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又等了片刻，何沐跟着父亲走出了家门，前往医院。
自己家所在的这座城市名为南风市，南风市是一座小城市，人口不过两百万。
其中最大的医院南风医院距离自己家只有五百米。
刚走出家门，街道上稀稀落落已经有了一些行人，其中不乏熟识的邻居。
但何沐却隐隐感觉到了不对。
要是以往，父亲见到这些人，必定会打招呼。
这些人见到何家的二儿子恢复了行动能力，肯定也会上来嘘寒问暖，然后恭喜一声。
可如今，双方都只有沉默。
甚至有些人眼中还有那么一丝厌恶。
何沐很快意识到这可能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心中不由得黯然。
那几条新闻弄得沸沸扬扬，自己恐怕成为整个南风市的耻辱了……
在如今这种背景下，所有人崇拜的是悍不畏死的英雄，捍卫世界的强者。
而最厌恶的莫过于怯战的懦夫。
自己曾经是南风城的骄傲，所有市民眼中的天之骄子。
站得越高摔得越惨，这些人现在没有跳出来指责父亲和自己一句，便算是相当克制了。
人非圣贤，谁能做到就事论事，不迁怒他人？
“何沐，习惯就好了。”
何山在旁边轻声说道。
何沐沉默不语。
在以前，因为自己的缘故，再加上父亲是退役伤残军人，整个社区都很照顾自己一家，仿佛所有人对待自己一家都如同亲人一般。
但现在，所有人的态度陡然转变，父亲这个最经常出门的应该是感触最深的吧？
走了几十米，何沐突然说道：“哥哥欠下的，我会偿还的。”
欠……的确是欠，自己对不起南风城，何沐心中有数。
这还得从守护者制度说起。
十年之前，由于各种各样的超自然事件发生的愈发频繁，巨兽异兽会突兀地降临在城市之中，于是高层制定了守护者制度。
以区为基本单位，每个区派驻一名强大的紫雾战士作为守护者。
一旦区内遭遇寻常力量无法解决的重大变故，守护者就必须站出来，守卫一地的安全。
就算是不敌，也得硬扛，为援军争取时间。
这制度实行之后，守护者便成为了一地所有居民的精神支柱。
但时间一长，这制度就隐隐变了味道。
因为区与区之间不一样，守护者之间也有强弱之分。
像富人聚居地和一些大城市，他们掌握着不限于财富在内的庞大资源，也因此能够吸引更加强大的守护者。
反观小城市或者小镇的守护者，就相对弱一些。
守护者弱，便代表着居民的安全性低。
于是一些小城市便想出了另一个办法。
那便是着重培养家乡的少年，等这些少年成为强大的紫雾战士之后，再回归家乡成为家乡的守护者。
南风城便是如此，甚至还特别设置了一个基金会，接受全市市民的捐赠。
自己曾经便是这个基金会的受益者。
十六岁到十八岁那两年，自己还没有进入军方，便是整个南风市全力培养的自己。
当然，南风市付出的不仅仅是财力资源，还有感情。
何沐忘不了，当初的市长为了给自己争取一份强化药剂，在京都和其他市的市长大打出手，鼻青脸肿的回到了南风市，在面对记者的镜头时，老市长高举着强化药剂的那抹笑容。
他也忘不了，那天血色月光之下，一名拾荒的老者颤抖着将一把零钱塞进了基金会的募捐箱之中的场景。
可以说自己的一举一动，牵动着所有南风市居民的心。
曾经南风市的骄傲，不只是说说而已。
如果不出意外，自己在完成军方派下守护天门区三年的任务之后，便会恢复自由身，回归南风市。
可是……终究是一场空。
何沐内心不怨，更不会去感叹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毕竟人非圣贤。
无论是付出资源，还是付出感情，都希望得到回报，这是正常人的该有的情感。
……
“哎！小沐啊，你腿好了咧？”
就在何沐步伐愈发沉重时，背后传来了一道惊喜的声音。
何沐转过头，看着那个拿着大扫帚，穿着清洁工衣服，正朝自己走来的老奶奶，脸上情不自禁地泛起了笑容。
“王奶奶！”
“哎呦！真滴好了！太好了！”
王奶奶喜笑颜开，上下不断打量何沐。
何沐十分配合的转了个圈，
如果说在这南风市除了家人，他和谁最亲近，那毋庸置疑便是面前这位老人了。
王奶奶的儿子是军官，她这个军人家属按理说吃穿不愁。
但她却不闲着，以前还算年轻的时候，就帮忙着照顾自己这一类“留守儿童”。
后来力不从心，又当起了清洁工。
父亲还没伤退前，自己和弟弟绝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她家里。
所以在何沐心里，一直将这位老人当成自己的亲奶奶。
喜悦了片刻后，王奶奶似乎想到了什么，眼圈竟然泛红。
“总算遇到件好事……小风那孩子，太可惜了。”
何沐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有些僵硬，一时间无言以对。
原本他以为王奶奶会说“你不要学你哥”之类的话。
谁曾想到老人接下来却道：“小沐，你可不要信了新闻上那些胡说八道，小风是啥子人别人不晓得，我还是晓得的。
有件事他原本不让我说，现在他不在了，我也可以说一说了。”
“什么事？”
一旁何山靠了过来，如今的他对任何有关于大儿子的消息都十分敏感。
王奶奶看了何山一眼，叹了口气道：“那时候小沐才六七岁，你又在战场上，家里就俩孩子。
我记得啊，那天是中秋节，你家里进了个一人大小的螳螂……”
听到这里，何沐嘴角泛起了苦笑。
“……大半夜的，我接到小风的电话，马上就去了你家，一进去，我就看到小风那孩子坐在墙角，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拿着菜刀，血流了一地，那大螳螂呢，就死在你家沙发上。
小风这孩子肚子上被刺了个窟窿，愣是没哼一声，要是换作其他十一二岁的孩子，看到那怪物，早就吓跑咯，哪还敢还手啊？
我当时看到这情形，也手忙脚乱，不晓得怎么办？
还是小风这孩子对我说，弟弟在楼上睡觉，又指了指家里的急救箱，说没伤到内脏，也没什么毒，包扎一下就行了。
我当时就想这情况，不得打急救电话啊？
结果小风这孩子……”
王奶奶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这孩子说打了急救电话，很可能会惊动你这个在前线的爹，到时候怕你在战场上分心……
所以他硬是等到第二天早上才跟我去了医院，说是和其他孩子打闹，不小心被戳伤的。”
听到这里，何山已经低下了头，双拳隐隐颤抖。
耳边王奶奶的话越来越飘忽。
“我当时候就在想，这世上怎么有这么懂事，这么胆大的孩子呢？比我家那小子强太多了，这孩子长大要是没出息，简直是没天理……
那些新闻说他怕死？不可能！我敢说，他就算遇到那种和大楼一般大的怪物，都敢上去碰一碰的……你们要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