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啊……今天虽然被偷了一袋钱,但那也是师兄错信于人,就当是买个教训,可现在……现在你又买这一大堆教训做什么呀!这个瓷罐子也就算了,上面的小人放爆竹还蛮可爱的,可这个瓷人……这绿衣服和腮红,人家店主估计十年都没卖出去,让师兄你给捡回来了?”
宁小龄指着堆在桌上的东西,一脸悲愤,欲哭无泪,看着师兄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恼怒,几分疑惑,和几分……同情。
方才宁长久忽然说想出去买点珍奇古玩,向她申情了一笔不菲的资金,宁小龄心想师兄向来眼光毒辣,应该是一门稳赚不赔的生意,没有多想多问便允诺了下来。
谁知道……
宁小龄一一盘点着桌上那堆物件,盘点到那个绿衫红腮舞女像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道:“这也是古玩?有这么丑的古玩,怎么还缺了个口子……这玩意还这么大,摆在家里,不硌眼嘛?”
宁小龄忍无可忍,气呼呼地跑到宁长久面前,撩起了他的头发,摸了摸他的额头,担忧道:“师兄,你最近怎么脑瓜这么不灵光了啊?”
宁长久却拍了拍她的脑袋,自信道:“这些都是老物件,好好收着,以后准值钱。”
宁小龄叹了口气,道:“是啊,再过一千年都是老物件,就是不知道到时候我还有没有命等它们了。”
“师兄……”宁小龄看着他,可怜道:“你不会是想以此来激励我好好修行,争取活个一千岁吧?”
宁长久道:“原本是想给嫁嫁姐准备些礼物带回去的,怎么也挑不出合适的,就随便买了些。”
宁小龄苦笑道:“师兄可真随便。”
宁长久道:“你觉得送什么合适?”
宁小龄盯着那个丑极了的舞女瓷佣,很没自信地呢喃道:“师兄,你无论做什么都是有深意的……对吧?”
没等宁长久回答,敲门声响了起来。
宁长久去开门,又见到了那位白日里的老奶奶,暮色里,她本就满是皱纹的脸更添了几分颓然老态,干枯的白发像是冬天里一折就断的野草。
“老婆婆还有什么事?”宁长久问。
门外,老人拄着拐杖,此刻天已黑了,她提着一盏灯笼,微红的光朦朦胧胧地映着她褶皱橘皮般的手上,灯火摇曳,老人嘴向下别着,夜风寒冷。
老婆婆打量了他一会,似是有些健忘,过了会才想起了他:“你是老先生的徒弟……”
宁长久道:“是我。”
老婆婆另一手屈着,臂弯间望着一副火红的联子,年迈的声音缓缓响起:“给老先生送副联子,送张门神……家里都是干这行的,今年特意留了几张,白天忘记送来了。”
宁长久推拒道:“我们与师父以后可能都不住这了,贴不贴意义不大。”
老婆婆顿了顿拐杖,道:“不可不可,这没有门神庇佑啊,屋子里容易生精魅,有了门神老爷,你们不管走多久啊,都可以放心回来。”
宁长久觉得此言有理,收下了老婆婆送的楹联和门神。
老婆婆手中的红灯笼在夜风中晃了晃,身子前倾些,肘弯一递,让宁长久接过了那些揣着的东西。
宁长久道谢道:“多谢婆婆了,以后见到师父,我会说明此事的。”
老婆婆点头道:“心意到了,我就心安了……”
说着,她身体缓缓向后转去。
宁长久忽然问道:“不知婆婆家的孙儿多大了?”
老婆婆答道:“孙儿快十岁了,现在在家学手艺,希望啊以后还能再见到老先生,让他亲自答谢过。”
宁长久点点头:“会的。”
老婆婆走后,宁小龄走到他的身后,有些生气道:“那个老东西早就死了,你收人家婆婆的东西也就算了,还给她这种不可能实现的许诺,太过分了啊。”
宁长久将那联子和门神画像递给了她,道:“有些事,能瞒便瞒,瞒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宁小龄接过楹联和画像,冷哼道:“歪理!”
