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了揉小幺儿的脑瓜后,环三看着徐妃青,道:“别说他未必能中进士,就算中了进士,又能如何?
了不起就是一个六七品小官儿,想起居八座,官居一品,至少得要三十年。
就算官居一品,都未必能拿出一万两银子,他能有几两银子,替那蠢丫头赎身?”
徐妃青叹息一声,道:“不用他的银子,奴家姊妹们,攒的梯己银子多少还有些,未必就不能够赎身。
可是如今……”
“如今怎么了?”
环三见她面色犹疑,欲言又止,便问道。
徐妃青苦笑一声,道:“若无侯爷……员外爷相招,过个二三年,总能攒下一笔私房,将来兴许能赎身出去。
可今日来此慈园,待回去后,怕再做不得清倌人了……”
环三闻言一怔,随即面色古怪道:“这叫什么话?我传你们来,又没糟蹋你们。回去后依旧完璧,凭什么不能再做清倌人?”
徐妃青听他说的耿直,俏脸上浮现一抹羞红,但随即眼中又是凄苦之色,轻声道:“不管如何,在那些人眼中,奴家姊妹们,都已经是不贞之身了……”
环三冷笑一声,道:“你别告诉我,你们没被其他高官招去做客过!”
徐妃青面色微微一变,想说什么,到底没说出口。
这下,连小吉祥子都体会出内中含义了,气恼道:“好不识趣的一群酸秀才,还敢嫌弃我家三爷不成?也不瞧瞧他们什么德性,我家三爷又是什么德性……哎哟!”
徐妃青面色古怪的看着眼前闹成一团的主仆二人,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环三和小幺儿打闹罢了,看着徐妃青玩味笑道:“这么说来,你们过来服侍爷一回,回去就要身价大减了?”
徐妃青迟疑了下,缓缓点头。
环三呵呵一笑,道:“我怎么听说,有的姑娘服侍完名人后,都是身价倍增的。
怎么,老子在江南还不够有名?”
徐妃青为难住了,她都不知该用什么措辞来描述贾老三在江南的大名……
环三不再顽笑,道:“如果给你们一个自食其力的机会,放弃现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被一群王八羔子围着哄着骗着的日子,你们自力更生的生活,可愿意?”
徐妃青闻言一怔,有些艰难道:“侯爷所言……可是……可是脱去贱籍,从良成民?”
环三想了想,道:“也可以这样说,唔,对的。”
徐妃青面色忽然激动道:“愿意,怎地不愿……”
她们费尽心思,不就是为了脱去贱籍,恢复良籍,重新做人么?
可话没说完,就卡了壳,面色晦暗道:“我们自幼生在楚馆,所学皆是服侍人的能为,出了这里,又如何能活?
再者,想脱去贱籍,又谈何容易?”
环三奇道:“按理说,现在愿意与你们赎身的高官巨贾应该不少。你们怎地不找个好的嫁了?”
徐妃青摇头道:“奴家这等人,这等出身,就不要痴心妄想登高门了。
不是没有前辈这般做,可这般做的下场,却是比嫁做商人妇还要凄惨。
嫁做商人妇,就算沦落悲惨,也要到年老色衰后。
可一入高门,规矩森严可怖,要不了二三年,也就香消玉殒了……
从无例外。”
此言,连环三都忍不住微微动容。
从无例外四个字,满满的血腥气。
环三沉吟了下,笑了笑,道:“我这个人,虽然多行霸道之事,但也最公道。
本只想请你们来家里做做客,陪我几个……好兄弟,聊聊天。
不想无意间竟行了坏事。
不过你放心,总不会让你们因此而受累的。”
虽不知这位恶名满江南的侯爷到底有什么法子,可他既然这般说了,徐妃青相信他能做到,心里落下一块石。
再看看面前一身土豪金的员外,眼中形象已然不同。
论起来,这少年郎,真真好相貌!
“诶……”
见徐妃青怔怔盯着他看,那年轻员外一摆手,不满道:“不要打我的主意,你想的怪美!”
想的怪美?
徐妃青更怔住了……
她想什么了?
“咯咯咯!”
一旁,依偎着环三员外紧坐的小幺儿乐不可支的笑出声,还伸出一根细白的手指摇了摇,道:“不要打我们家三爷的主意哦!”
徐妃青方才回过神来,面色古怪的看着这一对凑不要脸的主仆。
天地良心,她们这样的人,但凡有一分清醒头脑,都不会往高门里去。
对她们而言,那不是荣华富贵,那是阎罗地狱。
再者,眼前这位主儿在江南士林中的名声,用臭不可闻都是褒赞了。
作为士林消息传播最广最快的青楼楚馆秦淮画舫,徐妃青对此人先入为主的印象,只能说……
是人渣中的人渣,败类中的败类。
他们居然担心自己觊觎他,还想的太美……
“噗嗤!”
徐妃青忍不住一笑。
心里对这位员外的印象,再次刷新改观。
虽然面皮极厚,也极自恋,但似乎……没传闻中那么坏,就是有些混不吝。
不过这个想法随即被打破……
“喂,你也算是花魁。你瞧瞧她们,一个个把客人服侍的那么爽利,你怎地就会说些破事?
