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为床,天为被,酩酊大醉原处睡,趴在桌子上,躺在椅子上,枕在东倒西歪的酒坛上,更有甚者将满是油污的盘碟垫在身子底,漫天繁星的映照之下,好一副亲近可爱的混乱狼藉。
萧聪因为那些许情绪,故而多喝了几碗,此时也正趴在桌子上,睡得跟死猪一般,欧阳寻和幽女喝的不多,微醺却还清醒,四张桌子上只有鸿生滴酒未沾,他本想将烂醉如泥的萧聪背进小别院安置在客房里,却被飘飘然的欧阳寻制止,鸿生已非幼chi,稍微一想自然知道自家少爷的用意,于是便任由萧聪继续趴在那儿睡,只是在其身上盖了件毯子。
欧阳寻和幽女靠着各自椅子的椅背,将头枕在搭脑上,闭上眼睛,不多时也睡去了,只有萧家将一个个不见丝毫醉意,一如既往地站在空地四周恪尽职守。
月落乌啼,寒星渐隐,一阵短暂的极致的黑暗之后,天色渐渐泛起微光,冥冥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触动了年轻人敏感的神经,趴在桌子上的萧聪将脸换了朝向,少顷,突然猛吸一口气,而后吧唧吧唧嘴,并缓缓睁开眼睛,他就这样静默了一小会儿,最后用两手撑着桌面,直起身子来。
双腿使力,慢慢站起,用力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不经意间移动脚部,却碰到了倒在脚边的一只酒坛,酒坛滚动,碾过几只菜碟,这清脆的声响,在寂寥空旷的山间空地上,宛若苏醒时发出了一声突兀的呻吟,并传出好远好远。
欧阳寻被惊醒,一双刚刚睁开的眼睛看上去满是警惕,只是这眼神在看到萧聪之后便刹那间萎顿了下来,惺忪之色取代他脸上之前的精神抖擞,他不声不响地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幽女也醒了,看上去反应没欧阳寻那般强烈,她抬起无暇仙颜看着昏灰天色,半晌,用手捣了捣身边的欧阳寻,低声说道:
“起来,该做早课了。”
欧阳寻再次睁开双眼,淡淡的无奈在脸上一闪而逝后接着笑容满面,他痛快地站起身来,道:
“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无论如何,早课是一定要上的。”
他说话故意很大声,为的就是把星流云等人吵醒。
果不其然,昨夜烂醉如泥的几个人一个个地跟诈尸一般坐起身来,摇头晃脑,对脖颈等处慢捻轻揉,一幅幅半死不活的样子。
星流云吭哧吭哧地喘着气,做来越重,像即将爆发的火山,以这家伙的性格,发脾气只是时间问题,
“大清早的叫什么叫,fa春了!”
幽女一听这话,被气的面颊通红,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蹭地站起身来,几步走到星流云身边,不由分说便是狠狠一脚。
星流云此时正靠着桌腿坐在地上,腿部传来的疼痛让他忍不住一哆嗦,胳膊一使劲抗扛在桌腿上,桌腿一歪,进而倾倒,碗碟稀里哗啦地全摔在地上,那声音,可比方才欧阳寻的说话声刺激多了,直接让在场的所有人全部清醒了过来。
始作俑者星流云离得最近,首当其冲本该反应最大,可面对自己的亲姐姐,他这个做弟弟的可是向来半点脾气都没有。
“赶紧起来,该做早课了!”幽女毫不客气地说道。
星流云不作言语,心不甘情不愿地从地上爬起来,慢吞吞地走到一脸幸灾乐祸的欧阳寻身边,突然大吼一声,
“起来做早课了!”
那声音振聋发聩,以至于让欧阳寻从椅子上跌了下去,魁梧的年轻人捂着耳朵蜷缩在地上,一脸痛苦地说:
“星流云,你个混蛋……”
星流云跟没事人一样又换上那副萎顿之色,慢吞吞地继续往前走,幽女在后面被气得咬牙切齿,娇躯轻颤,却终究是无可奈何,
“这个孬种!”
