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维莠骄骄,婆娑娆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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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散尽,魔魇仅仅肆虐了一天,就因为这只魇怪的消亡而退却,回到了山巅之西,深谷对面。

  原本的山神庙废墟变作大坑,仲杳瘫在坑边,四肢大张,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回复真气的小还丹吃了一整瓶,刺激灵气的大还丹吃了两颗,才勉强驱动九土真气,挖出这个大坑。仲杳只觉浑身筋骨都软成了渣,再也榨不出一丝气力。

  季小竹倒是轻松写意的操纵着竹枝,将掉落在地上的碎骨残肢捡进坑里,再亲手将父母的头颅放进去,覆上枯枝干草,点火焚烧。

  做完这一切,她坐在仲杳身边,轻轻吐了口气,然后也如脱力般的躺了下来。

  两人并肩躺着,静静看着黑烟冉冉升空,许久后才有力气说话。

  “你知道紫萝是妖怪,一开始就知道,她就是那只藤妖对吧?”

  “她是妖怪,但不是以前那只藤妖,是藤妖的……重生,是我用藤萝灵种让她重生了。”

  “那不是重生,她还记得以前的事情,她就是那只藤妖,已经有上千岁了,对吧?”

  “呃……你说得对,你是新鲜水嫩的十六岁小妖怪。”

  “我不是要跟她比,不管她曾经活了多久,现在的她就是个小姑娘,比马力妹还单纯。”

  “是啊,想什么都挂在脸上……不,直接说出来那种,蠢萌得不行。”

  说着说着,两人轻轻笑了。

  季小竹又低声问:“紫萝好像把你当作什么大人物,前世很厉害的那种大人物,像是千年以前的贯山之主,你也记起来了吗?”

  听出她语气里的忐忑,仲杳笑道:“上辈子是什么我压根记不得,就算是吧,我活在这辈子里,我就是仲杳。”

  他准备说出一些秘密,但不包括陶碗。陶碗能吸收神位让他享有神灵位格,必然涉及到此世天机,让季小竹知道未必是好事。

  他斟酌着用词:“让紫萝重生的藤萝灵种,救活你的青竹灵种,只是我……”

  说到这就被季小竹打断了:“既然阿杳就是阿杳,我又何必关心其他的事情呢。我只需要知道,救活我的青竹灵种是阿杳给的,这就够了。”

  少女闭上眼睛,感慨的道:“那时候我感觉自己像被压成了粉末,眼睁睁看着另一股冰寒邪恶的力量侵入魂魄,想要取代我。”

  “一股清风吹了进来,是那颗灵种,它把我重新黏了起来,让我比以前更强大,更坚韧。”

  “那真是神奇的力量,它激发了我的竹妖血脉,比我母亲留给我的灵基还要强烈。我似乎完全变作了竹妖……不,变成了一柄竹剑。”

  她捋着有些凌乱的黑亮发丝,上面清光荡漾,仿佛浸在了水潭里。

  “这才是我的风影月竹剑,是小时候母亲带着我在祖竹之林里取的竹根。修行到先天的时候,就跟我融为了一体,成了我的本命灵基。你给我的青竹灵种却替代了它,现在它就是件普通的灵基了。”

  听到她说到灵基,仲杳心头一跳。

  他伸出手指,轻轻戳到她的滑嫩脸颊上,努力推转干涸得见底的九土气海。

  一缕九土真气渗到季小竹脸上,她挪开脸笑道:“你干嘛啊,又玩什么……静电的游戏?”

  仲杳有些失落,果然如此。

  季小竹跟紫萝是不同的,既不会对九土真气生出强烈反应,也没有跟他建起先天循环,把他……严格说是他魂魄下的陶碗当做灵基,自循环中获取灵气。

  紫萝是由藤萝灵种复生的,等于是灵种本身。季小竹却没有死,正好符合青竹灵种交给他人作为灵基的条件。而且季小竹并不是纯粹的妖族,青竹灵种清除魇气,令她蜕变的同时,顶掉了她的本命灵基,自然无法与仲杳“来电”。

  再转念一想,却觉欣慰,季小竹还是原来的季小竹。

  “正好,你需要一柄好剑。”

  季小竹接着说:“就把风影月竹剑给你吧。”

