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琦带着内监,禁卫,出了政事堂,直奔苏府。
这时的苏府,还在为蔡京的那道奏本忧心忡忡,一大群人在苦思对策。
苏轼,王诜,黄庭坚,秦观以及苏家众多侄子,满堂二十多人,基本都是进士及第以上,不少都是朝廷高官。
气氛有些压抑,因为他们纵然得到了众多的支持,依旧没办法肯定能阻止朝廷废除科举。
王诜一身的酒气,独自灌着酒,满脸愤恨,道:“现在的朝廷,就章惇一个人说了算,要是换作去年,就凭这道奏本,蔡京早就被打发的远远的了!”
改制过后的朝廷,权力在不断地向上集中,失去了三省以及各机构的制衡,想要将蔡京这道奏本打死,其实只有两个人能做到,一个是当今官家赵煦,另一个,就是事实宰相章惇。
但这两人,一个在深宫里,一般人见不到,见到了也未必说服得了。
而章惇,这个人对‘旧党’极其厌恶,恨不得杀之而后快,苏轼这些人作为‘旧党’想要说服他,难如登天。
众人感觉着王诜身上的酒气,眉头皱了皱,没有理他。
王诜转向苏轼,道:“蔡京就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朝廷里也是奸佞勾连,沆瀣一气!”
苏轼看了他一眼,说道:“这些是后话。朝休还有几天就结束,春闱不过一月有余,我们得想其他办法。”
朝廷没有对蔡京那道奏本有个说法,加上近半年来朝廷不断改制,幅度大的远超以往,在场的众人都在担心,担心朝廷真的会废除科举。
苏迟还在孝期,听着说道:“吏部的林尚书,工部杨尚书,加上政事堂的蔡相公,如果还能说服苏相公,那么这件事,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苏迟说的‘苏相公’,是宰相苏颂。
作为宰相,在高度集权的现在朝廷里,他是唯一能压住章惇的人,他要是不点头,政事堂废除不了科举。
而苏颂,现在躲出了城,谁也找不到他。
苏轼想了想,道:“我……”
他话音未落,高俅快步进来,急声道:“先生,朝廷来传旨了。”
传旨?
二十多人愣神,现在传什么旨?
秦观身有锐气,面露喜色的道:“会不会是先生的礼部尚书任命?”
众人神情一振,想起这茬,但又有些狐疑,朝廷会在这个时候宣布任命吗?
“出去看看。”苏轼猜不透,起身向外走。
一众人跟着来到前院,就看到沈琦托着圣旨,身后跟着黄门,禁卫以及政事堂的官吏,大大小小二十多人。
众人见到这个架势,顿时觉得不好,这不是来宣布苏轼复起的!
苏轼看着沈琦,还算有些交情,刚要抬手,沈琦就淡淡说道:“苏轼接旨。”
苏轼身后的人越发觉得不安,暗暗凝神。
苏轼倒是从容很多,这么多年,他什么事情没见过。
“臣,苏轼接旨。”他神色不动的抬手而拜。
沈琦看了眼,摊开圣旨,沉声道:“朕膺昊天眷命:新法伊始,改革初启,朝野纷纷,乱事迭起,今有朝臣上书,谣言顿起,舆论哗然。苏轼者,不体上心,无顾大局,临事不预,反添其乱,深失朕望。勒令苏府闭门谢客,静思己过,若有屡范,严惩不贷!钦此。”
苏轼听着,面沉如水。
他没想到,这是一道申斥他的诏书!
苏轼身后的人,更是心神震动。
这是一道斥责苏轼的旨意,可背后,是否说明,朝廷已经打定主意要废除科举了?
沈琦合上圣旨,递给苏轼,而后说道:“苏学士,蔡尚书只是上了一道奏本。你们可以上,他也可以。只是一道奏本,不得大惊小怪。朝廷再三申明,朝野不得结党,串联,尤其是事关朝廷大政,更需谨慎,不得裹挟舆论,攻讦朝廷,尤其是官家!”
