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背着香港人,自己私底下也偷偷搞了个制衣厂!”
蔡井泉虽然用力压着声音在讲,但听在韩春雷耳中,却无异于石破天惊。
“你是说你们自己在外面干私活?你们胆子可真够大的嘞!”一旁的张喜禄也是面露震惊之色,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蔡井泉。他怎么看蔡井泉,都觉得这就是个混日子的土著,没想到不闷声不响地在背地里干着大事。
“咳咳,这也不是说话聊事的地方。”
韩春雷冲张喜禄摆了一下手,示意他先别说话,然后对蔡井泉说道:“蔡厂长,我们不如先出厂,去了你家再细聊,如何?”
蔡井泉闻言脸上微微泛着笑意,很明显,韩春雷一语透着双关。能建议先出厂,再去他家细聊这事儿,说明韩春雷还想有后续进展。
这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就怕碰到那种一根直肠从头通到脚的,一听他们背着大华厂在外面搞小厂,立马义正言辞跟他们划清界限,然后第一时间跟香港人举报他们。
香港老板骆崇信的眼线艾莎,就坐在大华厂的办公室里,一旦背着他们在外面搞小厂这事,传到他们耳中,那是要出大事的。
轻则蔡井泉他们几个搞小厂的,被扫地出门,丢了饭碗;重则惹恼了香港人,撤资撤厂离开赤勘村,断了村里上百人的生计。周边几个村子对香港人的投资都是虎视眈眈,一个个对大华厂能落户赤勘村都是羡慕嫉妒恨的。如果惹怒了香港人撤资撤厂,那周边几个村子肯定会第一时间抛出橄榄枝来。
这个责任别说他背不起,就连赤勘村村长,他大伯蔡福金都扛不起。
所以他才花了一上午的时间试探来敲打去,不为别的,就想摸清韩春雷的底和路数,如果不是一路人,那就喝完茶借着回家吃午饭的由头,送他们出厂,权当他们没来过。
好在喝了一上午的茶,在他各种旁敲侧击下,韩春雷应对自如,成功让蔡井泉将他归为了一路人。直到临出门,蔡井泉才以半开玩笑地方式,讲出了隐秘:大华厂虽然不卖私货,但他们自己有小厂,有韩春雷想要的私货。
韩春雷的回答,让他满意,也很安心。
至于张喜禄,说话傻里傻气的,他浑然不在意,因为他知道,这两人就是韩春雷拿主意说了算,姓张的就是白给的添头,不重要。
韩春雷的态度才能决定一切。
……
蔡井泉领着他俩走出大华厂。
这个时间,正是大华厂中午放饭的点,络绎不绝的女工从工作车间出来,一个个有说有笑地在他们身边擦肩而过,看得张喜禄眼睛都直了。
他探着脑袋垫着脚,寻摸着阿珍的身影,可惜人太多了,根本找不见她。
韩春雷拽了一下他的胳膊,催促道:“别找了,先忙正事。等你忙完正事,想哪天约她出来玩不行啊?”
张喜禄干笑两声,和韩春雷一道追上了蔡井泉的脚步。
大华厂所在的老公社礼堂,离蔡井泉的家不算太远。都在一个村里,再远也就徒步十来分钟的路程。
到了他家门口,就闻见了一股子饭菜飘香的味道。韩春雷他们空腹喝了一上午的茶,肚子里那点油腥儿早被刮干净了,说不饿那是假的。尤其是张喜禄,一闻到这饭菜飘香,肚子已经不争气地发出几声咕噜响。
“嘿嘿,这太香了,没扛住。”张喜禄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肚子。
“走,进屋吃饭。”蔡井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领着他俩进了家。
刚一进家门,蔡井泉的媳妇儿郑小娥身上还系着围裙,正端着一大碗的菜要出门,险些跟蔡井泉撞了个满怀。
“哎呀。”
郑小娥惊呼一声,对蔡井泉埋怨道,“走路也不看道,差点把我菜撞地上了。”
蔡井泉问道:“你干什么去啊?”
“昨天不是说今天中午做仔姜炒鸡吗?”