  少女挽起发丝,以指作刀,截下长长一束,只余下及腰长发。

  发丝在清光中收缩交织,变作碧绿枝条,带着几片竹叶,如巧夺天工的翠玉手环,由少女套到他右手的手腕上。

  一缕清凉自手腕渗入身心,仲杳回过神来,还好紫萝套的是他的左腕。

  感觉不仅被套牢了,还妻女双全了呢。

  仲杳暗暗苦笑,切换到五行气海,推转木系灵气碰触这柄灵剑。

  手腕清光流溢,却没什么反应,让仲杳一时发急。

  见他抓耳挠腮的样子,季小竹笑着拍他的手:“你现在神魂疲惫,气力不足,就别勉强了,等休息好了我再教你怎么掌控和祭炼。”

  她比仲杳恢复得快,此时肌肤不仅回复了血色,还蒙着层淡淡清光,宛如天降而下带起的仙尘。

  她起身行气,只是浅浅呼吸,就牵起微微风潮,仿佛置身竹海,听到竹叶随风飘动的涛声。

  “我感觉……”

  季小竹也为自己的变化震撼,喃喃的道:“自己完全不同了,仿佛换了个人。”

  肯定不同了,你被青竹灵种易筋洗髓,脱胎换骨,妖族血脉与人族血脉融汇,可以说是成就了“灵体”。

  仲杳直直看着竹叶覆盖体的高挑少女,眼里闪动着欣赏乃至自豪的光彩。

  他忽然心血来潮的道:“你该有个正式点的名字了,纪念你的……蜕变。”

  季小竹转身看住他,欢喜的点头:“你想好了吗?说来听听,希望是我喜欢的。”

  脑中掠过在高先生读过的书,仲杳脱口而出:“维莠骄骄,婆娑娆娆,就叫……骄娆,季骄娆。”

  季小竹蹙眉:“是不是太……女孩子气了,还有点饶舌,叫快点就成季娇娇了。”

  仲杳笑道:“是骄阳的骄,不是娇气的娇。”

  他摊手耸肩:“算了,你不喜欢就换个,我只是当笑话说。”

  季小竹却不依:“这两句诗听起来还不错,必然有特别的寓意,我要听听。”

  仲杳只好咬文嚼字的解释:“这个名字的意思是,狗尾巴草啊,胡乱长着,茂盛得似乎在向老天炫耀。风微微吹着,就摇曳摆动起来,像是在跳舞。”

  本以为季小竹会白他一眼,没想到她却敛容低吟起来。

  “维莠骄骄,婆娑娆娆……”

  念了几遍,她幽幽的道:“小时候母亲带我去了祖竹之林,见到守林的祖母。她对我说过一些话,也是同样的意思。”

  “她说,漫山遍野的竹子就跟杂草一样,在天地诸灵里是很低贱的。但竹子也跟杂草一样,从不向宿命低头。”

  “哪怕气候再严酷,水土再恶劣,只要有土,竹子就会扎根,就会顽强的活下去,为天地增添一分颜色。”

  “即便是枯死了,竹子也会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绽放出最美的花朵,感谢天地的恩德。在这之后将微小的竹米洒落大地,孕育又一轮的生命。”

  她点点头,语气异常肯定:“谢谢阿杳,从今以后,我就叫季骄娆了。”

  仲杳痴痴看着,一时说不出话。

  季小竹……不,该叫季骄娆了,转身面对坑中已经烧尽的黑灰,眼里已没有悲伤。

  她淡然的道:“父母和乡亲的骨灰就埋在这里吧,我和阿杳发下的誓言,也算完成了第一步。”

  裹在身上的竹叶如漫天落英般飘飞,牵起无数竹枝,搅动坑边的泥土,将黑灰埋了起来。

  等季骄娆刻好墓碑,竖在填平了的大坑前,仲杳也恢复了些气力。

  以竹枝作香,两人焚竹拜祭,叩拜下去的瞬间,仲杳有了某种感应。

  抬头打量,四周的杂草和青竹原本正在枯萎,这只是季骄娆灵气播撒的产物,无法持久,此刻却不再褪色,留住了淡淡翠色。

  异样的力量在挽留这股灵气,难道是……

  仲杳看向季骄娆,眼里亮晶晶的:“愿意让你父母和乡亲们当山神吗?就像我在梓原做的那样?”

  嫉骄娆瞪大了眼睛:“这可以吗?”

  仲杳掏出一块玉片,压住心中的激动:“试试吧,或许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