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二章:骑牛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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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那天,下起了雨。

  那雨啊,前所未有的磅礴,仿佛是天哭一般,小镇边那条小河里的水淹没了好多的良田,村口那据说有一百多年历史的老桥也塌了,南山上那座山神庙也跟着洪流消失了。

  听说镇子里还有好几个上山打猎的青壮再也找不到痕迹了,河对岸的私塾也关了门,因为雨太大了,私塾的齐先生直接让学生待到天晴了再来,集市上那面馆也好些天没开门了,打铁的那个闷葫芦也有好几日不曾出现了。

  整个镇子里,生活轨迹没有变的恐怕只有那个放牛的少年了,每天还是大清早的出门,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笑吟吟的跟那些邻居打着招呼,牵着那头老青牛到镇子外,直到中午时,才牵着牛回来吃个饭。

  少年叫慕飞卿,今年十六岁,父母早亡,靠着那头老青牛给别人耕地过日子,算是吃着百家饭长大。

  今天的雨,似乎小了很多,少年依旧如同往日一样,大清早就出了门,骑着那一头老青牛,腰间挂着一只竹笛,哼着小曲儿就出了那破旧的小院子。

  “泥腿子,又去放牛啊,可别出了门就回不来了呀!”

  慕飞卿刚出巷口,突然就听到一声刺耳的讥讽笑声,他轻轻一拉缰绳,老黄牛很听话的停下了脚步。

  大雨哗啦啦的冲刷着,落在斗笠上,仿佛一帘瀑布在眼前,透过那雨幕,不出所料看到了一个老熟人,一个文质彬彬的青衫少年站在一家关门的商铺前面,咧着嘴,毫不掩饰他的鄙夷神色。

  那青衫少年叫曲漓江,是慕飞卿的死对头了,从小到大,两人都是争锋相对,一个是镇南的孩子王,一个是镇北的孩子王。

  曲漓江靠着家里有钱,身边跟着一群觊觎他糖果的小孩子,而慕飞卿靠着一张嘴装神仙下凡,总能忽悠一群孩子以为他真是神仙下凡,纳头就拜。

  都是一群熊孩子,三天两头就约一架,每次曲漓江都被慕飞卿整得灰头土脸哭着鼻子跑回家告状,可是,都是小孩子,而且镇上的邻居也都挺同情慕飞卿这个野孩子,所以,曲漓江告状,不但得不到申冤,反而还会被他父亲狠训一顿。

  这也导致了曲漓江愈发不喜欢慕飞卿,修养几天,又会纠结一伙兄弟来找慕飞卿麻烦,然后又哭着鼻子回去,周而复始,一直到同龄的孩子慢慢都大了,南北约架才算结束。

  到现在,当初一起打架的那一群孩子,基本都已经成家立业了,即便还没娶亲的,也快了,也只有慕飞卿和曲漓江这一对死对头都还没个着落。

  慕飞卿是因为穷,曲漓江是因为学业。

  但都丝毫不影响两人的恩怨保留了下来。

  慕飞卿开始每天放牛,给人犁地赚钱过日子,而曲漓江则去了书院求学,两人见面越来越少,每次碰面都是针尖对麦芒,但是,曲漓江从来没讨到好处,却还是乐此不疲。

  每次只要看到两人相逢,曲漓江就会冷嘲热讽一番,一口一个下等人,泼皮无赖,一辈子不会出息的嘲讽慕飞卿。

  但是,偏偏每次他都是灰头土脸。

  这一次因为大雨,私塾关门,曲漓江也好几天没敢出门,今日雨一小,就逮着机会来堵着慕飞卿,一吐为快!

  “泥腿子,你可得把你的牛看好了,要是待会儿不小心摔死了,你怕是要为它哭丧,然后陪葬咯!”曲漓江嘲讽道。

  慕飞卿侧头,看着油纸伞下的曲漓江,无语道:“死泥鳅,我说你这有意思吗?”

  被慕飞卿叫‘死泥鳅’,曲漓江当即就怒道:“我呸,你个泥腿子,下等人,你再敢这样叫本少爷,你信不信我……我……”

  “你什么你,你信不信你待会儿就要淋着雨回家,还会摔几个狗啃屎!”慕飞卿说道。

  曲漓江顿时歇了火,往后退了几步,紧紧的握着伞,恶狠狠的说道:“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不能动手,动手就是卑鄙无耻的小人。”

  曲漓江大了一点就去读书了,传统的文弱读书人,而慕飞卿一直忙东忙西的,身强体壮,而且从小慕飞卿打架就厉害,曲漓江的确还是有点怕慕飞卿恼羞成怒动手。

  “呵,”慕飞卿一拉缰绳,老青牛就往前慢悠悠的走了,他鄙夷道:“就你,也配小爷动手,小爷可是仙人下凡,你敢得罪我,老天爷会收拾你的。”

  看着慕飞卿就要走了,曲漓江急忙追上前,吐了一口口水,大骂道:“我呸,你以为我是你那几个狗腿子啊,听你忽悠,还仙人下凡,仙人要是长你这模样,天老爷就是瞎了眼!”

