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了眼睛,可我能感觉到我的眼皮还是闭着的。这是一种很奇异的视觉,能看到很多漂浮的亮点和游离的黑色。我的脖子很疼,就好像是睡到落枕。整个人晕乎乎的,像是在空气中漂浮着。周围有水的声音,滴滴答答的,但好像是比水更重的东西。到处都是黑暗,没有天没有地。只有风声,和四处飘散的飞灰。我闻了闻,闻到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你醒了。”
一瞬间,黑暗被撕裂,周围成了一片白昼。光亮的刺眼,我眯着眼看着眼前人。他的黑发很长,蜿蜒的铺在地上。他穿着一件黑衣,一条银色的龙正在其中游走着,像是活物。他微微侧过脸,不经意抬眼看了我。那眼神,将我的腿钉在了原地。他的睫毛扇了扇,叹息着,摆了摆手,我的身体这才恢复正常。如果,我还没有瞎,那么刚才我确实看见了,他跟我长得一摸一样。可五官更为立体,阴柔。有种说不出的美感,可那双眼睛却很有威严。目光里像是带着刀,锋利无比。他没有介绍自己,可我却知道他是谁。他就是老板的哥哥,那个传说中生于混沌的千陌,那个……在我体内的人。
“坐吧”
他的声音有些空旷缥缈,却也十分的寒冷。我挪着步子坐到了他身边,不由得仔细打量着这张跟我一样的脸。
“你被牵扯其中,算是命数,也罢……”
他的手对着我一挥,我就突然下坠,慌乱之中我的手里多了一朵野花。而我面前出现的,就是那鬼虫女白若。我一吓,猛然往后退。
“千陌,你怎么了?”
“不……没事。”
等等,这不是我的声音。我看着脚下,发现自己的身体是透明的,缓缓漂浮着。而我眼前是另一个我,和白若。周围的景色很奇异,虽然有山有水,却不见高楼大厦。这像是一座荒山,杂草丛生。白若穿着那一身的白衣,手里举着一个小小的花环。她看着我笑,面上如桃花一般娇艳。她的手正捏着一块黑色的布,那是……千陌,是万年前的千陌和白若。
“千陌,你说这世间可有什么是永世不变的嘛?”
“没有。”
白若抿了抿嘴,伸手戳了千陌的头。
“你这人,真是……真是榆木疙瘩。”
“榆木没有疙瘩。”
“你~真是!”
白若被气的笑了出来,笑声就像是银铃一般,惹得千陌也微微勾了唇角。他们二人一路有说有笑,谈着山间的野花烂漫,聊着世间的茶余饭后。她偶尔抬眼能见到那人如玉的面容,能见他眼底一闪而逝的星辰。这个人虽有些无趣、死板,可眼里…心里有她。夕阳西下,空中红光如火而燃,云似有了金边。在山头,两人彼此交握了手,靠在一起。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美是美,却有些凄凉。千陌……你的寿数与天齐,长久的年岁中能看见世间繁华。你见过多少女子,又有多少人,为你倾心。只可惜……我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兴许十年,兴许几十年。你会不会忘了我?”
“不会。”
“可总有一日,我是要死的…千陌,我只是凡人,我活不过百岁的。”
“我不让你死。”
“傻瓜,即便是你,也不能乱了天道的因果轮回。千灯还好说,本就是为善,纵使犯了天大的错,天道也奈何不了他。可你不同,你生就是为恶,天道与你本就是一大劫,你若违逆……谁知…”
“千灯与我本是双生,善恶由不得我选。我生来未做错一件事,可也顶了万恶的污名。纵使我做的再多,再为善,也不会受人敬仰为人称颂乐道。即是如此,我何必假于人前。我只遵从本心,天道只是天道,无需放在心上。”
“可我却宁愿听天由命,若是赖活,我宁愿好死。死了,倒也干净。我只是个弱女子,赖活比死更难。我不愿这般受苦,若是哪一日我真的大限将至,千陌……你便放手让我去吧。”
“我自混沌而生,从未祈求天道。可若是你有那一日,我只求……”
白若用指点了千陌的唇,缓缓……拥住了这个自苦的人。
画面一动,如湖水一般起了波澜。却是墨重杀人夺脸,来到了白若面前。这个善良的女子并不因他阴诡而惧怕,留给他一朵白色的花。而那花,就是恶念的开端。墨重不懂情,只知想要的,便要夺取。他……强要了白若。可他乃是污秽之物,体内又有煞气凶意,白若只是个凡间女子,如何受得住。那张面容,缓缓枯萎干瘪,一头秀发纷纷发黄飘落。那样一个灵韵的女子,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千陌赶来之时,白若已只剩了最后一口气。
“千陌,我……是我脏了,配不得你…你……你让我去吧。若是,若是我还能有……有来世,你一定来寻我。我,我要为你,扮一次红妆。我等着,等你为我点一对……龙凤烛。我就看着,看它……看它烧到……到…”
咽下最后一口气,白若的身子瞬间化为飞灰。她的魂魄,缓缓上腾,天为之灰暗,降下甘霖似是哭泣。随着雨滴,天劫紫雷磅礴而至,数道合一生生劈在了墨重头顶。万钧之力毁天灭地,消散过后墨重连皮毛也没能剩下。千陌伸手,以自身戾气困住了白若的魂魄。
“不…我不要来世!”
