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前因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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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辛没死,但是离死不远矣。他躺在床上,眼耳口鼻不断渗出血水。面如金纸,连呼吸都变得费劲。

这是圣殿的一个客房。圣教占地极多,圣殿背后就是大量的客房,供客人和弟子住宿之用。

蔡琰刚才就是在另一个客房中,因为圣教旁边就是天师教分部,这十天她都是住在圣教,方便她及时获得史辛回来的消息。

想不到,史辛是等回来了,却是这副模样。蔡琰坐在床沿,目光温柔地看着他。她心想:生的时候,我不能为自己活着,但死的时候我一定要陪着你。到时我们合葬一墓,永远不分离。

蔡琰忽然不怕史辛死了,因为她此刻心里已经有了决定。这个决定可以让他们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史辛每一次渗出血水,蔡琰都认真地帮他擦拭掉,仿佛在照顾一个婴儿。

卢植不断围着圆形的桌子转圈,双手放在背后,时不时探头看看躺在床上的史辛,每看一眼就长叹一声。

蔡邕坐在椅子上,显得忧心忡忡。他是大汉朝出名的大儒,大文学家,大音乐家,大书法家,弟子无数。太多的光环罩他身上,但从他外表,只看得出他只是一个收拾得一丝不苟,甚至有点刻板的中年男子。

蔡邕目光不离蔡琰半步。知女莫若父,蔡琰这种眼神他是第一次见,这是一种了无生趣,生无可恋的表情。他很清楚,如果史辛死了,女儿肯定会随他而去。

王允坐在蔡邕对面,他有着瘦削脸庞,眼神又明亮又睿智。他的年纪比蔡邕小,但头发比蔡邕白多了,也许他为了某些事情一直谋划着。

王允此刻双眼微闭,右手轻轻抚摸半白的胡子,仿佛在盘算着什么。忽然,他的双眼一睁,“有了!”

卢植喜形于色,连忙追问,“三弟,想到什么了?”

“洛阳城唯一可以救史辛的,只有在南门开设医馆的董奉!”

卢植两眼放光,一拍脑门,“对啊!我怎么忘了他呢!我去请他!”说完也不等王允回应,急匆匆地跑了出去了。

只听门外一声吼叫,“太尉,你这是要去哪儿?为什么不让我进去看看史辛死了没有?”

正是是张飞的声音。

“翼德,你这嗓门要是进去,他不死也被你吓死了。对了,你跟我出去一趟,请一个医生来看史辛。”

“什么医生?我告诉你啊,史辛马上就要死了,你得抓紧时间啊。”

卢植也是个大嗓门,但跟张飞一比就小巫见大巫了。两人大呼小叫地走出了圣殿,向南门而去。

房间里的王允看了看史辛,“唉!希望来得及吧!”

蔡琰听到卢植和王允的谈话,似乎看到了一点希望,于是问道:“三叔,这个董奉什么来头?”

“嗯,你刚回来洛阳不久,难怪不知道董奉。他来自江东,关于他有一个故事,就是'杏林春暖'的故事。彼时董奉在南方行医,不收取任何费用,只要求被治好的病人在他医馆附近栽种杏树。重病愈者,栽种5株;轻病愈者,栽种1株。数年之后,有杏万株,郁然成林。春天杏子熟时,董奉便在树下建一草仓储杏。需要杏子的人,可用谷子自行交换。再将所得之谷赈济贫民,供给行旅。这就是杏林春暖的由来。你说这位董奉是不是一位救世为怀的神医?”

蔡琰点头道:“原来又是一位神医,跟我师父都是不计报酬的人……”她说到这里,忽然眼前一亮,怎么想不起师父他老人家呢?

葛玄医术高明,史辛开始的内伤就是他一手医好的。而且史辛体内的经脉情况他最清楚,更有医治他脉器断裂的经验,请他来是最好的选择。

“可以叫人快马加鞭把师父请来,如果董神医无法根治师兄的伤,稍微缓解也行,等到师父来,或许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蔡琰把心中的想法告诉王允,王允一拍大腿,“就这样定了!钜鹿城中有我们圣教的人,我用信鸽跟他联系,明日就可收到信息。到时就看葛玄来的速度了!”他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房中只剩下蔡邕蔡琰两父女,气氛突然尴尬了起来。

沉寂了一会儿,蔡邕长叹一声,“琰儿,你从钜鹿回来后一直就没跟我说过话,你还在生为父的气?还是说,你在钜鹿这差不多两年的时间一直都没有释怀?”

蔡琰的眼泪夺眶而出,心中的怒火腾一下升了起来。“释怀?父亲不管我的将来,一心一意想将我嫁入皇宫,还弄得满城皆知,我能释怀?我才十多岁,难道下半辈子都要在勾心斗角的深宫中度过?”

