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义符乘船出了门洞,进入御沟护城河,一路过广莫门、延熹门御桥,终于能望到城头有当值的士兵,甚至有军官在城头喊话询问,听其言语是一头雾水,显然没参与外朝众臣的密谋,在垣护之表明身份后,也就没有人多事了。
但到内城东北角,船队即将由御沟转入潮沟时,河面三叉口变宽不少,但叉口两边的河岸,以及南面的募士桥、北面的鸡鸣桥上都站满了高举火把的士兵,引得内城角楼处也挤了许多士兵张望,众皆不明所以,人声嗡嗡议论不已。
“怎么回事?他们围堵河道却没攻打,官家可有调兵在此接应?”垣护之面色发白,语带疑惑。
“并未如此啊!朕只调了冗从营接应。”
刘义符也是心中惊疑,望着左右河岸及前面拱桥上挤着观望的士兵们,一时也不知是谁的部属,不过坐下小船仍在前行,前方也无阻拦。
“看上去没有恶意,与官家亲厚又驻守城北的,恐怕是募士营的士兵吧?”垣护之猜测着嘀咕了一句,在小船上前行几步,长身而起,立于船头,左右拱手喊道:“诸位将士,可是募士营京口义徒?不知润远将军可在此?”
“某家赵伯符在此,听闻有贼人目无法纪,深夜调兵扰乱宫禁,不知官家可还安好?我等义徒必为官家讨击此贼!”
随之就见火光闪耀下,一名身如铁塔般的高大将领披甲持槊而立,探身出拱桥石栏,大声喝问,这让桥头两岸,以及内城角楼上的士兵都听到了。
赵伯符,字润远,少年时即好骑射,时年二十多岁,是先帝刘裕的生母赵安宗的弟弟赵伦之的独子,也就是刘义符的舅爹,为人忠顺勇武,常总领京口义徒驻营于募士桥东南,是为募士营,最初为先帝刘裕讨桓玄时建立,强盛之时有兵数万,现在却很少。
先帝在位时,赵伯符一旦听说京城周边哪处有火起或盗贼,立即身披甲胄赴讨。曾为竟陵郡守,境内屡有南蛮起兵作乱,每次讨贼皆获胜,时人称有将帅之才。
其父赵伦之以从龙之功封霄城县侯、安北将军,景平元年征拜护军将军,但其出身不高没读过什么书,性情粗野,没什么才能又不懂官场世故,虽作为老牌外戚地位很高,却被朝中辅臣打发去驻防城西石头城,他本人平时也基本不去护军府视事,喜欢在城内到处闲逛,自然也掌控不了属于自己的部属。
而檀道济虽是遥领护军将军,实任江州刺史,却因追随先帝多年,威服殿省,所以一旦调兵,外朝护军府禁军只会服从檀道济,赵伦之是调不动的。
可惜之前没想到募士营,刘义符心中大喜,只是时人称“舅爹”为外叔,这位外叔想得有点简单,京口义徒如今只剩二幢一千兵,连给领军、护军二府数万兵力塞牙缝都不够。而自己暂时又奇缺威信,更没有重臣相助,否则现就可以反杀入宫中,倒是可以趁机成事。
“桥头可是外叔,朕欲巡幸州郡,请外叔父派兵前往乐游苑东门桥调派船只,与冗从司马杨练子会合等候随驾,可愿听命?”
“是臣在此,谨遵官家之命!”赵伯符在桥头躬身拱手,随之回身向士兵们大喝道:“众将士听着,官家命某等护驾,不得有任何闪失,速列队沿河而行,护卫官家赴京口……”
“嗬!嗬!嗬!护卫官家!赴京口!”桥头两岸义徒士兵一齐大吼,声震皇城内外,随之开始撤离,沿河岸往北行进。
赴京口?这他么是谁自作主张?
