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堂中,头发花白的祝定坐在老式的木椅里,周围隔绝声音和术法的禁制已经开启。
宁小龄、颜苑、明廊以及其他三位男弟子围坐在老人身边,说起了灵谷这一天一夜里发生的事情。
“白蛇神谷里的那条螣蛇逃出来了?”祝定虽有猜测,但听到真相之后依旧微微吃惊。
宁小龄点头道:“我在偶然路过白蛇神谷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了动静,那时候应该已经逃出来许久了,一直在伺机而动。”
祝定皱着苍老的眼皮,回忆起了一些往事,道:“那个封印还是前代师祖设下的,按理说不该松动才是啊……难不成年久失修了?”
“师祖?”宁小龄问道:“师祖就是羽蛇口中的木灵瞳吗?”
“木灵瞳?”祝定皱眉道:“那条蛇提到这个名字了?”
“嗯!”宁小龄用力点头。
祝定问道:“它还说什么了吗?”
“它还说……”宁小龄犹豫了一会儿,隐瞒了最后的话语,只道:“它还说,冥君有可能会重新归来。”
祝定并未觉得奇怪,道:“神明本就是不死的。”
“那木灵瞳……”宁小龄想要继续问。
祝定解释道:“木灵瞳并非我们的开山祖师,却也是那一辈的人,但她很早之前便死了,据说是孤身一人深入幽冥地府然后再未归来,应是尸骨无存了。至于师祖……他自开山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唯有宗门大殿里还有他的挂像。”
宁小龄点了点头。
祝定望向了其他人,道:“你们呢?那座白蛇神殿从地底拔起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众人开始议论,校对时间,按照估算,白蛇神殿的诞生是在宁小龄在白蛇神谷偶遇战斗后一小时的事情。
至于那头羽蛇的来历,祝定所说的和白蛇神殿记载的类似:“所有的白蛇都是背叛者,它们瓜分了冥君的权柄,啃噬了冥君的残躯,然后逃逸到了世界的各个角落,在后来的一场场劫难里,被其余觊觎冥君权柄的人再次杀死。那座白蛇神殿,原本就是记录这段历史和囚禁背叛者的。”
祝定一边说着,一边叹气起来:“关于白蛇神谷的时候,是我们考虑不周了,此事太过久远,连我都记不太清了,所幸有惊无险。”
宁小龄想着羽蛇最后的话语,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师叔,天藏的埋骨之地在哪里呀?”
这并非什么秘密,祝定也未隐瞒,道:“在洛书楼所处的裂神谷,那是一片很大的遗迹荒原,洛书楼便处于裂神谷的中央,当然,天藏埋骨之处的具体位置,恐怕只有洛书楼的楼主知道。”
“那……”宁小龄犹豫着问道:“那类似天藏这样的大神要怎么样才能复活呢?”
祝定笑道:“我这已经开始等死的老头子哪里知道这些啊。”
宁小龄轻轻点头,又追问道:“天藏和冥君在上古时期是不是不死不休的敌人呀?”
祝定说道:“小龄啊,你要是对这段历史感兴趣,我可以让灵书馆的馆主给你慢慢讲,当然,最真实的历史,还是掌握在了四座神楼的手中,神楼真正开启的时候啊,遗迹之上会还原历史的画面,栩栩如生……那是中土真正的奇观。”
宁小龄摆了摆手,道:“不用了,我只是随口问问。”
祝定便也随口答道:“天藏和冥君当然是不死不休的敌人,据说当初玄泽大神便是被他们连累的啊。”
宁小龄没有追问更多的隐秘之事。
他们又将灵谷中的事情核对了一遍。
祝定听着最后的那场战斗,看向宁小龄的目光又和蔼了几分,仿佛是在注视着自己的关门弟子了。
“当时小龄师姐可勇敢了,那头大蛇就这样张着嘴嗷地扑过来,小龄师姐直接用将贯穿了它的上颚,然后像是审判一样面不改色地砍下了它的翅膀,手臂,头颅……”颜苑说得异常兴奋。
宁小龄听着有些害怕,心想自己明明是师兄可爱的小师妹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残忍了?
一定是神荼污染了自己……
才想到神荼,祝定便问了起来。
他的神色也严肃了许多。
这是他真正关心的事。
其余弟子看到了师叔的目光,也就一个接着一个走了出去。很快,木堂中便只剩下一老一小两人了。
“说说你的来历吧……”老人靠在椅背上,双手扶着椅把,用着拉家常般的话语如常道。
宁小龄听着这句话,却隐约感受到了一丝危险。
她将三年前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这就是我入紫庭的原因。”宁小龄说完了。
“五道妖狐?”老人缓缓开口,道:“你这人生经历倒是曲折传奇。”
宁小龄无奈道:“我也想过安稳的生活的呀。”
祝定看着她的眼睛,确认她先前的故事没有撒谎,才缓缓开口,继续问道:“那这柄刀呢,自幽阁建立以来,它便从未被人拔出,为何认了你当主人?”
宁小龄无辜道:“这样的神兵都有自己的想法,我哪里知道它在想什么?”
