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川长得并不漂亮。

    他眼睛狭长，睫毛也很长，可是眉毛却长得十分奇怪。又粗又短，就像两个食指大小的椭圆贴在眼睛上方。鼻子还算挺翘，嘴巴却稍微有一点大。另外他额头也有些宽，但这还不是最显眼的地方。香川额头正中央有着一粒黄豆大小的黑斑，似乎是痣，却又和痣有点不同。总而言之，香川长得并不漂亮。

    然而这是作为一个女人的标准来比较的，香川却偏偏是少年。所以这幅容颜已经有点犯禁，时常被人当做花样少女。就比如说现在，面前穿着粗糙布裙的小女孩，手拿着串在竹签上的烤鱼片，看着香川喊道：“大姐姐，我可没有吃白食。”

    香川一阵无语，他面前站着的九卓则斜眼笑了。

    “我是大哥哥，不是大姐姐。”香川在小女孩头顶摸了几把，“我知道你没有吃白食，我不会让她冤枉你的。”

    “谁说我冤枉她了？”九卓俏脸一皱，看着香川面色不善。

    周围人来人往，庙会的热闹气氛弥漫在空中随处飘荡。炒面的香味，棉花糖的甜味，以及小女孩手中烤鱼片的辣味，都混杂在一起，让人闻了就勾起一阵口腹之欲。旁边的烤鱼片小贩是个粗胡子大叔，困扰的看着香川和九卓，神色担忧。“二位仙长，没关系的，几串烤鱼片而已，她吃了就吃了，就当小人送她——”

    “这怎么行！”香川和九卓一起打断小贩的话。

    小贩脖子一缩，躲在摊子后面，不敢继续说话了。

    小女孩不觉得香川可怕，却似乎很畏惧九卓。

    不过这也是自然的。凤羽派山门藏于山野，离县城隔了百来里，周围只有稀稀拉拉几处村落。平时很少会有庙会这样热闹的活动，所以这一次附近农人一同举办的庙会，深受凤羽派俗世弟子欢迎。既然这样，她们当然会插一手了。只是没想到掌门弟子兼书院甲等生九卓会来参与维持秩序。

    方才这个小女孩一直在大吃特吃烤鱼片，最后却没钱付账，一时间和小贩起了争执，于是就把九卓吸引过来。九卓性情直率，似乎准备处罚小女孩，然后香川瞎转着也跑了过来。看到这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竟然被九卓欺负，香川自然看不惯，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我是依照规矩行事。”九卓扬起笑脸说。她不过十六岁女孩一个，说话老气横秋不免有些好笑，可是这里敢笑的人只有香川。

    “庙会是随性举办，根本没有什么固定制度，哪儿来的依照规矩行事。”香川一口就指出九卓话中漏洞。

    “照你这么说，谁都可以为所欲为了？”

    “只是没必要这么较真而已。”香川说着，把小女孩往身后护了护。“你好歹跨入元婴期，堂堂玄门中人却要对一介凡女出手，就不怕惹人耻笑。”

    “知道我是元婴期了，你还敢对我如此无礼？”九卓盯着香川，手摸到腰间剑柄上，语气森然。

    不过香川巍然不惧。九卓也是装装样子而已，这种红尘俗世，身周皆为凡胎俗子，动起手来难免误伤。香川抿嘴不再顶撞九卓，果然九卓也只瞪了香川几眼，便拂袖转身准备离去。

    “紫韵师叔修为虽低，却是一代炼丹宗师。你作为弟子实在太不成器，也不怕损了她的名声。整天沉溺凡尘，修为自然不会精进。”九卓一边远去一边说，人已走出好远，可说话声却响起在香川身边。“后日便是书院大考，到时候我看你怎么办。”

    小贩见九卓走了，才探出脑袋来，四处张望了一下对香川说：“仙长莫怪，小的毕竟要讨口饭吃……”

    “我知道。”香川叹口气，打断小贩的话，随手捏了几文赤火钱丢到烤鱼片案板上，然后拉着小女孩离开这里。赤火钱乃是卜算之物，被香川当做普通的钱币实在有点委屈。不过看香川随意的样子，想必也不在意区区几枚赤火钱。

    “你真的是大哥哥吗？”小女孩好奇的盯着香川，上上下下打量他。而此时香川也才终于有空闲细看小女孩的模样。她身上粗布裙子很旧，而且还打着几处补丁，一看就知道是出生穷苦人家。不过头发梳理还算整齐，白皙的小脸微微泛红，倒也称得上漂亮。

    “你要我说几遍你才信？”香川苦笑着说，总是被当作少女，令香川颇为尴尬。

    小女孩看着香川，忽然眼珠子骨碌一转，问道，“你也是神仙吧？会不会法术？”

    香川乐了，没想到这个小女孩这么天真活泼。“神仙算不上，法术我的确会一点。”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小女孩连声说。

    香川无奈。此刻二人已经离了会场，远处人声朦胧，周围还算安逸。就算施展法术，估计也不会惹出什么是非。想到这里，香川就不再犹豫，抬手掐指嘎巴一响，一大团湛蓝光华在手上显现，将路边的草丛都照亮了。偶尔蹦过的蚂蚱也被染成淡蓝的色泽。