……
还是由萧聪带头,众人登上一座矮山,于山顶盘膝而坐修完早课,回到小别院所在的空地时,鸿生已经将满地狼籍收拾干净。
四张桌子上各放着一只坛子,坛子旁是几只小碗,这是鸿生给大家准备的醒酒汤。
各位都是修为高超之人,除了幽女之外,个个肉体强悍,可即使是幽女,稍微运功,就能将那残存的酒意驱散,但在萧聪的示意下,大家还是各喝了一碗,毕竟是人家鸿生的一片心意嘛,浪费了实在可惜。
辰时初刻,归师父派来一名寻常门生,这老龟虽然地位不高,但与萧聪相比,也已经算是一把年纪,他告知萧聪,
“各位长老已经准备妥当,帮助法灵入主业图天躯壳的仪式随时可以开始。”
萧聪这里倒是没什么讲究,于是欣然随同前往。
想来归师父早已料到这一出儿,提前做了嘱咐,所以那门生带萧聪等人来到的第一站,是龟府的宝库。
门生立在宝库门前,冲萧聪躬身作礼道:
“府主大人说了,宝库中的东西,萧族长但凡有所需要,尽管取就是,此为龟府重地,在下无权进入,还望萧族长恕罪。”
萧聪笑容谦和大方,
“先生尽职尽责,何罪之有,既然先生无权进入这贵府重地,那晚辈便先进去了。”
随即拱手回了一礼,然后对身旁人道:
“你们在此稍等片刻,我与欧阳寻进去走一趟。”
欧阳寻闻言,几声讪笑,
“小聪啊,这一次兄弟我怕是不能与你并肩作战了。”
萧聪微微诧异,
“怎么,以你少节主的身份也进不得?”
欧阳寻笑而不答,只是摇了摇头。
萧聪看着欧阳寻和那门生讳莫如深避之不及的模样,感觉甚是费解,都说龟府最重学术,那些自命清高的文人雅客不都是视钱财为粪土的主儿吗?怎么龟府这些老乌龟如此看中这些财宝呢?连高高在上的少节主都轻易进不得的宝库,究竟有什么名堂,年轻人感觉再一次被刷新了对龟府的认识。
就这样,萧聪独立一人进到了那扇门里。
连高高在上的少节主都轻易进不得的地方,其入口肯定非同寻常,萧聪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可万万没有想到,这入口竟然是一座已经诞生阵灵的法阵,还是身为驭阵师的他叫不出名字的一种!
“我滴个乖乖!”萧聪不禁有些吃惊,“连我都叫不出名字的法阵,从这件事情上,就能体会到龟府的底蕴究竟有多么深厚了,简直是深不可测呐!”
同时他也明白了一向在龟府飞扬跋扈无法无天的小祖宗欧阳寻为何在这个地方表现得如此老实,法阵如此强大,那阵灵又不认人,它可不管来人是少节主还是谁谁谁,只要没有得到特别的通知,估计就会直接击杀了,连救都来不及,欧阳寻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会触这忌讳,他又不傻!
关于那“特别的通知”,萧聪一时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这既然是人家的重大秘密,他一个初来乍到的萧家人难以参透也正常,可话说回来,他也没必要在这件事情上多费脑筋,又没什么非分之想。
年轻人顺利无虞地来到宝库之中,抬眼一看,直接被吓傻了眼,只见那些曾在书上认识到的传说级灵宝鳞次栉比地漂浮在空中,一眼望不到头,萧聪虽不敢说自己过目不忘,但在天道轩的藏经阁里侵淫那么些年,自认为也算是个见多识广之人,可在这里,却成了井底之蛙,他的目光缓缓移动一圈,发现自己能够认出的和有所猜测的不过三成左右。
“我的天,这归师父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以他的阅历,不可能不知道这座法阵是什么级别吧,让人把我带到这儿来挑选布阵材料,那不是小题大做吗?他肯定不是这个意思,是在考验我?还是想故意塞我点好处?”
