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岳有朱厚熜御赐腰牌,进宫非常容易,他一路过来,正好发现黄锦在外面探头缩脑的。
“富贵哥,你可算来了!”
小胖子很热情,凑到王岳面前,瞪着溜圆的眼睛,低低声音道:“那个张家很有钱吧?”
王岳点头,“岂止是有钱,简直富可敌国!”王岳说完,又道:“陛下这边呢?张太后发难没有?”
小胖子得意道:“她来了!只可惜,咱陛下请来了帮手,不用怕她了。”
王岳稍微一想,立刻惊喜道:“可是那位老祖宗?”
“没错!前几天陛下派太医过去,这两天她老人家终于能下地了。”
听到这里,王岳瞬间松了口气。
有这位老祖宗在,后宫多半不会扯朱厚熜的后腿了。
王岳突然很想领教一下,从宪宗朝熬过来的神人,到底有多高的道行?
他让黄锦带来,到了寝宫侧门,在一扇屏风后面侧耳倾听。此刻里面正有人在说话。
“唉,老太太年纪大了,从去年入冬,就趴在床上,一个冬天没下来。还以为这条老命要交代了。谁知道我这孙儿入京,心里一高兴,竟然爬起来了。”
张太后绷着脸,没有半点高兴,相反,还怒火中烧,却又不得不听着,谁让人家辈分摆在那里!
这老太太姓邵,是明宪宗的妃子,她曾经给宪宗生下三个儿子,其中最大的就是兴献王朱佑杬。
看到这里,估计很多人就会倒吸口冷气,大喊恐怖如斯了!
那是为什么呢?
因为宪宗朱见深偏爱万贵妃,爱到了发疯的地步。而万贵妃又是个嫉妒心非常强的女人,想想朱佑樘悲催的童年,就什么都知道了。
而朱佑樘的母亲纪氏就架不住万贵妃的迫害,死在了宫里,根本没有看到儿子继位的那一天。
她的一生,仿佛就是为了和朱见深春风一度,留下一个中兴之君,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了。
可邵氏却不一样,她的段位要高出去不知道多少。
邵氏是杭州人,懂得诗文,人长得也漂亮。入宫之后,一次闷坐吟诗,让宪宗看到了。虽说宪宗偏好成熟的,但是如此娇羞可人,才貌双全的女子,谁又能拒绝呢?
看出来没有?
邵氏就是大明的甄嬛!
而这个甄嬛八面玲珑,在险恶的宪宗后宫,竟然混得风生水起。
最明显的证据就是她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除了朱佑樘之外,宪宗的儿子都是她生的。毫无疑问,邵氏把万贵妃伺候好了。
没有万贵妃的准许,她哪来的机会?
同时呢,她又暗中照拂朱佑樘。
靠着这份体贴伶俐,在万贵妃死后,荣升贵妃,距离皇后宝座只有一步之遥。
只可惜她没有直接登顶……宪宗驾崩,朱佑樘继位、
随之而来,是皇后张氏统领后宫,而邵贵妃就像是一个隐形人,彻彻底底消失了,这一消失,就是三十多年!
直到她的亲孙子入京继位,邵氏才重新进入人们的视线。
玲珑聪慧,隐忍不发,这是邵贵妃的两张面目。而今天,她则是展露出凌厉凶悍的一面。
我的儿子无福帝位,可我的孙子坐上了龙椅。
为了给孙儿保驾护航,老身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小小的张氏,就凭你的道行,要是落到宪宗朝,早就被啃得骨头都不剩了,还敢跳出来多事?
老太太沉吟之际,张氏不咸不淡道:“我要恭贺母妃,祖孙团圆,如今陛下刚登大位,正需要母妃提点,好辅佐他,做一个中兴明君,当世的圣主。”
“呵呵,说得好啊!”老太太笑道:“我是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是明君,什么是圣主?我怎么敢胡言乱语。话又说回来,这明君圣主,不还是外面人说的。入了宫门,可就不一样了。”
“我是宪宗的妃子,当时我就恨自己,不是万贞儿,得到了天子专宠啊!帝王之中,有情的人不多,有情又恰恰落在你的头上,那就更难得了。容哀家说句过分的话,你是个最有福的人!”