    “好看，真好看！”小女孩欢笑着说。然后她再看着香川的眼神已经羡慕极了。香川看得出她对此无比渴望，就伸手摸向她布裙下的小腿。现在是夏季，小女孩布裙下面再没穿什么。光溜溜的小腿被香川摸着，一种别样的感觉立即传遍全身。小女孩偷瞄香川，脸颊绯红，宛如熟透了的苹果。

    下品根骨。

    这样的资质，就算勤加修炼穷尽一生恐怕也难以踏入玄门。

    看着小女孩明显误会了的表情，香川也不解释什么，转而抽手问她，“你是一个人溜出来的吧？快回家吧，不然你爹娘会担心的。”

    “……嗯，那大哥哥再见。”犹豫半晌，小女孩又看了香川几眼，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小女孩离开后，香川身周一下子寂静下来。不知怎么的，悠悠的叹了口气，又抬头看了看又大又圆的月亮，香川忽然想起某事，大喊一声：“糟了！”然后急忙转身狂奔。

    回到山门已是子时，各处院落一片宁静。香川匆匆和巡夜的几位师弟打了声招呼，就朝着自己和师傅同住的别院跑去。

    稍显得几分幽深的别院里灯火通明，因为和其他院落隔开一段距离，颇有几分深宅大院的感觉。香川心中担忧，冲进院门后就赶紧跑向大堂，没想到刚一跨过门槛就砰的一声摔倒。

    “谁设的禁制！”香川脑门磕了一下，疼痛让他忍不住大喊。

    “我设的禁制。”一阵温和却带有几分怒意的女人声音从大堂侧边飘来。紧接着，两个童子推着木制的轮椅走了出来。香川一见轮椅上那女人立即焉了下去。女人看上去一袭紫衣，看上去约有三十岁左右。她一双美目圆睁，使劲儿瞪着香川。然而修真无岁月，真正年龄是多少除了她本人谁又能够知道？

    香川走到女人面前说了声：“师傅……”

    这紫衣女人便是香川的师傅紫韵。

    “你还知道回来！”紫韵扬手在香川脑袋上拍了一把。她身后两个女童都忍不住笑了。紫韵闻声，说道，“都下去吧，这里没你们的事了。”

    “是。”两个女童抿紧嘴，低着头快步走出大堂。

    香川摸了摸脑门上那块淤青，不大高兴的说：“没事干嘛在这里布设禁制，除了我又没人会闯进来。”

    “还不是怕你突然回来，扰了炼丹。”紫韵看着香川，脸上怒意明显还未消散。听了他的嘟囔又忍不住伸手要打他了，香川赶紧往后一躲。紫韵无奈，摇摇头说：“早跟你说过今晚开炉，你还跑到外面胡闹。”

    “我忘记了。”

    “你能记住什么？”

    香川神色大窘，奈何面前女人是他师傅，所以没法抱怨。不过紫韵这时候出来，还跟他漫无边际的闲扯，估计丹已经练好了。丹房离这里有些距离，香川耸了几下鼻子也没闻见什么。

    “是一小炉培元丹。”紫韵看着香川的样子，颇感好笑。说完话，左手虚晃，巴掌大小的葫芦就出现在她手里。紫韵把葫芦扔给香川说：“拿去吧，省着点用。”

    香川大喜，赶忙说：“谢师傅。”

    培元丹取自固本培元之意，功效自然是帮助低境界的修真者稳固修为，另外也可以在紧急情况下回复真元。所以培元丹一向是门派内需求量很大的丹药。隔上几天，紫韵就会开炉炼制培元丹。不过凤羽派并不止紫韵一个炼丹师，所以丹药也不全靠她炼制。不然，还不把紫韵活活累死。

    “听说你在山下和九卓那丫头吵嘴了？”紫韵忽然说。

    香川收起丹药，然后摸了摸鼻子。“那家伙以大欺小，我看不惯，就和她争了几句。”

    “以大欺小？九卓心性没那么差啊？”

    “您不知道那家伙，人前一个样人后一个样。在师傅你们这些长辈面前装成乖宝宝，对待我们同期弟子实在太过嚣张霸道。”

    紫韵不傻，自然不会简单的相信香川的话。她伸手拧住香川耳朵转了一圈，痛的香川哇哇直叫。“嚣张霸道？你是在说你自己吧？”

    “师父冤枉！”香川大喊。

    紫韵叹口气，松开香川耳朵。夜深了，不宜这般大吵大闹。紫韵在香川额头上抚摸了几下，将他额前碎发撩到一边，细细端详着香川额头正中央那颗黄豆大小圆圆的黑痣。“我捡你回来已经十六年，从小修行，可你现在还是没有踏入玄门。你心性不足啊。”

    香川低头不语。修炼不光是心性的事，还要看天分。香川天分并不是特别好，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然而紫韵开口心性闭口心性，这点香川不敢苟同，却无法辩驳。

    好在紫韵也没有多说。她在轮椅上轻敲了两下，像是在思量什么。“后日书院大考，你一定要用心。”

    “弟子明白。”香川闷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