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回:无安于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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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不算太长。只是来时走的是灵脉,相比翻山越岭,自然可谓是瞬息之间。两相对比,难免让人感到疲累。虽说在海底没有停留太久,但路上可要花时间得多,必须尽早在香神的规定时限内返程才是。

  又一次日上中天时,武王城的轮廓由远到近,在日光中清晰起来。宏伟的城墙仿佛更陈旧了,比起初见时的威严,更透出无言的沧桑来。这不过是过去了短短数日,想必发生改变的不是他们眼中的王城,而是他们端详它的目光和心态罢了。

  对君家父女俩管理下的武王城,他们暗暗怀有期待,又不敢对不知道的事妄自揣度。他们更不知道,当年君傲颜回头找她爹之后的事究竟如何。路上,他们也不止一次地提起,似乎将君傲颜留下的决定有些草率,但在当时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好在,刚走进城门,他们便被与往日一般无二的熙攘人声包围了。统治者的变更丝毫没有影响都城的居民,城墙根的卫兵也依然是修罗为主,亦不见神色有异,仍是不苟言笑、公事公办的寻常模样。

  城门来往行人繁多,他们先行进了城,才四下张望起来,意欲寻找巡城卫兵,带他们前往王城内部。一望之下,他们发觉街道两边林林总总的小摊上,摆的不再是清一色的武器防具了。贩售生活用具的摊位变多了,有的摊子上有些零散的饰物,或是怪模怪样的雕刻摆件。饭馆也多了,正是午饭时间,阵阵香气勾得祈焕直咽唾沫。

  他提议大家吃个饭再去寻那二人,柳声寒并无异议。白涯虽不贪口腹之欲,现下看此地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心里安定大半,料想去见君乱酒和君傲颜,也不急于这一时了。

  这三名同伴中两位都点了头,祈焕抬脚刚要奔着馆子去,却听霜月君说:

  “你们自己走吧。我去随便看看。”

  他一声不吭地跟了半晌,祈焕都快忘记他会有异见了。想来也是,六道无常无需饮食,霜月君更是其中翘楚,这位可是只要不死,连呼吸都能省去的主儿。

  何况——白涯顺着霜月君的视线看向熟悉的路口,那是通往擂台的方向。就算武国国都的氛围都已悄然改变,霜月君此人也一如既往,除了关注如何解除诅咒外,一点寡淡的兴趣都放在斗武切磋上了。他想了想,好像对霜月君也没什么可嘱托的,就平平淡淡点了头:

  “你知道到哪儿找我们。”

  霜月君已经自顾自地迈开了步,闻言随意地抬了抬手,示意自己听到。他果然是往擂场那边去了。白涯看着他消失在人群里,转身掀开饭馆门帘,跟了进去。

  不得不承认,他也有些想念正常的饭菜了。尽管武国食物粗糙,也要比在海里啃生鱼来得强。祈焕兴致高得很,要不是还惦记着找君傲颜,他都想叫一桌酒菜来个不醉不休。眼下心里还记着事,他才按捺住了这个念头。

  酒足饭饱,他们上街不再闲逛,拉住一个巡逻的卫兵,三言两语说明了三人的来头和来意。修罗有些将信将疑,可随后,他的同僚们认出了不久前刚在擂赛上大显身手的外来人。等守卫们找来自己的长官,那名年长些的修罗一下就明白了:

  “小将军前些日子还叮嘱我等,留意城中有无陌生面孔,三男一女,一位少侠背负黑白弯刀……想必,你们便是她要找的人罢?”

  他口中的“小将军”,大概就是君傲颜了,他们记得她父亲被此地修罗们称作将军。既然君傲颜有交代过,入城见她自然不是问题。年长修罗立刻领他们往内城去了,他顺口问起他们是否还有一名同伴,祈焕便简单描述了霜月君的特征,好方便他跟上来时,找人领路。

  不过,这位刺客就算自己进城,大概也是跟回自家似的。

  他们没有去王宫正殿,年长卫兵将他们带到一座偏殿前等候,自己进去传话。很快,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他们看到君傲颜拎着她的陌刀出现在门口。

  久别重见,他们多少有些唏嘘,下意识想看出点变化。可惜他们也看不出她是胖了瘦了,似乎是晒黑了,又好像没有。乍一眼看去,她的气质愈发干练自信,比起单是骁勇的战士,越来越像运筹帷幄的将帅,难怪会被修罗喊作“小将军”。

  她定是看到他们了,那眼前一亮的劲儿,简直像两只在风中忽闪了一下的火苗。那一刻她显得很高兴,但很快皱起眉,一肚子牢骚眼见着就要从嘴里蹦出来。她攥紧了陌刀,皱着眉,抿着的嘴确乎是在兜着满口脏话了。

  “你们、你们这群——”

  “哎哎,君姑娘,我与柳姑娘都有伤在身啊!你要是有气没处发,老白更扛揍……”

