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术赢了一场。改变不了穷蹙的状况,从他黄天荡一战,没能将掠夺的财物运回去,态势就已经逆转。”
李慢侯一直认定,黄天荡那一战,他联合韩世忠、岳飞和张荣,将兀术堵在江南,是这些年所有大势的转折点。女真人不是正规军,不是职业兵,他们是靠劫掠维系的部落兵。只要能不断劫掠到丰厚的财物,他们就会越来越强,只要这种链条断一次,他们就需要很长时间恢复元气。所以以前的宋军都不需要打败兀术,只要让兀术抢不到东西,他们就会坐毙。
“王爷的意思是,跟兀术和谈?”
幕僚赵明信问道。
“当然要和谈。我败这一场,也得缓上一两年。什么时候能开打,就看綦业的了!”
綦业是他身边幕僚,跟赵明信一左一右,一个精于钱粮筹划,一个擅长出谋划策,让他去曷懒甸应付危局,未尝不是一次考验,就好像让李睿去河套一样,打得开局面最好,做坏了也不影响大局。
“綦业做事缜密。守成不是问题,进取却不在他。曷懒甸地广人稀,物产贫瘠。支撑不了多少大军。要翻过崇山峻岭,根本无法威胁兀术!”
“你说的很对。长白山不是那么好翻过去的。这回上了女真人的当,那个越里吉部猛安骗了我。责任在我,不该派兵过去的。”
越里吉部猛安是看守五国城宋室权贵的当地将领,他将家人秘密送到辽东作为凭证,通过宋徽宗联系了贡使,约定一旦宋军攻打五国城,他就从内部投诚。这让李慢侯误以为得到了一个天赐良机,犹如挞懒叛逃那样的机遇,不抓住心不甘。
一旦越里吉部猛安真的投诚,能够长途奔袭拿下五国城的话,在李慢侯看来,兀术就完蛋了。前边有主力威逼会宁府,后方有五国城叛乱,兀术军队又在前线征讨蒙古,后方必然大乱,上百万奴隶起义,女真人肯定就灭族了。而且得到这些奴隶的支持,李慢侯是可以在混同江流域站稳脚跟的,通过山区运输一些武器装备,就能长期坚守。兀术的控制区,就被压缩到了会宁府周边,在没有发展的余地,用不了几年也就被蚕食干净了。
谁能想到这是一场阴谋呢,如果越里吉部猛安不惜用家人做赌注,那就是针对东藩的,如果越里吉部猛安只是被发现,那就是一场意外。
“王爷。之前綦业说,兀术肯定是要对付蒙古。现在看来错了,但兀术肯定还是要对付蒙古。莫非跟我们和谈就是在声东击西?给他争取时间!”
李慢侯不觉得兀术会这么做,刚刚清剿了一批补奴队,还和东藩精骑打了一仗,他不可能没有损失,马不停歇的再去跟机动性强的蒙古人缠斗,这很不理智。而且内部经过这么大的混乱,给无数奴隶制造了逃亡机会,兀术应该忙于堵漏,无力西征蒙古。
“有这个可能。但即便是这样,我们此时也无力介入。从会宁府方向进攻,打不开局面,兀术上次试过,没有运河支撑,大军无法从辽河进入混同江,那就无法持久。翻山越岭,以前女真人就试过,阿骨打时代,翻越长白山的女真连高丽人都奈何不了,我们在曷懒甸他们照样也奈何不了。我们同样不可能翻越长白人威胁他们,小股渗透可以,大军作战不行。兀术来和谈,就给双方一个台阶,慢慢恢复吧。”
李慢侯说道。时间始终站在他这边,兀术穷蹙的局面很难马上改善。放弃了燕云、辽东之后,偏居会宁府的兀术,其实已经倒退回阿骨打时代。但他的军队却没有阿骨打时代强,他的对手却比当时的宋辽更狠。
“和谈归和谈。也别让兀术好过。那个韩剌的名字,我以前听过。听说很年轻,是一个海盗。什么时候跑到陆地上的。这种人物往往只会出现在草原上,没想到出在了辽南。这种人很可怕,让綦业好好看住。让他镇守苏滨路,给他发两万骑兵的军饷,至于人马,让他自己找。找十个人也给他发两万饷银,他怎么做不管。就一样,不能丢了苏滨路。”
苏滨路其实李慢侯根本不在乎,女真人放弃这里之后,大多数部民内迁去了辽河,少量不愿走的猎户留了下来。李慢侯无力经营,就任其荒废。可辽东的土地,跟草原一样。只要你不占据,总有人会来占据。那些山林里的猎人,过个几代,就又能形成氏族、部落。发展个两三万人,趁着中原空虚,就能立刻崛起。完颜阿骨打、努尔哈赤这种人物,总是层出不穷。
甚至这个韩剌,可能就是一个努尔哈赤,而李慢侯则是扶持他的李成梁。
“那给他个什么官职呢?”
“苏滨路是路,地方小,级别高。犯不着削他的虚名,就给他按个苏滨路制置使。享三品俸禄!”