宁小龄展开了那张画像,皱着眉头看了看,身子凛了凛,道:“这是辟邪还是招鬼呀,怎么画得这般吓人……”
宁长久道:“以毒攻毒嘛,难不成还要画个慈眉善目的老爷爷?师妹若是天官,难道还要指派财神去驱鬼不成?”
宁小龄觉得有些道理,看那浓眉大眼,神色夸张,身披骨头般的铠甲,踩着一只破碎骷颅,手持桃木剑,铜铃大小的眼睛盯着天空的画像,好像觉得顺眼了些,便语重心长道:“那便派你出征吧。”
她又拿起那副楹联端详了一下,分别写着“天外明月共青山不老”与“一池城府同仙门长生”。
“先放那副呀……”宁小龄默默地盘算着顺序,却也争气地没有求助师兄。
在过去,挂新联,贴门神可都是家境殷实一些的人家才会做的事情,宁小龄小时候家中便年年换,直到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
她想着伤心事,抱着它们来到门外,张贴了起来,叹息道:“唉,师兄啊,你看,老婆婆随手送的东西,可都比你花大价钱买来的实用!”
宁长久在桌案上摆弄着那些他买来的“古玩”,笑着应承道:“师妹教训得是。”
宁小龄听着他的敷衍,双手叉腰,气道:“师兄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等到宁小龄忙活完,宁长久走出去,视察了一下她的成果,宁小龄对于自己一丝不苟亲手张贴的门联满意极了,越快越喜庆,很有年味。
而宁长久只是微微笑了笑,然后将视线投向了这片夜色里,不知在望何处。
……
……
赵国皇城,书房之中,赵襄儿披衣独坐,墨发散在肩背,一双点漆眸子望着长案上摆放的书简和图卷,似在静思。
落地宫灯已燃上了火,火光透过帷幔轻纱,落到她身上时已有些凄清绰约。
两位宫女垂着螓首立在她的两侧,静静地等着这位身披漆黑龙袍的年少女帝发话。
那些堆积的书册赵襄儿已一份一份地看过了,她脑海中推演思索着,那龙袍黑得如稠,其上金线细绣的真龙静静地趴着,少女的腰背始终挺得笔直,那衣袍自后颈处便断崖般垂下。
见主子都这般认真,两位宫女自然立得笔直,神情肃穆,连呼吸都轻了许多。
过了许久,赵襄儿才合上了手中的书卷,闭目养神,道:“都纳回库中吧。”
两位宫女连忙领命收拾起她的桌案。
赵襄儿看着这些资料,回想着两个月前皇宫中发生的事情,推敲着是否有自己错过的细节。
“如果当时皇城真的闹鬼了,那源头是什么?最后又是如何消失不见的?”
“请来的这些道士大都是皇城中小有名气的驱鬼道人,其余的也是康城,羊州城等邻近皇城的地方,为何偏偏又多出一个临河城的……这临河城再远一些,便都是沙河了,那几乎触及到与瑨国的接壤地带,这么远的地方,有必要修书一份,请一个道法不算多么高明的老道士?”
“而那个人又偏偏是宁擒水……”
“还有,宁擒水为什么又千里迢迢来,究竟是许诺了什么?当年请道士的,应该是巫主一脉在负责才是,如今巫主一脉已经残落,应是无人知道这些了……”
“宁擒水……宁长久宁小龄,一个偏远小城……这世上真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赵襄儿忽然睁眼,道:“等等。”
原本收拾好书简准备存入书库中的两位宫女停下了动作,恭敬地面向了她。
赵襄儿道:“去找一下关于临河城的资料,送到我这里。”
“临河城?”其中一位宫女微惊,道:“殿下,奴婢便是临河城出生。”
赵襄儿秀眉再蹙,疑惑着世上真有这般凑巧之事?
