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小元总是心神不宁。
虽然谢秋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可那天的景象在小元脑海里,无论如何也无法抹去。老板是何等的神通大能,别人不知,她却很清楚。千年前,小元是被千灯捉到此处的,她费劲了心思也无法逃离这个看起来普通的地方。说起来,那也是许久之前的事了,小元晃着腿,难得穿了条运动裤。
那天的天气,跟今日一般,阴沉沉有风无雨特别冷。
千年前——
小元身为妖祖,自有妖祖的骄傲。她骄傲的就是一身黑毛,油光水滑不说还没有一丝杂色。在她眼里,这世间的真金白眼都比不过她的毛。虽说她早就可以化人形,可她还是喜欢原来的摸样。人形有什么好的,不过是长长的手脚,头重脚轻。像是个被人拉长的面粉团子,背也挺不直,稍微走会路小元就脖子疼的不行。看着族里几个小的化形,个个变得貌美肤白,可回头一个个都是哭着回来的。猫妖生来高傲些,多数也是冷面孔的热心肠。所以谁对它们好些,它心里就能爱上你。可面子上呢,又装的无所谓。能懂这份心思的,没几个。所以一个个满心欢喜出去,却又碎了心肠回来。小元不,她眼里情这个字是人类的穷酸玩意儿,无聊的要死。既然是找个人惹自己哭,那还要情来做什么,不如好好吃小鱼干,睡大觉才开心呢。
可她没想到,自己也会有那样穷酸的一天。
那天她出门采买小鱼干,要不是人的模样方便些,她才懒得化形。她喜欢扮作女子,因女子可穿许多好看的衣服,簪子、镯子、玉佩,只要是闪亮亮的,她都喜欢。画上淡淡的妆,心血来潮往额头印了一朵梅花。一身素白的长裙,一件黑色的斗篷,头上戴着斗笠。她将喜欢的银铃戴在手上,随手提了竹篮出门。
西街街尾的铺子是她常去的地方,那儿人少冷清,虽没了那热闹的叫卖声,却别有一番风味。她晃荡着手里的竹篮,哼着一首不知名的曲子。脚下是青石的路砖,偶尔有野草从石缝中蹿出,生的绿茸茸,很是可爱。身边三三两两的行人,路过总会多看她两眼。不过小元不在意,她的心思早就飞到小鱼干上了。
“姑娘,今儿又赏光了啊?”
“可不是,今儿的鱼新不新鲜,我这连着来了好几回了,大哥也不说让着点价钱。”
“哎哟,姑娘一看您就是有身价的,您还能在乎这几个钱?小的这摊可得养家糊口,价都是实价,可不敢再低了。这家里,还有内人管着,怎么好算不准。”
“我不信,你叫大姐,我同她说去。”
说话间一个粗布灰衣的女子走了出来,虽是穿的落魄些,却也极是干净的。这女子脸黝黑,一双眼又大又亮,笑起来能有两个虎牙。
“是姑娘来了,今儿买多少?你听大姐的,这边都是好的新鲜的,给你让两成价算是谢你照顾生意,可好?”
“我自然是好,方才大哥还不想让,说是媳妇管得紧里。”
“嗨~你理会他做什么,不过是这两个小钱,总能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的。”
“大姐别当真,不过是句玩笑话,你只管称,我自不会少了你们的。”
“好勒!”