蔡琰越说越激动,霍地站了起来,因为激动胸膛不住地起伏着。“刘家的天下,男人的世界,凭什么要一个弱女子来拯救?刘协他是天子,大可以凭着自己的努力和奋斗拼杀出一片天地。你看看他,阴谋诡计没少用,却仍然是一个只开了脉的低等脉师。父亲就愿意我嫁入宫中,伺候这样一个废物?”

“伺候废物也就罢了,董卓那老匹夫夜宿龙床,淫‖乱后宫,父亲也忍心女儿深处水深火热当中,每日担惊受怕被董卓老匹夫玷污?”末了,蔡琰擦擦脸上的泪水,哽咽着道,“难道父亲只看到了圣教与皇室联手的好处,就没看到女儿的绝境?如果我不逃去钜鹿,也许父亲早就迫不及待地将我嫁入皇宫了吧?作为女儿,我不敢恨你。但是作为女儿,我对你这种行为感到绝望。”

蔡琰已经差不多两年没跟蔡邕说过话,这一次说得滔滔不绝,吐出了多年来的肺腑之言。

在蔡琰的连声追问下,蔡邕老泪纵横,身躯剧烈地颤抖了起来。蔡琰说的这些他都懂,但他们圣教三长老只有蔡琰这么一个后人,卢植和王允都膝下无子,这个事情只能落在蔡琰身上。

大汉朝到了风雨飘摇,大厦将倾的地步。京城有董卓虎视眈眈,其他州的军政被各大势力把持,拥兵自重。献帝唯一可以依傍的就是圣教,为了表明决心和忠心,蔡邕必须这样做,至少目前只能这样做。

蔡邕是当今大儒,他的一举一动牵连着天下儒生的心。他是大汉朝的表率,他被“读圣贤书,行圣贤事”的框条罩着,他永远跳不出来。

“我……我有许多苦衷……”蔡邕张大了嘴,想用大义劝诫蔡琰,却见蔡琰已经坐下,再次拿出手绢细细的帮史辛擦去脸上的血水,显然不想再与他交谈。

蔡邕突然变得哑口无言,他可以从容面对世上任何一人的责问,然而对女儿,他充满愧疚,无言以对。

一年多前的那个晚上,蔡邕和蔡琰也发生了一次剧烈的争吵。只不过那时蔡琰尚幼,被他训得只懂低头抹泪,哭得梨花带雨。

当天晚上蔡琰就走了。蔡邕只好拜托王越,把她照顾好,希望她能想开。王越和圣教三长老走得很近,自小就喜欢蔡琰,当下征得皇帝的同意,带着王可和巨款,一路暗中保护蔡琰。

蔡琰漫无目的地往北走,最终在钜鹿停下。这里是天师教的圣地,也是道教最发达的地方。既然从小熏陶的儒术把自己害到这副田地,就由道术来拯救自己吧。她把名字改成“陈冰”,陈姓人口众多,不会引起别人的猜疑。而“冰”字就是相对“琰”字来取的,总之就是想跟以往说再见。

蔡琰有一颗追逐自由的心,奈何她有一个迂腐顽固的爹和一个不可改变的身世。

房间里再次沉寂,直到卢植和张飞带回了董奉。这时王允也办完了事,赶了回来。

张飞怕再次被撵出房间,率先闯了进来。待看到史辛五官渗出的血水由浅红变成深褐色后,他摇了摇头,安慰蔡琰道:“蔡丫头,这小子挺到现在已经是奇迹。等他死后,你就安心嫁给皇帝吧。唉!可惜,可惜。枉我辛辛苦苦把他救回来,结果还是无力回天。史辛死定了,死了!”

张飞从一开始就说史辛“死定了”,当他意识到这样说很不中听的时候,霎时止住了嘴。

张飞瞪着眼睛想了一下,圆场道:“没事,没事!俺跟大哥二哥结拜时就说过,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其实死并没那么恐怖啦……”

蔡邕脸色阴沉,大喝一声,“张飞!你说够了没有?”

张飞立时止住了嘴,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蔡琰微笑了一下,“张三爷真性情也。你说得没错,只要认定那个人了,誓死追随本也不是难事……”

“我不是那个意思啦。其实史辛也不一定会死……等他好了,你们双宿双栖也不迟。哈哈……但是皇帝那里就不好交待了。”

卢植听着张飞在大放厥词,整张床被他强壮的身形挡住,他和董奉根本就挤不进去。

“张翼德,你再不出去,我就要将你大哥找来了!”卢植踢了张飞一脚,大声提醒道。

“不要!”张飞仿佛被踩中尾巴,一下高高弹起,“不要告诉大哥,他一来就哭哭啼啼的,弄得人怪难受的。我走开,我走开……”

张飞嘟哝着,“竟然这样对待史辛的救命恩人……”他身躯壮实,动作却敏捷,说着就退到了一旁,不住地伸长脖子往这边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