萧聪想不通归师父的真实用意,就像他想不通归师父昨天为什么带星流云他们去宝经阁,但不知为何,总有一种被安排的感觉。
所以,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要不要接受这种安排。
不过这事儿萧聪并没有多想,以他的性格,又在这前路未卜的形势之下,他可不会接受这样那样的安排,他虽然不怀疑归师父的用心,但他还是更相信他自己。
“呼-”
鼓着腮帮子吐出一口浊气,萧聪咧嘴笑了笑,看上去轻松了不少,此时的他已经失去对这宝库的兴趣,因为怕见猎心喜不能自制,所以只是想着能不辱使命,也别抹了归师父的面子,归师父既然让他在这宝库中挑选布阵材料,那他便挑几件奢侈一把,争取以最短的时间布置法阵,并把成功的几率提到最大,而后,这件事就算是翻篇儿了。
气定神闲的年轻人缓缓走在这一片奇珍异宝之中,仅行了百来步,手里便已经多了几件五颜六色奇形怪状之物,这时候,他再次抬手轻轻一招,右上方的一件东西缓缓朝他飞来,稳稳地落在他张开的右掌中。
萧聪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刚刚入手的物件,感慨道:
“品色如此之好的‘九阳玄通乳’,可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妙物啊。”
随即笑了笑,
“有了这东西,就能保证大功告成了,可把它用在这件事情上,算不算暴殄天物?”
他莞尔摇头,随手一抛,那‘九阳玄通乳’便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算了,就这样吧,虽说得到了人家的允许,但也不能把事儿做的太过分,再说,怎么着也得显示一下本驭阵师的水平不是?”
低声说完,年轻人转过身来,开始往外走,可没有几步又停了下来,他微微仰头,一声失笑,自言自语道:
“只要不多拿东西,简单了解一下这里,应该没什么吧,万一以后要是能用得到,也算是个准备。”
说完转过身来,继续向里走去。
年轻人终究还是没能抵抗得了那强烈的好奇心,不过这里的奇宝虽然珍贵,却没能激起他的贪欲,他就只是这般走马观花,在这一片琳琅满目中逛着。
又走了近三百来步,淡然如水的年轻人停下身来,仰头看着飘在半空中的一只四方小盒,小盒整体呈现出一种少见天青色,顶盖雕有四只形态各异的古兽头颅,四壁上镂着数不清的禽鸟,其形象萧聪竟然一种也认不得,而且他之前看到的奇宝都是露在外面,而那盒子又给他一种很有故事的感觉,这便进一步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他鬼使神差地信手一招,那盒子便朝他飞过来落在手上,静静观摩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将雕着四颗兽头的盖子掀开,入眼空空荡荡,仔细一看才发现盒底平铺着一片不知什么材质的残图,起初他还以为这本来就是绘在盒底的图案。
萧聪看着那片残图,微微皱起眉头,不知为何隐隐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也让他感到有点不安,
“怎么会这么巧?他仙人的……”
怀着忐忑的心情,年轻人还是将那片残图拾了起来,感觉那材质既干燥又粗糙,好像稍有不慎就得碎掉。
手指轻轻磨砂着残图的表面,萧聪静静地在识海中搜寻着自己与它的渊源,虽然在记忆方面他算不得世间上乘,但若要论识感,却绝对是玄真界逆天的存在,他要是觉得熟悉,那便应该是之前接触过。
“在哪里呢?在哪里呢……”
忽然,一抹惊诧在年轻人脸上出现,他的脸向左扭去,目光越过拿着盒子的左手投向一边,面色凝重,眼珠子转了两圈,而后转回头来。
关于这片残图,萧聪想起在几年前他见过一片相似的,那是在扶抟国大捷之后,他为了救治宇文丰都而将姜采君的弥芥植嫁在自己手上的时候,不过那片残图被姜采君胡乱放在一堆杂物里,可不像这一片保存得这般仔细。
而他刚才的扭头,其实是因为想起这些而不经意看向自己的左手,姜采君的弥芥就在那里,并且这可不是什么秘密,他也害怕这宝库里还有第二双、第三双甚至更多双眼睛,人心隔肚皮,都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毕竟这是被龟府与诸般传说级灵宝放在一起的神秘物件,其价值可想而知,他可不想因为一个小小的疏忽而引火上身,故而在刹那间想到这一茬儿的时候便赶紧看向别处想要掩饰过去,但究竟能不能逃过某一双睫毛空空的眼睛,那就说不准了。
将残图放回盒子,萧聪随手一抛,让它物归原处,而后继续闲庭信步,动作干脆利落,好像之前是一场误会。