祝定并不认可这个解释,但他隐约猜到了原因——应是幽阁的冥将认可了此事。
他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说道:“白蛇逃出峡谷一事,未真正死人便算不得大事,但神荼事关重大……小龄,若还有其他细节,你最好还是不要有所隐瞒。”
宁小龄道:“师叔想知道什么,我都如实告知就是了。”
祝定问道:“你学习幽冥的道法,就是为了复活你的师兄?”
宁小龄轻轻点头。
老人怜悯地看着她,也不知道要不要打破她这个妄念,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宁小龄低下头,佯作没有看到他的眼神,定了定心,低声道:“我寻到那些灵宝靠的是神荼的指引,这样算不算作弊呀?会不会被没收灵宝呀?”
老人道:“这些都是你的机缘,我宗本就讲究命数天定,当然不至于掏不出二十余件灵宝。”
宁小龄又杞人忧天道:“对了,师叔,像羽蛇那样的怪物,至今还在觊觎冥君的遗产,若是冥府遗址被打开,会不会出事情呀……”
祝定道:“放心,冥府的遗址早就被封死了,打开它的方式只有祖师知道,哪怕是历代宗主都未能得到传承。”
“那不是永久失传了?”宁小龄放心了一些。
“说不定祖师还活着啊……总之,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祝定笑了笑,道:“不过以后你也是宗中名人了,按照规矩,宗中会答应你一个任意的要求,当然,不能太过分的。”
宁小龄不假思索道:“我想养猫。”
“这般简单的要求,会不会太浪费了些?”老人都觉得有些不值。
宁小龄道:“就这样吧。”
祝定道:“也好,野猫通幽,或许是个兆头。”
宁小龄还想说什么,一截手指却忽然点上了她的额头。
猝不及防。
体内黄泉般的血脉骤然奔涌,似是拼命挣脱牢笼的野兽。
宁小龄想要反抗,老人却已收回了手指。
祝定从她额头中抽出了一缕灵气之丝,将其灌入了一个锦囊里,然后将它交到了宁小龄的手上,道:“你生而不凡,以后或许还会遇到很多奇怪的事,若再有危难,直接打开这个锦囊,师叔会第一时间赶过来。”
宁小龄双手捧过锦囊,道:“多谢师叔。”
祝定道:“好了,灵谷我会亲自去一趟,若有其他发现我会告知于你,先回去吧,灵谷发生的事,暂时不要告诉其他人。”
宁小龄如释重负,带着锦囊转身离去。
她第一时间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里。
她的伤势虽已恢复,但这一身血衣始终黏着肌肤,很是难受。
宁小龄烧开了一锅热水,倒入木桶之中。
雾气腾腾。
少女将染血的白裙从身上缓缓剥下。
血裙落地,如残红堆积。
她穿过雾气,纤细的小腿轻轻抬起,足趾稍扣,足尖轻点水面试了试温度,然后小脚没入,接着,整个身子也都沉入了水中。
沾染在身躯上的血污在热水中漾开。
黏着血与灰尘的长发也在水中散开。
芬芳细白的肌肤上,凝结着的水珠滑着柔和的曲线,勾勒着她的模样。
宁小龄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这种平静好似枯坐在井底的尸骨抬头望着一成不变的夜空。
她伸出手,缓缓撩起了一掌心的水,自手臂上洒过,目光顺着指缝间的水流落下,清和平静。
尘埃洗尽,污垢拔除。
她生怕结疤的伤口泡得太软,并未逗留太久,在水声中走了出来,用毛绒绒的毯子擦干了身子,然后披上了一件白色的单衣。
她走过墙壁上的半身镜,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转过身,久违地看向了镜中的自己。
宁小龄此刻单衣未系,下裙未着,脸颊带着热气蒸出的红晕,湿漉漉秀发披在肩头。
她很久很久没有照镜子了。
所以她忽然觉得镜中的自己有些陌生。
从波澜不惊到山川泛起,从雪脂无瑕到芳草萋萋,她在逐渐地长大,只是这之间,昔人已故。
“师兄,要等我呀。”宁小龄看着镜中的自己,认真道。
她深吸了口气,系好了衣裳,穿好了裙子,背着木头为鞘的神荼走到了门外。
这是紫庭境的,崭新的她。
她夺得灵谷大比魁首的消息还未真正传开,毕竟宣传木牌重做一遍也需要时间。
宁小龄率先将可以合法养猫的事情告诉了喻瑾。
喻瑾没心没肺,也不曾意识到宁小龄夺魁了,她对于光明正大养猫一事很是高兴,只因为这只白猫伤势恢复好之后,毛又长又顺,威风凛凛地像是小狮子,深得喻瑾的心。
她连忙带着宁小龄去将谛听接来木堂附近。
鱼王看上去胖了不少。
等到喻瑾暂时离开后,宁小龄蹲下身子,抓着它的后颈将它拎起,认真说道:“谛听,你不是一只普通的猫,对吧?”
“喵呜。”鱼王微愣之后叫了一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