韩剌团伙此时非常憋屈。
他们不服。
“宋人凭什么把我们的奴隶拉走?”
“跟他们拼了,咱又不怕宋人!”
“宋人算什么。当年我们不就是抢了宋人的大海船,才发家的吗?”
韩剌短短几年,从一个操舟的少年,成长为一个海盗头目,继而登陆补奴,是从一艘搁浅在高丽南部的宋船开始的。
当时他们驾着小船去高丽海岸找机会,看到一艘歪斜的宋船在济州岛附近,一船宋人看到他们还在招手求救。
当他们发现宋船上有几十万甲叶、刀剑等武器后,起了贪念。将几十个宋国水手屠杀,带走了物资,焚烧了海船。
靠着变卖武器的钱,韩剌打造了一艘自己的大船,拉起了周边堡子的一百来个少年,开始了海上冒险。不到一年,团伙发展到五百人,奴隶贸易越来越火热,他就开始从海路找机会渗透辽河和混同江流域,猎捕女真人。
势力于是发展到了八百人。
“对。抢了宋人,回南关。以后不干了,明年就去给刘知府当兵!”
一个少年说道。
刘佶对境内监管似松实严。看着一个个渔村藏污纳垢,半大小子十二三岁就出海抢劫,可户口登记非常细致。这些少年长到十八岁,刘佶就会征调他们当兵。放任这些人从小作奸犯科,简直就是一种养蛊的方式,培养他们的残忍和野性。靠着这种方式,刘佶才能建立起自己的府兵,而且压制耶律破金的契丹精骑。如果不愿意当兵,则需要交纳一笔不菲的代役钱。一旦当了兵,以前的劣迹,也就消了。哪怕造过宋人的反,也没人追究。
“韩剌是谁。出来接旨!燕王谕旨到!”
一个宋使突然找上门来,在韩剌的军营外高喊。
韩剌密会的手下接到报告,立马就有人嚷着要杀了宋使,接着去抢曷懒甸。他们现在在曷懒甸北方的留可城扎营,位于统门水支流上,背山面河,可以通海。由于沿岸有海流南下,虽然是作为日本暖流的补偿流,千岛寒流是寒流,可流动的海水就冻不住。
“看看说什么。燕王没准赏我个知府当当!”
韩剌笑呵呵道,虽然掳来的奴隶都被宋人带走,让他们没机会卖掉。可他心态很好,这趟活着回来不容易,已经赚了。
他态度傲慢的接了谕旨,他的年轻让使者很惊讶,接连问他是不是韩剌。
韩剌不耐烦,一把抢过谕旨,自己看起来。
“使者。制置使是啥官?”
韩剌不知道苏滨路制置使是个什么官职。
“是二品大员!”
“跟知府比哪个大?”
“比知府大!”
“那我能换个知府当不?把旅顺府给我!”
韩剌笑道。
他年纪小,但他不傻。苏滨路啥德性,他比谁都清楚,除了几个猎户,毛都没有。让他却哪里给野人当官,还说比知府大,哄鬼呢!
使者道:“旅顺府也不是一开始就有人的。刘知府辛苦拉起来的府地,世袭罔替。燕王都拿不走。你要不想当官,把谕旨给我,我回去复命。”
韩剌一把把谕旨塞进怀里:“白给的官,凭什么不当。给不给我派兵马?”
使者摇头:“兵马自筹。每年给两万骑兵粮饷!”
“那是多少?”
“马兵年俸一百贯。一共两百万贯!”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真是发大财了。
“这官不白当。”
“当然不白当。二品俸禄两百贯!”
“光我有吗?这些兄弟呢?”
“制置使司,属官有参谋、参议、主管机宜书写文字,准备将领、差遣、差使等。你拟了名单,可送曷懒甸綦大使处!”
“綦大使?比我大吗?”
“比你大。”
“那我要听他的?”
“没错。曷懒军、苏滨路都归綦大使管辖。不过在苏滨路,你可以自决。”
问清楚了一切之后,韩剌明白了,以后在这一片,他就一个顶头上司,除了綦业,没人比他大。在苏滨路,他就是老大,綦业也管不了他。唯一不好的就是手里没人。
一次拉出十万人这种好事,他是想都不想了,这次一败,短期内他不打算再进女真境。他向东看了一眼,倭国?不行,倭国女人齿黑,矮丑,男人力小。往南看了一眼,高丽,这几年不好抢。海边十里内都找不到人。
不想那么多了,先跟着使者去咸兴,他得拜见一下他的顶头上司,顺便把军饷领了。两百万贯呢,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数字。有了这么多钱,他回辽南当土财主都行。
就像使者被韩剌的年级吓了一跳一样,韩剌也被綦业的年级吓了一跳,竟然是一个跟他一般大的官员,宋人的大官这么年轻吗?刘佶可是个老头子。
这年轻的大官,态度和蔼,非常亲切的给他讲各种规矩。还让人帮他船上二品官府,系上玉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