这家的鱼是最鲜的,其实西街街头就有好几家鱼肉铺子。可他们卖的都是花鲢、白水,虽然大却是肉糙腥气。要说鲜美,还是小鱼更好。即没什么土腥气,肉质也更嫩滑些。这小鱼是每日大哥大姐亲自打捞的,活蹦乱跳的。一条条洗净,去了内脏和鱼鳞,裹着蛋糊下到滚油里一炸,这香气能传到十里地外头去。等小鱼晾干,再撒上一些葱花辣椒面,馋的小元直咽口水。
“瞧姑娘馋的,怕是府里的厨子天天给姑娘山珍海味,如今腻了,竟喜欢上这糟粕的东西。”
“大姐,这话就不对了。我可不是大家闺秀,哪儿来的好心厨子。你瞧着谁家大家闺秀出门独个一人的,你瞧,我这身边半个小厮丫头也没有呢。”
“哎哟,这可不成,如今世道不好,姑娘出门还是小心些。若不然你告诉大姐家住何处,我每日让我家的给你送去,也免得你一个人出来。”
家住何处?住……妖界,小元自然不好这么说。
“无妨,挺近的,来也就百步路,不碍事。”
“既然姑娘说无妨,那我也就不糙那闲心了。这几日捕了几尾泥鳅,用滚油烫过还阉了味。想来姑娘喜欢,你带些走。”
“这怎么行,你们这是营生,我得……”
“这钱你要是给了,大姐心里可不痛快。”
小元拗不过,最终提了满满一篮子。她心里惦记好吃的,没忍到妖界便吃了起来。说来也巧,篮子滑脱了手她低头去捡,竟被人英雄救美了。
马受了惊,不知哪儿狂奔来的,已是吐了沫子红了眼。若是无旁人,小元自是有法子脱身。可眼下身边三三两两的竟围拢过来,她不好施法,只能僵在原地等着被踢飞出去。大不了变回原形,叼着篮子回去罢了。可眼见着马近了,却有个黑衣的人横在她眼前。那人足下生风,原地而起,坐上了马背。马受了惊吓,此刻如何肯被人这般,便发狂起来。小元愣在原地,忘了方才的惊险,只是傻傻的看着这人。
她从未见过哪个男子这般好看。
这黑衣男子三下两下就让马安静下来,那马的主人也追了上来,千谢万谢。围拢的人纷纷夸赞,渐渐也要散去。小元不知哪儿来的劲头,竟上去同他说话。开了口,前言不搭后语。
“我,你……那个马…哎呀!不是!”
“在下只是途径,姑娘不必言谢。”
这人冷冷的说了,便拱手告辞。小元一急伸手拽了他的衣衫,却不想力气用的有些大,生生撕破了人家的衣襟。
“我……我不是有意,对不住……要不,要不我赔公子一件吧,好歹谢你救我一命。”
这人一眼扫过,神情淡然,只是唇边挂了一点笑,另小元红了面孔。
一件黑底回纹长衫,配着银灰色的兔毛斗篷。虽是华贵的有些庸俗,可穿在这人身上,倒显得很相称。他额间戴了一颗黑耀,看着不像俗物。腰间的香囊是上好的绸,那玉佩雕刻精细是一条龙栩栩如生,更难得玉天然一点红成了龙眼,点睛生威。他手上有一枚扳指,隐隐发出翠光。那是百年以上的老物件,日日附着人气将要成精的征兆。小元的眼力虽毒,却也猜不出此人的身份。只是这人淡淡的笑,冷冷的眸令她有些心疼。
“在下谢过姑娘,告辞。”
“等……等等…不知恩人姓谁名谁?”
“无名。”
无名,原来他叫无名。那人走了许久,小元的鱼都冷透了她也没舍得走。她回到妖界,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她以为是饿了,便吃了好些小鱼干,可还是觉得气闷。她一跃而起,腾云驾雾去了云端,此处风景宜人又幽静秀丽,可她还是觉得无趣。余下的日子,小元做什么都无趣。鱼干没了香味,睡觉也睡不踏实,连与人斗嘴都懒。她觉得自己病了,便去寻族里有名望的老人。
“风婆婆,你说我可是病了?”
老人端坐圆石之上,慈眉善目,发全白泛着银光。
“你是病了,怕是病的不轻。”
小元吓了一跳,忙问如何是好。
“傻孩子,你这是相思病。你心里想着、念着谁,去见一见这病便好了。”
见……还是不见?小元躲在自己的窝里,拿着外头刚开的白花。这花生的好,柔柔弱弱的,瞧起来格外惹人怜爱。只可惜小元眼里如今瞧不见这些,只是拿来撕着玩。
“见~不见~见~不见~见……哎呀,烦人见就见,能怎么的。”
说的容易,可找起来如何容易?对方是个人,是个凡人。虽说小元记得他的气味,茫茫人海寻起来也不那么容易。她就那么一日日去西街等,难得遇上两个相像的,又不禁空欢喜一场。她在西街等了四五日,等得心凉了半截。
“姑娘这几日日日来,可是寻什么人?”
“我不是……我…我想寻那日救我的公子。”
“哦哦~那位啊,那姑娘在此可等不上了,那是荣王爷~荣王府在东四街那头呢。”
小元眼睛一亮,谢过卖鱼的大姐,飞似的就去了。可到了荣王府门前,被小厮拦下。
“你是什么人,王爷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快走快走!”
小元的脾气上来了,也不管这两人,走去了后墙。她不过轻轻一跃,就进了荣王府。这王府倒是好大的气派,只是不知她要寻的人在何处?
“姑娘擅入我荣王府,为何?为财还是为……你是…你是那日西街上的姑娘…”
小元不成想,自己的身手竟被人发现了,而发现他的人就是无名,就是荣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