“哥,你做什么!白若之死乃是命数,墨重已受天劫元神俱灭,你万不可!”
“不可?有何不可?我随着你做尽善事。可你,是受人敬仰万人爱戴的善,我确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若是有天灾,那便是我害的。若是有人祸,那就是我挑的。人人摒弃我,厌恶我。唯有她,就唯有她。这世间,只有她是真心待我。不看我是为恶的,不看我是生于混沌的。她只是为我,为我千陌。你比我精通命数天道,她的死……你早知了,是不是?你便在背后嘲笑我如此执念,嘲笑她的情,是不是?!”
“哥…我。”
“好……好的狠,你竟也如此瞒我,当真是我的好兄弟。好…尔等如此待我,天道如此负我,我今日便逆天而行。”
黑衣在狂风中嘶吼,黑发一夜白如雪。千陌红了双眼,额头显出一个印记,遍地哀恸颤抖。他持剑指天,斩魂血祭引万灵同哭。他一手穿心,将心血化为鬼虫,凝成人身。
“哥!”
“天道负我,我便踏碎这天道!现!”
画面一黑,千陌依然在我眼前。他的发全白,如同银丝一般飞舞。
“这便是因果。我强用禁术以鬼虫为体,下封魂咒将白若之魂封入。现在的她,乃是手造之物,脱出六道不应天命。这些年,她一直再寻我,可我……却不敢一见。懦弱也好,无用也罢。是我连累你……”
我呆呆的,看着他,看着他那目空一切的眼滴出泪。他对我一指,将我手中的白花拿走。白花在他掌心沉浮,生出许多鹅黄色的液体。那些液体十分粘稠,层层叠叠将那朵花裹了个严实。随后成了一个坠子,他一挥手,这东西就戴到我的脖子上。
“这曾是我与白若的信物,若下次她殃及你的性命,此物可保你一命。我曾质问天道,为何我生于混沌戾气滔天、神力无边也护不住她,天道只言一切都是命数。我不信,我不信命,不信天道。我只要一个公平,若是日后你索求力量,就呼唤我。我没能守住的,愿你能守住。”
千陌身影渐渐淡化,成了一缕青烟。
“等等,那我呢?我是什么?我到底是不是谢秋?”
“你的由来,我不知晓。若是真想知道,便去问千灯吧。”
随后,我醒了。
我身上的鬼虫毒似乎已解,肩上手臂上都绑着绷带。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桌上放着一碗粥却已经凉透了。有一封信,在粥碗底下。
‘谢秋,我知你有千万想问,可我眼下有要事需离开一阵。小元为你,伤了妖丹,正在闭关静养。虽无性命之忧,却……待她出关,你就知晓了。你与古叔守着铺子,切莫外出。白若被我所伤,近日必不会前来。我已在交换所内设下咒术,如她前来,我必赶回。待我回来,必知无不言。望珍重,千灯。’
我摸了摸那个坠子,笑的有些苦,这算是……逃了吗?
我出门只见小元的房门紧闭,门上有咒符还有血字封门想是千灯留下的。我趴在门上,只觉得里面异常寂静,听不到什么。我在她门口站了许久,最终还是下了楼。我能做的,只有等,等着小元出关、等着千灯回来、等着……白若找上门。
我从未有如此的无力感,沮丧失落包裹了我。
“小谢啊,你醒了就好,你醒了就好。”
古叔给了我一个拥抱,那是一个轻飘飘的拥抱,却……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