刘义符心中一阵纳闷,随之想起,必然是冗从营张翼、冯晏等人前往联络透露的,不过船队总归要经过募士桥,想不惊动募士营也很难,他们能先一步调兵也算考虑周到。
不过京口离建康城太近,很容易遭到围攻,根本站不住脚,那是不能去的。
其次有南豫州历阳原本是二弟庐陵王刘义真在镇,但已于年初先一步被辅政大臣废为庶人,徙往新安郡,朝庭已下敕命由五弟刘义恭替代镇守,但刘义恭才十一岁没出藩,恐怕也不可靠,同样离建康城太近难以立足。
除此之外,就只有坐镇寿阳,官任都督豫、司、雍、并四州,兼南豫州梁郡、戈阳、马头三郡,共四州三郡诸军事,宁朔将军、豫州刺史、建安县侯刘粹了。此人出身彭城萧县,是皇族同宗,表字道冲,年近五十岁,镇守豫州很有政绩,但军事才能却是颇为一般。
只是唯一有两点,让刘义符有点不太放心。其一,刘粹曾在晋末义熙十三年先帝北伐后秦时,留守彭城辅佐三弟刘义隆,与其关系颇为亲厚。
其二,刘粹的次子刘旷之一直在领军府谢晦麾下担任参军,虽然这不能说明什么,可至少表明,刘粹到现在都与谢晦的私交关系还很不错。
而与谢晦一起参与今夜之事的王弘有两个同宗子弟王华、王昙首在三弟宜都王刘义隆的荆州王府担任要职,这两个王氏子弟很能来事,在此之前就不但为刘义隆制造各种“祥瑞”造势,可见这窝伧子用心十分险恶。
虽然刘粹有可能支持自己,但更有可能为江山社稷稳定,而选择与朝中叛臣达成妥协幽禁自己,可眼下天大地大,刘义符却无处可去,也只能去寿阳碰碰运气。
“官家要赴京口?这恐怕不是一个好主意啊!”垣护之走了回来,面露若有所思之色。
“彦宗勿急,朕自有打算,待先渡江,摆脱险境再从长计议,你看如何?”
“如此最好!能调动的兵力也都调过去,却不知江边直渎山下,冗从营的水战训练码头,渡船准备得如何了。”垣护之有些担忧,又道:“那边离石头津不远,现在天色又快亮了,若惊动石头城驻军,咱们要想顺利登船只怕不易,还得赶快走!”
刘义符苦笑道:“华林园内还有侍卫没撤出来,随后还得派船接应,到了江边再等一等他们,这得耽误不少时间的。”
垣护之微微颌首,没再说什么,背着双手仰头眺望建康宫的方向,面色复杂,显得有点惆怅。
刘义符也能理解他的心情,毕竟他们有妻室家小在京城,这一去,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建康,福祸荣辱有谁能预知呢。
潮沟河面并无阻碍,船队很快穿过鸡鸣桥,前行五六里透过南尹桥下半月状弯拱,就见河面东岸长长一排的桔黄色亮光,停泊着一溜的中、小型商货船及军用快船,船头皆高挑着灯笼,更有冗从营士兵肃立船头高举着火把,静默无声,透着肃杀之气。
船队刚过桥拱,就有一艘狭长的箭船疾驶而至,眼看要撞到自己的座驾,那箭船上前后排座的五名士兵同时挥浆,使箭船及时转弯,与船队并行。
“张弼校尉何在?快请从速调度船只给大家换乘,另需腾出船只入天泉池接引将士,若有空余,可搭载两岸义徒士兵!”
刘义符还没开口,前面船上垣护之急忙喊话,这倒让刘义符省事不少,毕竟,凡事亲力亲为可也是很累的。
“出城船队快沿河道西岸先行,若要换乘可至前面自行靠往东岸,张校尉正在首舰候驾!”箭船上一名士兵大声回话。
这些小船虽未升帆,但在直线河面上划浆而行,速度也不比张帆慢,因船队排得太长,到首舰时都快接近东门桥了,更北面一点,不远处就是北篱墙。
建康城只有宫城、皇城、都城三重墙外,并没有外廓墙,只以单薄的半人高石墙上竖立大木为栅,作为区分城内与城郊的界线,自然也没有驻军。
除了刘义符率前六艘小船的侍卫靠岸换乘,其余继续前行,由垣护之率领先去湖口与杨练子的冗从营水师会合,到时都无需再换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