这些是赵煦,朝廷一而再申明的底线,但显然,这些没能阻止文官集团的强大惯性。
苏轼表情僵硬,默默的接了过去。
沈琦扫了眼其他人,带着人转身离去。
等沈琦走了,王诜怒出了一口压抑着的郁气,冷笑道:“看来,朝廷是打定主意要废除科举了,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我们这就去找苏相公,只要他不点头,章惇,蔡京等奸佞就休想得逞!”黄庭坚沉声说道。
其他人也差不多都是这个态度,纷纷围绕着苏轼,开始劝说。
这道申斥的旨意,不但没有达到遏阻苏轼等人的目的,反而令他们更加愤怒,笃定要继续向前。
苏轼深吸一口气,道:“我去城外。”他知道苏颂在哪,能找到。
众人心里压着一口怒气,重重点头,心里焦急,充满了一种时不我待的急迫感。
在苏轼离开苏府,前往城外的时候,沈琦在赶往宁远侯府。
“沈舍人,苏府没有闭府,进进出出,那苏东坡等人好像要出城。”不多久,一个禁卫与沈琦说道。
沈琦冷哼一声,道:“抗旨不尊,这是死罪!”
沈琦带着的一帮人没有说话,苏轼是文坛魁首,影响力巨大,并且还是既定的礼部尚书,春闱的主考官,真的要在这个时候拿他,京城成千上万的应试举子得拆了开封城!
沈琦只是说了这一句,没有多理会,径直来到了宁远侯府。
宁远侯府不比寻常,高门大院,深宅内府,仆从如云,锦缎丝绸,处处精致,有着读书人的那种高端奢华。
沈琦带着一群人进了府,众人见怪不怪,倒是有一个寒门出身的年轻人,低声问道:“这么大院子,这么多人,一个月起码花费百贯吧?”
他边上一个人顿时笑出声,侧头低声道:“我告诉你,单是这些下人每个月的月钱就不止这个数。看看他们穿的,吃的,就前面那老太太,一件衣服就够你吃一年的了……”
年轻人看着被五六个丫鬟簇拥着出来的老太太,倒是不认识那衣服的料子,咂舌道:“我一年差不多用十贯,一件衣服就十贯啊……”
他身边的人笑容更多,刻意的压了压声音,故作神秘的道:“那件衣服,除了料子,还是大师傅定做的,满京城找不出几件,起码三十贯!”
年轻人脸色僵硬,三十贯,他怕是十年才能存到这么多钱,愣了愣神,道:“宁远侯府,这么有钱的吗?”
他心底算算了,这宁远侯府一年起码要花费数千贯,对他来说,这是天文数字。
前面一个人咳嗽一声,对话的两人连忙收声,一脸肃色。
宁远侯府的人,已经都出来,准备接旨了。
宁远侯顾正洋站在最前面,面上淡漠,双眼冷清,嘭的一声合拳,道:“臣宁远侯,顾正洋接旨。”
沈琦面无表情,摊开圣旨,道:“朕膺昊天眷命:宁远侯顾正洋,辜负圣恩,枉得遗泽,朝廷临事之际,散播谣言,抨击朝廷,诽谤干政,冲击纲纪……降爵一等,以儆效尤!钦此。”
顾正洋听着,脸色大变。
降爵对他来说,几乎等同于削夺爵位!日后在开封城,他们顾家必然会被孤立,进而逐渐中落,或许用不着二十年,十年他们顾家就得败落而亡!
顾家一家老小惊恐万状,吃惊的看着沈琦。万万没想到,这居然是一道降爵的圣旨!
顾正洋脸角铁硬,站起身,盯着沈琦,怒声道:“不知我顾正洋犯了什么罪,居然要降爵?我顾家的爵位,可是太宗皇帝钦赐,传承了近百年!”
沈琦神色如常,淡淡道:“圣旨说的不够清楚吗?蔡尚书只是上了一道偶组本,是给朝廷的建议,是对是错,自有朝廷共议。宁远侯这么上赶着的上蹿下跳做什么?你的奏本里是攻讦朝廷,诽谤朝臣,还有人上书大骂官家,说是‘千古第一昏君’,好像是绥静伯,昨天跟你在一起吃的饭,你指使的?”
攻讦朝廷,诽谤朝臣,这些罪名其实都可以商榷,但涉嫌‘非誉君上’,那就是不忠不孝的大罪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