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回:无劳而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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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回答他。寂静之后仍是寂静,这里没有活物的痕迹。

  “老、老白,咱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想走了?”白涯反问祈焕,“走得了吗?那蛇妖把我们骗到这种地方,他能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们就能轻易全身而退?”

  若要发现问题,早就该发现了,不如说正是因为他们太过信任妖怪。虽然这种信任是被动的,可在人生地不熟的荒郊野岭,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柳声寒在茗茗的后背摸了一下,揪到那根线。她托在手里反复打量,又掂了一下,感觉不到丝毫重量。她皱着眉,面露难色,然后将它抻直了,对其他人说:

  “你们能看到这根线么?”

  他们都看向她的两手之间,那里空空如也。但柳声寒知道,自己的确紧紧抓住了一根结实的线。所有人都摇着头,茗茗也跟着一起。

  她迟疑道:“土蜘蛛……吗?若是妖力凝结的线,应当也能看见才对。”

  “除非他的法术远胜于我们之上。”祈焕也皱起眉,“我看,还是不要与他发生冲突的好。相较之下,也就是跑路比较困难……”

  话虽如此,不知不觉间几人身边早已是黑雾弥漫。天上的星星月亮都不见了,任何光景都被不知何时飘荡得更加浓郁的黑暗掩盖。在这一片朦胧的黑色里,有奇怪的光源时不时闪过,大概是飘忽不定的鬼火。四人带着一个孩子,彼此间靠的很近。

  “是瘴气的结界。”柳声寒道,“太迟了,大概很难出去了。”

  “可是就算早早发现还是会被困住吧?”

  茗茗这小子真是牙尖嘴利,专挑人不爱听的大实话讲。他不仅嘴尖,眼睛也尖。没走几步,他忽然就指向黑暗的一角,大声问:“那是什么呀?”

  他们什么都没看见,但以防有什么埋伏,还是小心地走过去看了看。靠近了才发现,那里的确有什么东西。旁边是一棵树,树杈上吊着一团黄褐色的玩意儿。不知那是它本来的颜色还是时而闪现的磷火映衬的。这些磷火像是水里的泡泡,倏尔浮现,倏尔破灭。

  君傲颜拿刀背碰了碰那东西。它只有一点连接在树杈上,一被碰到,就晃晃悠悠地转了个过儿。这玩意像茧一样,上面挂满了稀稀拉拉的线,像是脏兮兮的布条腐烂了一般。整体望上去,有些嶙峋的凸起,皱皱巴巴且落满灰尘。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们看了半天也分辨不出,反而被闪烁的鬼火弄得有些烦躁。

  茗茗的个头比较矮,他不用低头便能看到悬挂物的最下端。它的形状接近一个球体,但也不那样规则,表面还有两个凹陷的坑,上端是一个奇怪的角。茗茗大胆地伸出手,在上面戳了两下,轻易戳破了又干又脆的表面。并没有特别的东西涌出来,里面是空洞罢了。这个不论是什么,它一定很轻。

  茗茗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块蓝色的矿石,食指与大拇指绕成一个圈,将它箍在里面,其他指头都翘起来,花儿似的。他将矿石对准眼睛,透过它瞄向那个悬挂物,并上下打量。

  “哎呀!这是个人呢!”

  “你在做什么?”

  祈焕不知道他又在调皮什么,只听着他的话心里发凉。忽然注意到他手上的东西,祈焕一愣,转头看向白涯。

  “蓝珀在哪儿?”

  白涯也突然紧盯着这小男孩,不再看那团东西了。蓝珀原本在他身上,但他没有去摸索之前的位置,而是将视线在茗茗手中的矿石上多停留了一会,忽然一把拎起他。他像是抓小鸡崽儿似的,轻轻松松就提溜起来了。

  “哎呀呀呀——”

  “什么时候拿走的,说。”

  “就、就刚才……”茗茗慌乱地挣扎起来,“哎呀,我会还给你的,就是好奇才借来玩一下,就一下!我是看有个蓝蓝的小东西在你身上发光,你又凶巴巴的,问你也不一定会给我看,所以……”

  “所以你就偷?”君傲颜皱起眉,责备他说,“小小年纪手脚怎么就这么不干净?不问自取是为贼也,难道就没人教过你吗?”

  “没有啊!”这语气听上去像是在狡辩,茗茗也不是这个意思,他慌忙为自己辩解,“我知道偷东西不好,我偷过很多次,都被打了。但、但我以前的没还,这个是真打算……”

  柳声寒轻叹口气,走上前来劝说。

  “好了,不要苛责一个孩子了。你们也知道,这孩子是没人好好教过的,如此顽皮也不该怪他。让他将东西还给你便是。下次,可不许再犯了。”

  茗茗乖巧地点点头,也不知是不是真心实意。他伸出手,白涯用一只手接住他松开的蓝珀,随后也松开另一只手,让这小子落到地上。但他对方才蓝珀的“用法”颇为在意。他也拿起蓝珀,紧闭一只眼,用另一只眼睛透过它,来观察四下的环境。

  他忽然拿开琥珀,愣了一下,继而重新挪回来,放在眼前,上下打量起那团被茗茗称为人的东西。其他人不知他在做什么,只是奇怪地看着他。接着,白涯又这么拿着这块蓝色的宝石,慢慢地转了一圈,这才缓缓地拿下来。

  “怎么了?多大个人了,玩什么呢?”