“与我讲一讲关于临河城的情况吧。”赵襄儿道。
那宫女兰指轻触下颚,目光短暂失焦地沉思了一会,道:“不知殿下想知道什么,临河城不过是座普通小城,并无什么特殊之处呀。”
赵襄儿问道:“可有什么奇人异事的传说,亦或者是古怪些的建筑?”
宫女想了想,道:“临河城最出名的,便是那条穿城而过的大河了,那条大河的上游据说便是沙河,当年赵与瑨国战,沙河外尸骨成山,许多被连带着冲入城中,埋在河下,血腥气不散,据说生出了许多水鬼,费了好大的劲才得以再可行船。不过那也是听长辈说的,十多年前的旧事了。”
“沙河……”赵襄儿轻轻点头,思绪微动,追问道:“你们城中那条河,叫什么?”
“回殿下,家乡那条河流好像并无固定的名字,有叫沙水的,也有因为那河水冬日也不结冰而叫春湾的,倒是那座跨河而过的木桥很是有名,名叫定魂桥,这名字据说便是十几年前取的,为的是镇压河水中经久不散的阴魂。”宫女徐徐回忆着。
赵襄儿平静地听着,心中隐隐泛起一些不安,继续问:“可有奇人异事?”
宫女为难道:“殿下,奴婢七岁时便离开临河城了,哪里还记得这么多?嗯……不过,真要说出名,便是我们的城主大人了。”
“临河城城主?”赵襄儿道:“据说是位品德高尚体恤民心的……老人?”
宫女点头道:“城主大人威望极高,据说年轻时候便来主我们的城了,他刚上任的时候,打击了许多贪官污吏和为富不仁之辈,虽私底下被叫作铁血阎罗,却很得百姓的心。”
赵襄儿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另一位宫女将有关临河城的文书送到了赵襄儿的案前。
赵襄儿拿过文书,取出了其中夹着的地图册子,开始翻读。
“临河城可闹过什么大鬼?亦或者是山鬼大规模袭城之类的事情?”赵襄儿一边翻读,一边问着。
宫女满脸歉意,道:“殿下,奴婢真的记不清了,但是印象里临城河还算太平,山鬼之类的极少听说。”
“这样啊……”赵襄儿轻轻点头,低声道:“临河城周围这么多高山,怎么会没有山鬼呢?”
宫女没有听清,轻声道:“殿下问的什么……”
赵襄儿合上了那张地图,道:“让唐雨来一趟。”
……
“殿下这么晚还不睡?还在想着两个月前的事情?依我看应只是寻常闹闹鬼,待到那老狐出来之时,这些小鬼哪敢见大鬼哪还敢造次,不用我们驱赶,便纷纷散了吧……”
唐雨见到赵襄儿时,看着她瓷白的肤色和那精美绝伦的小脸上挂着的惫意,轻声宽慰了几句。
赵襄儿摇头道:“我觉得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
唐雨皱眉问道:“殿下又有什么新的发现了?”
赵襄儿道:“我不敢确定……但是我得去临河城一趟,现在叫你过来,便是想让你安排妥当除夕的事,别让皇城出了乱子。”
唐雨大惊,连忙道:“国宴在即,许多事情就等除夕宣发,殿下怎可不在?”
赵襄儿叹息道:“我就是怕出更大的乱子。”
唐雨不解道:“事情再大还能大得过除夕国宴,到时灯节,大家可都还等着殿下亲自去剪礼呢,那临河城天高殿下远的,哪怕出些什么事也不伤大体,事后补救,也不算迟的。”
赵襄儿依旧摇头。
唐雨同样不肯放弃,劝道:“若真有凶险,殿下该怎么办?殿下可是赵国的未来,绝不可犯险出事啊,那临河城,派人去便好,那位新提拔的将军便不错,正好可以让他去磨练磨练。”
赵襄儿道:“只有我去才行。”
唐雨听着这话,心头猛地一跳,话语也轻轻颤了几分:“这……临河城能出什么大事,况且如今各大城中也重新部署了军队,军队之中,亦有许多实力不俗的修士。”
赵襄儿气若游丝道:“若是有人要灭城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