  祈焕默默退后了半步,嘴里玩笑道。她看起来似乎真的想捶他们两拳。可等来到面前,傲颜牙关紧了又紧,最后一把搂紧了柳声寒。她的手臂微微颤抖:

  “你们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她松开声寒,嗔怒地瞪视两人,“看死了谁给你们收尸!”欧欧电子书

  “哇,你不要假定就算跟着我们活下来的也是你行不行。”祈焕好像还不服气。

  “彼此。我看你也活得不错,挺好。”白涯认真地说。

  祈焕在一旁翻了翻眼睛。

  很快君傲颜平复了激动的心情,拉着柳声寒,带他们进殿里坐下详谈。她没有再询问霜月君,想来是刚才修罗已经向她禀报过了。

  君傲颜简单叙述了这段时间武国发生的事。权力的交替变革十分平稳,君乱酒只是自称作武国的治理者,在新的、受人认可的王上位以前,代为掌管国中事务。他赏罚分明,又并无称王称霸的野心,不凌驾于他人之上。帮衬他的修罗都能获得相应的奖励,有犯上作乱的,也自有铁腕应对。他原本便在女王治下身居高位,修罗们多少敬他几分;这样一来,也更受认可与尊重了。

  民众们更没有意见,他们只听说女王牺牲了自己,罗刹被永远地赶跑了。即使将信将疑,城中的守备力量不减,亦能令他们安心。逐渐地,他们也开始对武斗外的事物重拾兴趣,多少改变了原本沉闷警戒的氛围。开始君乱酒和君傲颜成天结伴巡视,经手大小杂务,随着情况稳定,傲颜身上的任务不再繁重了。不过,君乱酒依旧坚持,每日都到战神殿附近检视一圈,以确保不再有来自人间之外的不祥变故。

  话及当时曾战斗过的战神殿,便不免提起当初的分别。无需多言,君傲颜本是有些埋怨,却也能想通白涯当日之举。相比之下,她更关心他们离开后的故事。于是他们从追逐缒乌前往海岸说起,再谈及九天国海下的诸般神异,和又一件到手的法器。作为他们的友人,君傲颜比睦月君关心的细节更多,要叙述的部分便也更冗长。

  还没有说完,日头都已西沉了。君乱酒跟着先前领路的修罗过来,见面又是好一阵问候。他请几人同去用饭,席间免不了将他们的经历再讲述了一遍。等听完睦月君对几人所言的接应一事,君乱酒低头沉吟了一会儿。

  “那么,你们接下来的打算,是打破那几个神的统辖,还是……”

  “朝廷的援助遥遥无期,没准压根没人会来。”白涯直截了当,“还不如靠自己去探寻剩余法器。香神给的期限将近,我们会马上动身,离开武国,回香积国复命。若有机会,便可以从那里着手,立刻开始打探香神和歌神的宝物。”

  君乱酒赞同地颔首。

  “的确,自食其力才最为可靠。在九天国,谁也不可知,谁也不可信。不过天色已晚,虽说是事不宜迟,你们还是且暂歇一宿再出发罢。”

  君傲颜的表情很复杂,像是在纠结些什么,难以决定该摆出何种神色,便凝固在了一个百味陈杂的胶着状态。君乱酒看看她,笑了起来,他拍了拍自己女儿,为她下了决心:

  “让这丫头收拾收拾一块走吧,她嘴上不说,这些日子可都在想着你们。年轻人,也不该一直偏安一隅。”

  他们毫不惊讶,更无异议。傲颜是他们的友人,是这支队伍不可或缺的一员。本来,他们就是打算带她同行的,或不如说他们都相信,她一定会想和他们一并闯荡。

  “对了……还有一事。”白涯又想起了什么,对祈焕说,“盒子放在哪儿?”

  “什么盒子?”一手拿着鸡爪的祈焕愣了一下。

  “……那个铁匠交给我们的。”

  “呃……哦,哦!是那个啊,那个。还在呢,在呢。”

  祈焕撂下鸡爪,手胡乱在抹布上抹了两下,在包裹中翻找起来。毕竟行囊里塞了那么多宝贝,除了海边的无人地带,他们可不敢就这么轻易丢在满是人与修罗的皇宫里。祈焕翻找了半天,终于拿出了一个小而沉的木盒子,递到君乱酒面前。

  “嗯……果然在你们手里。”他接了过来,上下看了看,“铁匠说你们已经交给我了,我便没有多说。唔,竟还完好无损。”

  柳声寒说:“未经允许,擅自拿您的东西,我们很抱歉……只是听说里面是与您刺入雕像里的铁同等材质,便想着可能会用到。不过到现在,盒子也没打开呢……”

  “是了,是那种铁的边角料罢了。这里面确实是无关紧要的东西。”君乱酒说着,试图将它打开,“是傲颜小时候喜欢的玩具,我就试着重新打了一个,图一乐,丢了也不打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