  祈焕一把抓过来,也看了一眼。

  “我去!”

  这一下惊得他差点将琥珀给弄掉了,两只手左右互倒,仿佛拿了块热炭。白涯眼疾手快将它夺了回去。祈焕看到的,与白涯和茗茗看到的应当是同一种景色。透过那块中间的“水胆”与周围清澈部分的光线折射,附近的景象在他眼里瞬间变了样,整座视野清晰了很多。虽比不上白昼的明亮,可他能瞧见每处地方有什么东西,它们自个儿就像是发出了微弱的光似的,轮廓分明。就拿眼前的东西来说——这真的是一个人。

  曾经是。

  他的体外曾被什么东西层层缠绕,如今彻底脱水成为一具干尸,它才干瘪下来。那人一定很早之前就死了,他的手臂在“茧”中被折叠成可怖的样子,臂骨与胸骨都折断了。大约是他在逃跑时,被紧紧裹缠,想要挣脱却越束越紧。他的嘴长得很大,下颚几乎要脱臼了。但从形态上判断,他所受到的力不仅是外界的挤压,还有内部的收缩,毕竟仅凭外部受力的点,也不可能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他像是先被束缚,再被抽干,只剩下如今一副皮囊和残破的骨架——里面的内脏很可能是溶解掉的,因为不少骨头也被破坏了。

  这枚琥珀让他们清晰地看到这一切,就像是将它完全地展开,铺平在人眼前。

  而像是这样的尸体,这里还有很多,遍布四处。有些是不完整的,甚至没有被裹缠,只是凌乱地散落在那里,像是经历了一场血红的狂欢。所有过去可能是血迹的地方,在通过蓝珀凝视之时,都是盈盈的白蓝色,呈现扩散、滴落或是溅射的形状。

  茗茗那孩子不怕吗?祈焕惊异地看了他一眼。不论如何,至少他们知道了蓝珀的其中一种用途。但就目前来看,这功能对现状的改善没有任何帮助。柳声寒猜出个大概,君傲颜问他是怎么回事时,他只是简单地说,那东西“很好用”。

  白涯就靠这个东西,打头在这漆黑的结界里探索起来,其他人都跟在后面。偶尔,几处八条腿的影子从周围掠过,像是游荡的幽灵。他们尽量不去理会,免得消耗不必要的心神。即使现在没有风,空气也冷得骇人。君傲颜一直抓着茗茗的胳膊,免得这小家伙又乱跑,不知跑进什么贼窝里去。

  走了好一阵,就是在这样一片死寂中,意外发生了。

  白涯在一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他迅速做出反应,忽然躬身向前将弯刀丢了出去。其他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他的动作过于突然。祈焕从侧面探头看过去,发现他的一把刀和蓝珀都不见了。刀是被丢出去的,蓝珀难不成凭空消失了?他还没来得及多想,黑色的刀刃带着呼啸声重新打着转,将刀柄“啪”的一声塞回白涯的手里。

  蓝珀呢?蓝珀呢??

  以前方的某一点为光源,绽放,开裂,整个地带的阴霾被驱散了。但当黑暗退却之后仍是黑暗,只是得以重见天“月”。现在仍是深夜,只不过结界的缔造者终于选择了现身。

  那所谓的光源不过是黑夜原本的样子,甚至不是蓝珀里发出的光。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辛辛苦苦险些搭上命拿到的东西,就这样出现在另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手中。

  ——素不相识的妖怪的手中。

  这次,那八条腿的影子更加庞大,大约是最大的主体了。当他们能看得更清楚些时,发觉这的确是个活生生的妖怪,只是一动不动,雕塑一般,手里还抓着被线勾去的琥珀。他坐在形如椅子的器物上,翘着腿,有种古怪的镇静。非人的象征除去背后的肢体外,他的皮肤是极不自然的蓝灰,短发下,一张没有表情的脸上挂着紫靛色的眼,僵硬的浮雕般的左唇角下有一枚黑痣。他的脸上忽然掠过一个小蜘蛛的影子,但它是真实存在的吗?它不够立体,只是从他皮肤的某处游移到另一处。

  这就是晏?所说的妖怪吗?

  “还来。”

  管他是什么人,就算是天王老子,抢了他的东西也得客客气气地还回来——尽管那东西在先前也是他从别处抢来的。

  妖怪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