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在睡眠中度过的。那……有过多少个梦境呢?无人知道。
“谢秋,我跟你说,昨天晚上做梦真的吓死我了!”
我不禁皱了眉头,猜测是什么让这千年妖祖如此恐惧。是史前巨兽还是仙家道人?兴许是那位犬妖也说不准……
“真的,谢秋你不知道,掉毛超恐怖!!我梦见我的毛跟蒲公英一样,风一吹就没了。你能理解嘛?就没了哎!我一哈子就光秃秃的了,太可怕了。现在想起来,我还浑身发抖。怎么会做这种噩梦,真是的。不行,我得吃顿火锅压压惊。”
我哭笑不得,合着小元大人……怕掉毛。
说来也奇怪,小元天天掉毛,去哪儿都能掉一地,她怎么就没秃呢?
古叔这两天精神不好,香火用的比以前多了些。我觉得他有心事,可他不愿说,我也不好逼问。
其实不仅是古叔,小元也似有事瞒着我,就连这几日来往频繁的阴差白炎,都奇奇怪怪的。
“你这一天天的不在阴府待着,总来这里做什么?”
“你小孩子家家的,还管起我的闲事了?去去去,铺子又不是你家的,你老板都不说话,你忙你自己的去。”
这也是奇怪事,老板最近天天来,来了也不多话。偶尔还会接待客人,给人泡个茶,开解几句什么的。这简直比佩琪会上树还稀奇。
老板对阴府之人,向来厌恶。白炎算是难得的特例,可也觉不至于就是挚友良朋。可这次,老板默许了白炎留在交换所……难不成…老板被阴府威胁?又或是白炎用了什么手段?我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有意无意的试探。
“白炎你……”
“诶,谢秋,你说你做过梦没有?”
怎么今日都是说梦的…我一边收拾,一边回忆。我很肯定我是做过梦的,可……奇怪了,我怎么一个也想不起来?我越是努力想,脑海里越是一片空白。
白炎盯着我,眼神很奇怪,似乎是防备着我想起什么,又希望我想起什么一般。
我才想开口,门外就来了客人。
白炎是阴差,虽然有些道行,可白日里出行甚是不便。我见老板也没有赶他的意思,便不操这份闲心。
“你好……”
“你……你好。”
这位客人倒是结结实实吓了我一跳,这脸瘦的不剩多少肉,眼窝凹陷发黑,唇又干又青。头发纠缠在一起,像是许久未曾洗过一般。那衣衫上也全是褶皱,看不出是干净的还是脏。脚下穿着鞋,却是不同的两只,脚背上还有一个鞋印,也不知是谁踩上去的。这人见我瞧他,有些不太好意思,伸手拍了拍身上的灰。他也不坐,就在边上站着,姗姗的笑。
“不好意思,我这……我这身上不干净,我站站就好。”
“你坐吧,没事。”
“好,那就……那就谢谢了。”
坐近了,才见此人的憔悴。
一张脸瞧着不过四十来岁,可却是异常的苍老。眼角的鱼尾纹密集,眼袋更是沉重,脸上还有不少斑点。下巴上胡子拉碴,指甲也是又长又黑。他人有些驼背,喜欢抖腿,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
“我要换,我要换一个安稳觉。”
“安稳觉?”
“你大概觉得,这个要求很玩笑。可这是真的……我已经,我已经……我记不得自己多久没有好好睡过了。我很困,我很累……我真的每天眼睛都是血红的,我头疼啊…我头疼的要死啊!”
这人站起来,烦躁的走来走去,他不停用双手抓挠着头发。他没有看我,只是自顾自的嘟囔。
“我要睡觉啊!我要睡觉!我要睡觉!我现在就要睡觉!你明不明白,你明不明白啊!!”
他突然冲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衣领。早知道……我也该加强体育锻炼,就不会像小鸡一样被人拎着了。
“好的,我知道了,我很明白,请你冷静一点。”
“我冷静不了啊!我很久没睡觉了!很久了!!!”
“那你想不想睡觉。”
“想啊,我想!你帮帮我啊,你帮帮我!”
