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灵宗,泰煞山,试灵堂。
堂门之外,修道者列次入内。
古灵宗十峰十脉,每峰各有二堂,每个堂中年轻弟子约十余人,一代年轻修士总计两百有余。
这两百余修道者真正能晋入古灵宗的,不过二十来人,其余弟子或回人间王朝,或前往其余古灵宗分设的小宗就职。
而通过拔灵会的弟子便可参加灵谷大会。
拔灵会的规矩很是简单,便是有一幽冥之将坐镇幽阁,幽阁中插着几千柄剑,每一柄剑的秉性不同,弟子需在二十息之内拔出任意一柄剑,否则幽冥之将便会出手,将那位弟子送出幽阁。
这个过程无非有二,一是眼力和感应,每个人的修道运气的方式皆不同,契合之剑亦是不同,同样的境界,有的剑可能可以信手拔出,有的则费尽力气也无济于事。
第二个便是境界,若是境界太低心性太差,哪怕挑到最适合自己的剑也无能为力,反之,修为若是足够,无论哪一柄都应信手拈来。
二十个木堂的弟子汇聚于试灵堂的幽阁外。
喻瑾轻轻扯了扯宁小龄的袖子,担忧道:“以我的天赋和境界还是不进去丢人现眼了,听说那个幽冥鬼将怪吓人的。”
宁小龄想了想,认真道:“没事,进去闭上眼站一会儿再出来就好。”
喻瑾苦着脸道:“那我不是不能陪你去灵谷大会了?”
宁小龄沉默了一会儿,困惑道:“难道你还想过要陪我去?”
喻瑾倍受打击,她想了一会,压低了声音道:“要不你进去把两把,然后藏一把,到时候我进去捡起来……”
宁小龄做了一个打断的手势,无奈道:“若我这样做,我确实可以在外面陪你了。”
喻瑾叹了口气,发现修行真没意思,竟有这么多钱解决不了的事。
有钱能使鬼推磨果然指的是道行低的鬼啊……这些大鬼一个个怎么这般高风亮节。
……
弟子们一个接着一个地进入幽阁。
他们出来的都很快。
拔出剑的快,放弃的也快,唯有那些修为不上不下的,要尝试二十息才肯出来。
试灵阁的高台上,一个长者在一个精密的铜制水滴计时仪器边坐着,微笑着捋着胡须,看着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进入其中。
“这一代年轻人比起上一代,毫不逊色啊。”老者由衷感慨道。
“因为这一代出了一个明廊,所以师叔看起他们来都顺眼了不少?”旁边的男子打趣道。
老者道:“倒也不然,只是心中欢喜,这几百年来,我可是眼睁睁看着一代强过一代的。”
男子笑问道:“那以师叔的眼力,可否猜到每一个弟子能否拔剑而出?”
老者掐了掐手指,笑道:“非但可以,我还可以算清几息。”
男子知道老者神通广大,半点不怀疑。
试灵堂中忽地起了阵骚动。
一个白袍束带丰神如玉的男子平静地走出人群,向着幽阁走去。
“此人便是明廊。”男子说道。
老者轻轻点头:“二十二岁迈入紫庭境,放眼古灵宗历史亦不多见,后生可畏,只是不知今后修道之途如何。”
男子笑道:“久远来看世事难料,但此次灵谷大比却已无悬念了。”
老者淡然一笑,轻轻点头。
明廊走入幽阁之中。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身后的水滴响了四声。
时廊已拔剑而出。
那柄剑隐隐带着锈迹,剑光却是幽然,仿佛已经许多年没有人将其拔出过了。
明廊面色平静,对此并不惊喜。
他不过是做了四件事。
进门、深深地看了佛像般坐在高台的幽冥鬼将一眼,拔剑、出门。
行云流水。
唯一让他遗憾的,便是他看到那尊幽冥鬼将时,心中依旧产生了一点轻微的压迫感。
不过这也不怪他修心不力。
整个古灵宗中,供奉温养的上古幽冥鬼将不过三位。
分别在幽阁、九都府、天冥殿。
它们在数千年前皆是冥君座下斩杀过百万生灵的大将,背负着冥君亲赐的鬼冢剑,身披着神婆亲编、红莲淬火的神盔战甲。如今神锋虽残,铁甲虽破,它们也早已不复当年,只能于此苟延残喘,但其中散发出来的苍古与杀戮之意依旧让人心悸。
大部分走入其中的弟子,根本没有勇气看这位冥将一眼。
明廊若不是看了他一眼,还可以快上一息。
而他之后,其余人的期待感也减弱了许多。
虽也有弟子天赋高强,于五息之内拔剑而出,但那柄剑的品阶与明廊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差不多每十位弟子便有一人可以拔剑走出。
而幽冥一脉的弟子最为强盛,一个组中,二十人竟出了五位。
喻瑾唉声叹气道:“如果总弟子数不变,那肯定是此长彼消。”
她的话语无情地应验了。
御灵一脉的另一个组全部试了一遍,竟无一人能拔出剑。
那位说灵先生脸色阴沉。
很快,便轮到了他们。
他们的说灵先生同样神色凝重。
她对于自己的弟子是很了解的,这些弟子中,哪怕是小龄都未必可以成功拔剑,因为拔灵考核的不但是境界,还有古灵宗本门心法的娴熟程度。
她终究只来了半年,比其他几位谕剑天宗而来的弟子要足足晚了一年多。
站在计时沙漏前的老人看着御灵一脉的弟子一个接着一个地空手而出,笑着叹了口气:“后生可怜啊。”
男子目光淡淡扫视而过,道:“确实没有看的必要了。”
站在高台上的老人轻轻点头,转身要走之时,一个浑身颤抖的小姑娘空手而出,她抱着另一个白裙少女的手臂哭诉了几句,那个少女安慰了她一番之后,平静地向着幽阁走去。
老人道:“这个丫头不错。小小年纪长命上境,殊为不易,也不知这修为夯实得如何。”
“长命上境?”男子微惊,道:“若是机缘得当,她恐怕是又一个明廊啊。”
老人笑了笑:“长命境与紫庭境被称为天地堑不无道理,你想想你当年破境花了多久。”
男子羞赧道:“花了七年。”
这已算是快的。
宁小龄走进去时,老人盖棺定论道:“这丫头最多七息便能出来。”
男子自不会生疑。
嘀嗒、嘀嗒、嘀嗒……
七息之后,幽阁大门平静依旧。
男子轻轻咦了一声,哪怕是紫庭境巅峰的老者都皱起了眉头。
这是怎么回事?