他对那残图不是没有想法,只是认为其尺寸太小,跟他手里的那块拼不起来,就算顺手牵羊,也是无济于事,反而会得不偿失,而想要将其印在脑子里,怕依旧是做无用功,这是被龟府放在宝库里的残图,藏着极大的秘密,既然被分开,便是有人不想秘密泄露,所以被分成如此形状,肯定大有讲究,就算没有那些千奇百怪的玄机,应该也有误人子弟的作用,这样的残图,除非将之全部聚集后直接研究,否则定会误入歧途,甚至掉进对方设置的陷阱里,对于这份侥幸心理的克服能力,萧聪还是有的。
转角,转角,再转角,接连逛过三条空道,萧聪步伐不紧不慢,可突然间闯进识海的一丝感识,却让他不由自主地再次止住脚步。
年轻人心存心存防备,却依旧“着了道儿”,可想而知,这不速之客有多么奇特。
萧聪咽了口唾沫,在原地踟蹰着,他心里是真的不想触这霉头,觉得跟没事儿人一样继续往前走才是最好的选择,但联想到此时自己的状态,又感觉实在太假了,是选择一步错步步错将错就错,还是选择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在他心里反复纠结。
“如果真的是安排的话,谁能使得出这般手笔呢?”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稳妥的方案,开始往前走,并在心里暗暗思索,“那种感觉,为什么如此特别,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它让我……我竟然无法形容,如此宝物,就算跟这里的东西相比,也肯定珍贵不少,他不应该被放在这里……”
年轻人心里凛然一惊,
“对,龟府底蕴深不可测,正因为这里有那么多传说级别的灵宝,所以肯定还有更高一级的宝库,由老古董直接把控,它不应该被放在这里,它应该被放在那里!”
“是谁把它放在这里的?难道是欧阳寻?”
年轻人突然间再一次停下脚步,这一刻,他恍然大悟,
“哦,原来帮欧阳寻创造机会才是昨天归师父带领他们去宝经阁更深层次的目的,欧阳寻去见过老古董了,这一切都是老古董的安排!”
“这就是了,一直以来,我跟欧阳寻都心照不宣地对老古董的存在秘而不提,看来龟府中知道老古董的也是少之又少,很有可能仅有欧阳寻和归师父两个,对啊,连业图天都不知道风眠谷底的秘密,所以才想方设法机关算尽地探究,正是这个原因,老古董才安排了这么一出儿!”
“可欧阳寻又不是憨货,进来之前他怎么没给我提示一下呢?怕人察觉?还是说,老古董算准了我肯定会跟着他的安排走,对欧阳寻有嘱咐?如果是这样的话,欧阳寻不提示我倒也说得过去……”
“老古董的安排,我到底是接受还是不接受呢……”虽然猜测到其中缘由,但萧聪还是抉择不下。
“算了,卜天卦我都拿了,还差这一星半点的因果?去他仙人的!”
言毕扭过头来,又回到方才停留的位置,抬手一招,一块黑不溜秋毫不起眼的石头落在他手中。
黑石入手,感觉粗糙温热,萧聪忍不住用力捏了捏,指肚竟传来几分痛感,这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于是使出大金刚术,整条手臂都变成紫金色,再用力一攥,黑石倒是没有丝毫变化,他的手掌上却出现了几个凹陷。
黑石质地坚硬,虽然让他有点意外,但没给他多大的震惊,他本以为如此奇异之物,应该很是脆弱才对,毕竟物以稀为贵,价值跟数量总是成正比的嘛。
“要不拿诛仙剑试试?”萧聪突发奇想,但紧接着还是放弃了这个大胆的想法,“这个不重要,那种感觉才重要。”
于是他索性盘腿坐下来,闭目掐诀,那黑石便静静地漂浮在他的指尖。
因为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探究黑石中隐藏的秘密,所以他便像只无头苍蝇般乱试一通,可惜,当他把自己会的所有东西全都试过一遍,结局却是一无所获。
对此,年轻人并不焦躁,反而微微一笑,暗地里自言自语,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莫非又是这一出儿?唔,如果这东西真的是老古董专门给我安排在这儿的,那其中的秘密,不敢说只有我能打开,但一般人肯定得不到,我身上的特别之处,除了萧家人的血脉,也就是在百丈石室里的经历了,哈哈,”
他身子后仰,躺在地上,四肢大张,脸上笑意粲然,
“存在即为合理,一切皆有缘由,世事有常,我行何妨,这不正有异曲同工之妙吗?对,应该就是它了!”
就这样,年轻人缓缓阖上眼睛,嘴角噙着那丝略显嘲讽的弧度,在不知不觉中,往那种奇妙的境界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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