  “咔嚓”

  曲漓江话刚说完,他的油纸伞突然就破裂了,一阵风吹来,直接将油纸全部吹飞,就留下一个伞骨架。

  瓢泼的大雨哗啦啦不要命的淋下来,直接将曲漓江淋成了一个落汤鸡,刚张嘴准备说话,一股寒风吹来,夹杂着雨水灌到他嘴里,呛得他使劲打喷嚏,鼻涕口水甩了一脸。

  看着慕飞卿走远,他不得不倒退回去。

  刚走两步,不远处骑牛的慕飞卿突然大声道:“小心啊,狗啃屎!”

  “啃你妈卖……”“噗通”

  曲漓江骂到一半,脚下一滑,脸朝下栽倒在地,折腾了半晌,爬起来,刚一张嘴,又“蓬”的一声栽倒在地,这一次极狠,嘴边两三寸,还真有一坨屎。

  他急忙爬起来,张了张嘴,又看了看地上那坨屎,心有余悸的挥了挥衣袖,冷哼一声,往着另一边走了过去,刚走两步,脚下被石头绊到,“噗通”一声,额头上起了一个大包,浑身都是湿透了。

  “慕飞卿,你给老子记着!”

  曲漓江趴在水里,委屈得想哭。

  远处的慕飞卿骑在牛背上,笑呵呵的说道:“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跟你说了这么多年,我是仙人下凡,偏偏不信邪!”

  大雨里,一个骑着青牛的少年渐行渐远,随着他越来越远,那雨,似乎也渐渐的开始小了,朦朦胧胧之中隐隐传来一两句曲调怪异的歌声: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

  今天是二月初九,天上的雨,终于开始停歇了,只有一点蒙蒙细雨,慕飞卿一如既往的牵着老青牛来到山野边上,虽然被雨水冲刷过了,地上还有很深的积水,但草却还有不少,都比较清新。

  山野边细雨蒙蒙,缭绕着厚重的雾气,一眼望去,倒有几分仙气飘飘荡荡的感觉,雾气朦胧里,笛声传来,少年坐在老牛不远处的一块圆滚滚的石头上,笛声清脆悠扬。

  斗笠檐角下,少年容貌十分清秀,皮肤白皙,吹着笛子时,露出了几分憨厚的笑容,让人只是看一眼,就忍不住心生好感,一定是个憨厚老实的人。

  这一幕很常见,慕飞卿经常都会在放牛的时候吹笛子,这笛子是他自己用翠竹磨出来的,不值钱,却跟了他好些年了,吹的曲子也是他自己随心所欲吹的。

  天上的雨慢慢的愈发小了,雾气倒是重了几分,正在吃草的老青牛慢慢悠悠的走了过来,也不吃草了,就在慕飞卿面前停了下来,两只眼睛紧紧的盯着慕飞卿。

  慕飞卿吹着笛子,也注意到了这一幕,缓缓停了下来,露出笑容,说道:“常听私塾的齐先生骂学生对牛弹琴,嘿嘿,小爷今天长见识了,原来对牛弹琴不可以,吹笛子就可以呀!”

  慕飞卿的笑容总是有几分憨厚。

  他没上过私塾,却经常路过私塾,偶尔就会停下来偷听,齐先生也没有敢过他,时而还会在放课之后单独教他一点。

  老青牛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少年,突然前腿弯曲,居然像人一般跪了下来,双眼充满了人性的灵光,两行清泪留了下来,十分悲切。

  这一幕,让慕飞卿震惊了,他收起笛子,从石块上跳了下来,问道:“你通人性?可是有什么事情要求我?小爷我仙人下凡,无所不能!”

  那老青牛居然在这一刻口吐人言,很是亲切道:“慕飞卿,你幼时吃过我三年奶,后又靠着我活了十年,我对你没有生育之恩,却有养育之恩,非是生母,却算养母,如今,你该救我!”

  慕飞卿似乎震惊过了头,变得不那么震惊了,说道:“的确如你所说,你养了我十年,的确是有养育之恩,那你说,你要我如何救你?”

  老青牛说道:“就是你刚刚坐的那个石块,待会儿雨停的时候,你把石块掀翻,我自然就可脱困了,我乃修士,用你们凡人的话来说,我便是仙人,真正的仙人,可不是你小子这瞎猫死耗子的乌鸦嘴,只要你救了我,我必定会送你造化,从此,你就不用再这般过苦日子当穷小子了。”

  “狗屁!”慕飞卿不服气道:“什么叫乌鸦嘴,小爷我就是仙人下凡,老天爷都天天盯着我呢!”

  老青牛很熟悉慕飞卿,不愿意跟他起争执,闷着头,说道:“行行行,我看着你小子长大的,我还能不知道你啥样,有仙人偷偷摸摸的看春宫图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