郑小娥示意了一下手里端着的一大碗菜,说道:“咱俩一只鸡哪里吃的完?我给大伯家送点过去。”
她说的大伯家,就是蔡井泉的大伯,赤勘村村长蔡福金家。
蔡井泉的父母走得早,在他十八九岁那会儿就没了。虽说他自立得也早,但也没少受他大伯蔡福金的照顾,他当初娶郑小娥,是他大伯蔡福金帮忙张罗媒人介绍的,就连娶郑小娥时翻修房子的钱,也是他大伯蔡福金替他出的一大半。
蔡福金真把蔡井泉当成半个儿来看待,而蔡井泉也是把这个大伯当成半个爹来孝敬。
所以他们两口子逢年过节就不用说了,平日里但凡弄点好吃的,也会隔三差五给大伯家端一点过去。蔡福金是赤勘村村长,家里也算富裕,不缺这口吃的,但这是蔡井泉和他媳妇的孝敬,自然是吃得欢喜。
昨天蔡井泉嘴巴有点馋了,让郑小娥今天中午杀只鸡,做道他最爱吃的仔姜烧鸡,解解馋。
郑小娥依着习惯,盛了一碗仔姜烧鸡出门给大伯家送去,两家离着就几十米的距离,谁知道还没出门,就迎着蔡井泉回家了。
“大伯那儿改天再送吧。”
蔡井泉摇了摇头,然后对郑小娥说道:“今天家里来客人了,这碗菜留着自家吃了。”
这时,郑小娥也注意到了蔡井泉身后的韩春雷和张喜禄,她客气地点了点头,冲他们打了个招呼。
韩春雷说道:“嫂子好,大中午的过来,叨扰了。”
“哪里的话,来家里做客,这是高兴的事情,快屋里请。”
郑小娥端着菜,引着他们回了里屋。
进了屋,韩春雷他们发现桌上已经有满满一大盆的仔姜炒鸡,还有两个当季的炒时蔬,就等着蔡井泉回家吃饭了。
蔡井泉从裤裆里掏出几张票子塞到郑小娥手里,叮嘱了几句。
郑小娥让他们先坐下吃着,她提着菜篮子出了门。
刚坐下来开吃,郑小娥就提着一菜篮子的东西回来了,菜篮子里装着七八瓶的五羊牌啤酒,还有一包卤食。
韩春雷和张喜禄被这阵仗搞得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这两口子待人真是热情啊。
“嫂子,先别忙活了,坐下来一起吃吧。”韩春雷赶紧站起来,邀请道。
“你们吃,你们男人喝酒吃菜谈事情,我一个女人家就不上桌了。”
说着,郑小娥拿着一副空碗,在桌上夹了一些菜,就自顾去厨房去了。
张喜禄见着这一幕,看蔡井泉的眼神都发直了,冲蔡井泉竖起了大拇指,赞道:“泉哥,这是家规吗?真一家之主啊!”
“哈哈,家什么规啊?你还以为是旧社会啊?”
蔡井泉起开一瓶啤酒,给韩春雷和张喜禄各倒了一杯,然后解释道:“不过在我们这种乡下地方,男人谈事,女人通常不上桌,这是规矩。来,喝酒,你们是外地来的,一定要尝尝我们这边的五羊啤酒。”
韩春雷暗忖,这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这种规矩啊?这种事情,要是搁在他重生前那会儿,简直不可想象。一旦被放到网上,蔡井泉可能会成为众矢之的,要被网民们围攻到死。
不过蔡井泉说是人家当地的风俗,虽说他不赞成不支持这种陈规陋俗,但也没什么好置评反对的。想想也就释然了,重男轻女的思想即便是过了几十年,有些偏远的地方不照样还存在吗?更何况是如今七八十年代,大家刚吃上一口安稳饭的粤东乡野?
任何陈规陋俗的改变,都需要时间。
韩春雷相信,人们追求物质满足的同时,肯定也会在不停地追求着精神层面上的进步,进而推动着整个社会的进步。
约莫吃喝了有一个小时,一大盆的仔姜炒鸡就剩姜了,七八瓶五羊啤酒就剩五羊了,韩春雷也把正事提了上来,问道:“泉哥,说说你们小厂的情况呗,你知道我们的来意,我们不关心其他事情,我们只关心能不能拿到一些服装现/货。我们来这边,奔着挣钱来的。”
“兄弟,领你来家里谈,那就是信得过你,你稍等哈。”
蔡井泉冲着厨房方向喊了一嗓子,道:“小娥,你去卧室床底下,把那个纸皮箱拿过来。”
厨房那头遥遥回了一声好,很快,郑小娥就抱着一个纸皮箱进了屋。
蔡井泉指了指地上的纸皮箱,招呼道:“兄弟,你瞧瞧,我们小厂现在只能生产这种货,你看合心意不?”
韩春雷和张喜禄同时围了过去,看着衣料衣领子,明显是衬衫。
他俩俯下身去,相继从纸皮箱里拿出衬衫来,只听张喜禄惊叫道:“这都是什么玩意啊?这衬衫怎么都只有半截儿?光有衣领子和前襟后片,没有袖子,没有衣身,这还是衬衫吗?泉哥,这……你们小厂就卖残次品啊?”
“呵呵,看来喜禄兄弟是不识货的主。”
蔡井泉摇头晒笑一声,滴溜溜的黑眼珠看向韩春雷,问道:“兄弟,你不会也不识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