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极的刀,斩得突然更决然。
他知道狐夫子是在猫戏老鼠。
这种游戏只有在最开始的时候,会玩得认真。
时间一长,狐夫子会失去耐心,到时候就再也没机会了。
所以云极选择立刻动手。
刀很快,隐隐有破浪之音,一身真气尽数化作一刀之力。
咔!!!
铁刀斩上了狐夫子的左腿,入骨三分。
突如其来的一刀让狐夫子大为意外,他本想戏耍一番两人看一出兄弟相残的好戏,没想到玩火自焚。
剧痛的狐夫子松开手,古宣趁机脱困,奔向余幼娘的方向。
他知道现在唯一的机会是以法器攻击狐妖,而余幼娘的手里正有一件法器。
“小子!你找死!”
狐夫子痛苦的咆哮着,将云极抓在手里,几乎要将云极捏碎。
此时的云极已经没了力气,最后的一刀耗尽了他的全力,再也逃不出狐王的手心。
不过云极不曾绝望。
古宣逃了出去,就算自己被杀掉,人族一方也还有机会。
两个人同死与一生一死,这笔账简单得很。
在狐夫子抓住云极的时候,古宣到了余幼娘近前。
“余姨!”
古宣发现余幼娘伤得极重,此时奄奄一息。
金箭已经被拔出,余幼娘的肺腑处是一个贯通的箭洞,鲜血咕噜噜直冒。
“帮忙,这是最后一箭……”余幼娘挣扎着坐起,将牛角弓交给古宣。
古宣二话不说,接下后以全力拉出满弓。
“箭名金砂,夫子所起,用来猎狐最是趁手……”
余幼娘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笑容中有种看淡生死的明悟。
下一刻这位女猎手将金砂箭的箭尖撞向自己的额头。
“余姨?”古宣一惊,发现余幼娘的额头出现了血洞。
“以我元神汇入此箭。”
余幼娘颤抖着双手将沾染鲜血的金砂箭搭上弓弦。
“我这一生,最恨狐族,愿以我命替夫子报仇!”
声音越来越弱,眼中的光亮也越来越淡,余幼娘瞳孔中的最后一丝光亮就此熄灭。
生机虽然消散,但金砂箭却亮起了刺眼的豪光!
人有元神,灵魄所化,蕴执念,可往生。
余幼娘放弃了往生的机会,以全部的元神之力令金砂箭爆发出更强的威能。
尸体还未冰冷,抓箭的手不肯放开,紧紧的搭在弦上。
“知道了余姨……这一箭,定能诛妖!”
古宣低吼着将金砂箭对准狐夫子的心脏。
之前的一箭已经令狐夫子的心窝出现血洞,但未能贯穿,这一箭威力暴增,只要准确无误的没入之前的血洞,即可穿透狐王。
狐夫子感受到危机出现,眼里的狰狞转换成谨慎,它一眼看到远处的古宣与金砂箭。
金砂箭的气息变得更加可怕,狐夫子腿上有伤,行动迟缓,很容易被击中。
眼珠一转,狐夫子将手里掐着的云极挡在身前。
有这个活人盾牌,即便被击中,金砂箭的威力也将大减,凭着接近妖灵程度的妖身足能扛得住。
发现云极被当做盾牌,古宣立刻犹豫起来。
此时有更多的狐妖跃上城头,不断扑杀着守军,大阵的光芒几乎熄灭。
古宣深知这是最后的机会,可一旦开弓,自己的兄弟会先于狐王死在箭下。
“快……”
云极勉强睁开眼,他说不出话来,浑身的骨头仿佛都被捏碎,只能以目光示意古宣出手。
大敌当前,不能犹豫。
古宣读懂了云极的目光,他沉沉的点了点头,拉弓的手猛地一震。
锋利的法器带着凛冽杀气,直奔云极前心。
望着飞来的金砂箭,云极的嘴角扯出一缕会心的笑意。
在云极看来,这一战最好的结局是他拖死狐夫子。
狐夫子是最强的狐王,只要群龙无首,望海镇就还有一些希望。
破空声由远及近,刺破夜空,响彻四周,宛如耳畔的啸声,一时间让云极忘却了身处死地。
嘎吱吱。
不知何时,周围瞬间安静,金砂箭的破空声变成了门扉轻响。
再睁眼时,一扇木门正在面前缓缓开启。
云极讶异,信步而入,走进门发现竟是书塾。
和蔼的夫子正站在廊下。
“笃初诚美,慎终宜令。荣业所基,藉甚无竟。你来说说,这两句的释义为何呢。”
夫子手持戒尺,朗声发问。
“夫子……”
云极愣了愣,不自觉的站好身形,将曾经答过的答案又说了一遍。
夫子缓缓点头,又问:“天下的路千条万条,有直路有弯路,有泥路有土路,有好路有恶路,有长路有短路,你,走什么路呢。”
云极不曾犹豫,脱口道:“我走自己的路。”
“孺子可教。”夫子很是高兴,对云极道:“手拿来。”
答上来了居然还要受罚,云极不解,但还是走上前去,伸出掌心准备挨手板。
“你是我最后的弟子,师徒之缘虽短,但老夫足够欣慰。”
夫子扬起戒尺,朝着云极的掌心打去。
那戒尺在落下的时候出现变化,化作一缕白气。
白气如龙,晶莹剔透,无瑕无疵,充斥着一股精粹到无法理解的气息,如万里碧空清新悠远,如无垠大地厚重绵长。
“我这一生没有修为,却蕴养一缕天地正气,我称之为,浩然。”
伴着夫子的声音,白气没入云极的掌心。
“浩然气……夫子?”云极看着自己的手心,感觉不到那股奇异气息的存在,茫然抬头。
“只有不屈之人,才善养浩然之气,且听真!”
夫子昂首长吟。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
字字清晰,句句真切,云极的脑海中响起这首正气歌。
夫子的身影变得模糊,渐渐消失。
冥冥中,云极看到那道如龙般的浩然气正漂浮自己的脑海深处,犹如烙印。
周围的景致碎裂崩塌,宛如梦境。
云极依旧被狐夫子抓在手里,不过位置偏了几分,金砂箭堪堪从云极肩头划过,下一刻没入狐王的心口。
“这……不可能!你应该死了!”狐王低头看着透心而过的金砂箭,满脸不可置信。
他的右手死死的抓着云极这个盾牌,然而左手却在金砂箭来临之前将云极扯向一边。
狐王身体中出现的另一股力量,只能来自被他附身吞噬的夫子。
濒死的狐王,脸上诡异的出现了两种表情。
一半狰狞,一半安详。
一半仇恨,一半坦然。
“记住。”狐王的口中出现了夫子的声音,“浩然天地,正气长存。”
“弟子云极,一生谨记。”云极摔落在地,艰难而庄重的承诺道。
狐夫子点了点头,属于夫子的那半边脸庞恢复了痛苦狰狞。
哀嚎声中,强大的狐王轰然倒地。
它吞掉了夫子,吞掉了人心,甚至差点吞噬全城百姓,但终归无法吞掉那一缕浩然正气。
狐夫子彻底死去,城墙上的战斗还在持续,烽烟冲天。
云极挪了挪身子,靠在一侧城墙,望向半空。
夜幕里的烽烟如岁月逆流,光阴倒溯。
云雾里仿佛有两个登山的身影。
青山绿水间,和蔼的夫子攀山而行,矫健的女猎手紧随其后。
两人走上山顶,站在云下。
远处的山坳里,妖兽出没。
猎手弯弓,箭指远方,夫子持书,负手而立。
“有狐!”
“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