张太后绷着脸,话怎么说吧,她中年丧夫,晚年丧子,到了现在,连娘家都保不住,有什么福气可言?
“可你又是个最不知足的人!”老太太骤然提高了声调,“一个女人,贪图越多,苦恼就越多。这花花世界,终究是他们男人的。咱们只能生儿育女,绣花女红。老百姓都知道一个理儿,叫头发长见识短!非要掺和不该咱们掺和的,岂不是不知道好歹吗?”
邵贵妃这一番话,可真是够狠。
自从嫁给朱佑樘,三十多年,没人敢跟她这么说。可偏偏对方辈分高,又是新君的亲奶奶,这让张氏极为不爽,却又无可奈何。
她强忍着怒火,“母妃,现在锦衣卫正在昌国公府里,大肆搜查,那可是我的家人,总不能视而不见吧?”
“家人?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你的家在宫里!老朱家才是你的家人!”邵氏呵呵笑道:“我自从入宫之后,从来没给家里送过一两银子,一匹布。何也?我的吃穿花用,都是宫里的,都是夫家的,天子想赏赐就赏赐,我不能私下里拿夫家的钱,贴补娘家。这就是妇道!”
一直在屏风后面偷听的王岳,都忍不住给老太太竖起大拇指。难怪能在妖孽横行的成化朝顺利通关呢,这老太太是真的厉害。
说话光狠不行,还要站在理儿上。
张氏以皇后之尊,母仪天下,却一再纵容自己的娘家,的确是犯了忌讳。
张鹤龄走到今天这一步,跟这个不懂事的姐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就是张太后一手造成的。
老太太说得在理!
就看张氏怎么回答了。
“母妃高见……只是这三十年来,母妃能主持公道,皇宫就不是今天的样子了!”张太后紧握着拳头,指甲刺入掌心,很深,很痛!
“所以做人就要随机应变。”老太太从容应对,“哀家用了那么多年,取代了万贞儿,成了贵妃,距离后位一步之遥。可宪宗驾崩了,哀家不是闭门三十年吗!若是哀家也跳出来,怂恿自家人胡作非为,贪墨误国。哀家还怎么等到孙儿登基的一天?”
老太太义正词严,张太后再度被弄得无言以对,她已经习惯唯舞独尊。哪怕是叛逆的正德,面对母亲,也只有挨骂的份儿,只要孝宗,那是相敬如宾,半点重话也舍不得说。
如今来自邵氏的一顿社会毒打,让张太后万分尴尬,恼羞成怒!
“张家是有一点钱!可我已经下了手谕,让他们把钱和宫里的东西退回来。可现在呢?竟然直接抄家,谁给他们的胆子?说啊!”
邵氏没搭理失态的张太后,而是拉住了孙儿的胳膊。
“陛下不会无缘无故抄家吧?”
朱厚熜忙道:“回祖母的话,孙儿派去查抄的王参议已经到了,要不要听听他的说法?”
老太太颔首,“好,让他进来。”
王岳终于等到了出场的机会,他按照规矩,给朱厚熜,邵氏,张太后施礼。
老太太笑了,“哀家知道你!你小子陪着我的孙儿进京,付出了不少辛苦,你是个好孩子,你办事哀家放心。”
就这几句话,王岳就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老太太这是先用话封死了张太后发难的可能。
“你说说吧,张家的财产查得怎么样了?”
王岳急忙道:“根据臣的初步估算,张家所有财产折合成白银,至少在五百万两以上,相当于大明户部一年零两个月的收入,实实在在的富可敌国!”
此话一出,就连张太后都懵了,“不可能,你含血喷人!”
王岳毫不畏惧,迎着张太后的目光,坦然道:“臣这里有第一批清册,历历在目,绝无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