转眼之间,十息已过。
说灵先生也越来越紧张,不知道小龄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她的境界,哪怕没有第一时间挑到最好的剑,多试几把废些力气也就出来了,这是怎么了?难道她非要死磕一把?
幽阁之中,出现了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一幕。
宁小龄走入阁中。
幽阁像是一个小世界,它远远比外面看到的要大得多,一进去,数千柄剑便撞入了视线里,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钉满了钉子的铁板。
铅灰色的雾气在幽阁中弥漫着,不知是有形还是无形。
宁小龄心中泛起了莫名的熟悉,仿佛回到了当时的临河城。
只是那种古城永夜,红月当头的压迫感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几千柄灵剑的最中央,一个似由灰雾凝成,肢体残破,身披古损重甲,背负幽冥重剑的冥将在坐在正中间,周身起伏的雾气好似呼吸。
鬼将看上去明明只是一
个铁甲重剑装饰的枯瘦老人,却给人一种还能坐镇千年不死的错觉。
宁小龄看了一眼,正打算收回视线,去拔出属于自己的剑时,沉重粗砺的拔剑声却先一步响起。
厚重的雾气里,冥将睁开了眼。
他们隔着灰雾对视。
宁小龄心中悚然。
幸好,冥将的目光带来的不是敌意,反而有一种……看待晚辈的和蔼,很快,这种和蔼也消散了,化作了敬畏。
接着,她发现,冥将不仅睁开了眼,而且他抬起了肌肉干枯的手臂,伸到背后,缓缓拔出了那柄当年冥君亲赐,沉寂了千年的剑。
拔灵大会年年都有,这里每一柄剑都被拔出过许多次,但唯有冥将这柄,千年未曾再次出鞘。
它就一直在那里,仿佛与冥将一体的雕像。
哪怕是几百年来最狂妄的弟子,也从未想过要将它拔出。
但今日,冥将苏醒,亲自拔出了这柄古剑。
随着他的动作,幽阁的雾气也浪一般分开,在她与冥将之间斩出了一条清明的道路。
“鬼冢。”冥将缓缓开口。
这是剑名。
他抽出了剑,一手托着剑柄,一手托着剑身,捧着送到了宁小龄的面前。
宁小龄觉得此刻自己应该恐惧或者震惊的,但她在短暂的悚然后,心中却也只有平静。
她看着这柄剑,不明白冥将为何要这么做。
“鬼冢。”冥将又重复了一遍。
他的话语沉重而诚恳,似是希望她手下这柄剑。
宁小龄下意识地伸出了手,但在接触这柄剑时却触电般轻轻一缩,她神色挣扎,最终摇头婉拒道:“前辈,我不能收下它。”
她能感受到,自己如今的境界,根本无法驱使这柄剑。
而且她拿着这柄剑走出去,不知道该如何收场。这很麻烦。
她怕麻烦。
冥将知晓了她的心意,遗憾地收回了剑。
宁小龄鞠躬,认真地行了一礼。
这里的上千柄剑一齐震动。
它们似都想离开石槽,被宁小龄取走。
宁小龄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认真地挑选了一番,最后看中了一柄刀身漆黑的剑。
拔出之后,宁小龄却有些后悔了。
这柄剑竟是一柄断剑。
这可是要带去参加灵谷大比的剑啊……
她有些颓丧。
幽阁之外,计时之物已嘀嗒了十八声,老人眉头紧皱。
木堂下,说灵先生的手心中也尽是汗水。
喻瑾也屏住了呼吸,她内心紧张而矛盾。既希望宁小龄能拔剑出来,也希冀着她若空手而出,这样就可以一道逛街了……
终于,在第二十息的时候,少女的身影勾勒了出来。
说灵先生看着她的手,松了口气。
她手上拿着一柄破剑。
耗费了这么久……那柄剑看上去成色也一般。
但好歹带着剑出来了,总比隔壁一个没去的强。说灵先生心中哀叹,对此结果谈不上满意与否。
高台上,男子看着这个小姑娘,笑道:“没想到老先生也会看走眼啊。”
老人出了名的脾气好,对晚辈的玩笑话也不动怒。
老人揉了揉自己紧锁的眉头,笑着叹气道:“年纪大了,确实老眼昏花了。”
男子看了眼宁小龄手中的残破之剑,神色失望。
那剑委实平平无奇,没想到一个长命上境竟只挑了这么一把。
“怪不得先生,要怪也是怪这小姑娘境界太过虚浮,这般空中造楼阁,看着好看些,实则败絮其中,长远来看有害无益。一个月后的灵谷大比想来她也只是凑个人数。”
老人捻着胡须笑了笑,还在耿耿于怀自己的老眼昏花,对此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