你这花魁,别是自己吹出来的吧?
我就知道,杏儿……明珠准不会将好的留给咱。”
环三员外见徐妃青偷乐,顿时不满道。
他身旁的小幺儿还点头附和道:“是不怎么样,也不知道给三爷捶腿……”
说罢,狗腿的给员外爷捶起腿来。
徐妃青真真咬碎一口银牙,她出道这些年来,何曾给人捶过腿?
当真觉得做不来这事,她强笑一声,道:“员外爷,奴家……不善此道。”
“那你会做什么?吹箫……算了,地方不对。”
这话更让徐妃青脸色红白相间,心里又轻吐一口气。
就听那可恶之人继续道:“那就唱个曲儿吧,唔,如何?”
那捶腿小幺儿笑的快喘不过气来,一边捶腿一边大声呼道:“对,就给三爷唱!!哎哟……”
她声音太大,惊动了其他桌上的人。
听她说这话,啐声飞起,还飞来了一个香蕉几个苹果金桔……
硬些的香蕉、苹果被环三员外揽下了,漏过一个金桔,砸在了小幺儿脑门上。
环三员外不乐意了,将香蕉拨开皮递给小幺儿,对那几位道:“对面几位大爷,好端端的砸我小幺儿做甚?就算欺负人,丢个帕子什么的也就是了。用这么硬的玩意儿砸人,砸坏了怎么办?”
明珠少爷哼哼道:“这等教坏主子的小幺儿就该被砸坏!怎地,你不乐意?”
环三员外瘪瘪嘴,道:“又不是我们的不是,谁让你们将好的都瓜分了,就留下一个啥也不会的给咱。
连捶腿都不会,就只能让她唱个曲儿了……”
“徐姐姐是最善诗词文墨的……”
给明珠少主斟酒的那个花魁轻声辩解道。
潇湘公子等人闻言登时哄笑起来,云来公子起哄道:“原来人家是大才女,员外爷,快和她附诗一首,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哪个输了,哪个唱曲儿!”
明珠少爷讥笑道:“看员外爷这身打扮,想来也是爆发户之流,哪里通什么文墨?
照我说,你也别暴殄天物了,将这通文墨的姑娘让给潇湘公子得了。
你还是和你这小幺儿,一起唱那吧。”
这话,也就明珠少爷说得。
还别说,效果极好。
一群公子哥儿和花魁们,都笑喷了。
“谁说的,谁说的?谁说咱不通文墨的?咱肚子里都是墨水!”
环三员外气急败坏的叫嚷道。
小幺儿在一旁附和道:“就是,咱三爷厉害着呢,比状元还厉害,一口能喝一海碗墨!”
“哈哈哈!”
一众人愈发笑的前仰后合。
徐妃青也感觉到了这一家人的快乐,轻笑了声,眸光流转间,笑道:“还请员外爷点题限韵。”
“什么?”
环三员外眼中闪过一抹茫然,问道。
“噗嗤!”
徐妃青着实忍不住好笑,可笑罢就后悔了,心里打起鼓来。
眼前这位别恼羞成怒,当场让她吹箫……
好在,这位爷还没这么不靠谱。
环三见被嘲笑,勃然大怒,道:“你别以为我不懂,咱也别来虚的。作诗不就是咏这个咏那个?今儿咱俩就比一比,咱们咏……咏蛤蟆!!”
说着,环三员外一指不远处迎门而立的金蟾,大声道。
徐妃青闻言,登时傻眼儿了。
还有咏这个的?
她抽了抽嘴角,在一众哄笑啐骂声中,迟疑了下,道:“员外爷是主,奴家是客,客随主便,员外爷先请。”
环三员外嗤笑一声,道:“还说什么最善诗词文墨,到头来还不如我!
先来就先来,小吉祥子,笔墨伺候!”
“得嘞!”
小幺儿小吉祥子有些担忧的看着员外爷,气息有些不大足。
看到这一幕,众人大笑。
环三员外没好气的拍了小幺儿脑瓜一下,笑骂道:“你怕什么?不知道员外爷最善写诗吗?”
小幺儿眼睛滴溜溜的转,不知在想什么,面色却愈发担忧悲伤。
众人也愈发好笑。
环三干脆不理她,见徐妃青替他铺开纸面,放好镇纸,研磨好墨,信心十足的哼了声,扫视一圈后,提起笔,道:“都瞧好了!”
说罢,沾好七分墨,在纸上气如金戈势若铁马般书下一首七绝:
独坐池塘如虎踞,
绿荫树下养精神。
春来我不先开口,
哪个虫儿敢作声。
随着徐妃青朱唇轻启,将这首七绝诵出声后,满堂渐寂。
其她人都被这看似粗浅实则霸气非凡的七绝所慑,唯有明珠少爷霍然坐起身。
本就明亮的大眼睛,愈发如骄阳般看向那洋洋得意笑的合不拢嘴的员外爷。
眼神震惊。
这首诗,分明是帝王诗啊!
与前明朱洪武那首“鸡叫一声撅一撅,鸡叫两声撅两撅;三声唤出扶桑来,扫退残星与晓月”有异曲同工之妙。
非大气磅礴,怀天子气者……
焉能做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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