“那你坐下,冷静点。”
“好……好…我听你的,我都听你的。”
抽屉里今日是咖啡,苦咖啡。没有糖,没有牛奶,比美式更苦的黑咖。我本以为他不会喜欢,可没想到他接过咖啡一饮而尽,连烫都顾不得。这咖啡就像是他救命的药,他拿着杯子,仔仔细细的闻着咖啡的味道。他用手沾了一点,舔得干净,终于冷静下来。刚才的狂躁、混乱全部消失干净,就像是褪去了潮水露出了白色细软的沙滩。他不好意思的道歉,显得比刚才更为拘谨。
“我……我太久没有睡觉了。所以……我很难平静。我这辈子……没做过坏事,为什么会这样。我只想好好睡一觉,哪怕只有一个晚上也好。”
“那么,你愿意用什么交换?”
“我愿意给,什么都可以,让我安稳睡一觉啊!”
他不自觉又大了声音,随后又畏畏缩缩蹲在了墙角。
“对不起啊,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有意的。”
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领子,这人……好像有点神经质。
“用你的一根手指换,换你一夜好眠。”
“好!现在啊,现在吧,我要睡觉啊!手指给你,这根?这根好不好?这根呢?你快点啊,要哪根啊!”
我伸手指了指他右手的食指,谁知……他拿了桌上的信封刀就剁下来了。血,溅了我一身。可他却没有感觉,他眼里是狂喜,整个人都非常振奋。他不管自己流血的手,一把就捏住了我的手。
“床,我要床,我现在就要睡!现在!”
不得已,我只能把自己的床让给他。
沾了血的手,我洗了很久。出来遇上老板,一脸笑意。
“第一次见这么自觉地客人,只是这刀法实在差,切得像狗啃。”
“喂,人家失血过多啊,你该不该去买点绷带来?”
“怕什么,这点血不会死人的。”
血……血…我看着水池里的血水,顺着那个洞口渐渐消失,又开始恍惚。
“谢秋!”
“啊?”
“绷带啊,快去给他扎好。我不喜欢血腥气,回头你收拾干净。”
“哦,好。”
我拿着绷带,愣了神。我怎么觉得,血腥气……还挺好闻的。我摇了摇头,进屋看见那人睡在地上,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像是个睡熟的天使。他的手还在流血,将我的被子染出一朵红花。我哀叹一声,将他的手拽出来,仔细包扎。我这才看得仔细,他的手腕纤细,却布满纵横交错的痕迹。不光是手上,脖子上也有…
可能……他不想……活。
楼下——
“我说千灯,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什么?”
白炎抽着烟,吞云吐雾,自己跟自己玩得不亦乐乎。可他根本不像表面这般惬意,他是阴府派来的,派来监视一个人。而这个人不是咳嗽一声让阴府抖三抖的千灯,而是这个小伙计谢秋。白炎一开始还以为大判官喝多,喝糊涂了。一个小小的凡人,如何惹得阴府注意,又如何需要一个阴差监视。再说了,六道交换所还有一个不怕天道,脚踩阴界的大人物。这都镇不住?那他一个小阴差能有什么用。可上级就是上级,上级说的话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所以他就来了,本想着来也只是混混日子。可那天,他却是感知到了一股可怕的力量。是的,这股威压,比起千灯有过之无不及。只是白炎没想到,他就这么随口问,千灯竟答了。谢秋……本尊是千陌,而千陌是千灯的哥哥,自初有天地就存在。千灯是肆意妄为、随心所欲、喜怒无常的善,而千陌就是一板一眼、铁面无私、无情无心的恶。
“别装了,他谢秋就是千陌,是自初有天地就有的永鵺。你能瞒多久?那日你也看到了,他若是醒了,这世道是要大乱的。你为何将他留在此地?千灯,你是想他醒,还是不想?”
千灯没有言语,他也抽烟,将自己渐渐隐进烟雾之中。想?不想?他也不知道。
那日……千陌本可以醒转,却在最后关头放弃,变回谢秋。既然哥哥不愿醒,那自己何必强求,何必将事实血淋淋的扯开来呢?
“他是谢秋,只是谢秋。你这阴差也该走了,回去告诉大判官,六道交换所的事阴界不用手伸得那么长。若是大判官闲来无事,我自会去寻些事情让阴界、让判官殿、让十判官好好热闹热闹。”
白炎缩了缩脖子,也不等谢秋出来,便一阵烟回了阴界。他不由得想,千灯这般脾气竟被称为破白,那千陌这个永鵺……啧啧啧,想想就后脊梁发毛。若是这个恶神真醒了,这个世道可能真的要大乱一场了。也不知,阴界会如何,判官殿又会如何。不过他倒是知道自己会如何,还是这般混吃等死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