领右卫将军王华于建武开元二年战殒,侍中领骁骑将军王昙首出逃。还有中书主官中书令、尚书台尚书令空缺,原本掌兰台、执政事笔录尚书事的是王弘,但瓦官寺之变后还没有补任人选。
郑鲜之出身荥阳郑氏,属于晚渡北方士族,能荣登相位完全是因个人才能;江夷则是北方早渡士族,前朝时随先帝参与讨桓玄,就曾拜侍中、加大司马,开国初为五兵尚书、转掌度支、又转吏部尚书,不但资历深厚,还有非常干练的理财能力。
至于王敬弘,原名叫王裕之,因避先帝名讳只称字,其祖上为前朝著名书画、音律名家骠骑将军王廙,也就是王导、王敦兄弟的从弟,后有“书圣”之称的王羲之叔父。
所以,王敬弘虽同为琅琊王氏,但与嫡支王弘同宗不同房系,倒是与前廷尉、后转宁州刺史的王徽之,也就是王羲之五子,关系更亲厚一些。这也是王昙首、王球等王弘近支纵火焚烧南琅琊郡城公然出逃,而他还施施然上朝的主要原因。
天色已经晚了,大殿中光线有些暗淡,礼毕,刘义符正要示意陈裨宣布退朝,私下处理一些紧要事务,却见殷景仁踱步出列,似是有事要奏。
殷景仁时年才三十六岁,长得身材高大,面容俊朗,颇有风仪,这在满朝皆是一头华发的众臣之中,算是非常年轻了,就见这家伙两手握持笏板,一丝不苟地躬身行以大礼。
“臣有事禀奏,今政局刷新,闻陛下旧年一举收复秦陇之地,实乃功盖社稷之盛事,请先改元,诏有司择吉日祭祀南郊,以彰盛举。”
郊祀之礼必须的,改元却不是很有必要,不过怎么说也是自己正位之日,改元也无妨。不过郑鲜之、江夷等人都没开口,殷景仁却先跳出来凑趣,也算是大有深意。
景平元年中,之前的那位大兄弟即位不久就想执掌政事,诏殷景仁入拜侍中,以分谢晦之权,结果这家伙没胆识,不敢与徐羡之和谢晦斗,很不给面子,屡次上表辞谢,不表就任。
那位大兄弟没办法,只得下诏称:景仁退挹之怀,有不可改,除黄门侍郎,以申君子之请。意思就是妥协,满足他正人君子的心愿。
现在刘义符正位,这家伙多半是心中有点慌,跑出来试探来了,满朝诸公当面,上位者的心意岂能随意揣测,刘义符心里对他的恶感又加深了一层,决定给他长点记性,于是转头看向郭叔融。
“文渊先生!殷侍中奏请改元,你看拟何年号为好?”
郭叔融差点大笑起来,这当朝一声“文渊先生”,极大地满足了他内心深处的虚荣感,可这又有点郁闷,一个不好怕是要招来不少人的羡慕嫉妒恨,君主的恩遇有时候并不是那么美滋滋。
当下只好出列,躬身施礼,朗声回道:“陛下!自前朝以来屡经战乱,社稷安定后应着意民生,欲令天下大治,当大修文教,兴建学舍,巩固边防加强武备,是以……拟上章武二字,不知诸公以为如何?”
这番话有理有据,郭叔融说罢,转身看向右侧一众旧官们。
郑鲜之出列行礼,给予肯定道:“文渊所言,深合国计民情,虽曾有汉昭烈帝用此年号,但只要合乎实际,亦不无不可!”
有这位名望素著,已年过六旬的右仆射开口,众臣自是纷纷附和,于是年号就此定下,即日起朝中与地方州郡文书一律采用。
这下殷景仁却被晾在了一边,分明感觉到许多人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些不同了,顿时心下惴惴,直感颜面扫地,在宦官一声高喝“退朝”声中,殷景仁看了看年轻的皇帝身影绕出大殿屏风后,心中越发失落。
而刘义符这时并没有走远,出殿内后侧门站在大殿廊檐下,远眺夕阳余晖下的皇宫,只感这座皇城有一种保守、陈腐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