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家老宅里,最后一个等死的人,是游家嫡脉这一代年纪最小的游世让。
其父死于景牧战争,其叔父废在伐卫战争。
几个兄长在天京城混迹,俱是才能平庸。
而他也是庸才。
过于强烈的自尊,和不足以匹配自尊的才能,常常让他咀嚼屈辱。也由此得到了越来越狭窄的心胸。
现在他还表现出来怯懦。
在蒙面人毫不留情的冷酷杀戮下,他涕泪横流,不断后退,从前院退到中院,又退到后院,甚至站都站不稳跌倒在地上而竟不敢对敌出手!
他手上握着剑,剑尖对着那个戴面具的敌人,但手一直在抖!
他哭喊游缺静静地在他身前站定,冷漠地看若他。
游世让今年十五岁。
这不算是一个很大的年纪,但也不能说小了,不应该继续幼稚,十五岁的左光烈已经是黄河魁首。
他自己成为黄河魁首的时候,也才十六岁。
时光茬呐!
在这样的时刻里,游缺想起游世让的父亲,自己嫡亲的兄长。在所有人都已经放弃的时候,仍然抱有一种执劫的坚持。
坚持那个让他骄傲的弟弟,依然能够重回巅峰。
一开始是鼓励安慰后来是苦口婆心的劝导。
之后还有苦肉计,故意去招惹别家,被得鼻青脸肿惨兮兮回来希望天才弟弟振作。
再后来就是激将法,破口大骂试图激起斗志……
这些年来周而复始,用尽手段。
甚至还把自己的小儿子带到小院里来,教他骂街,游缺至今还记得当时游世让还很小,四罗或者五罗,跌跌撞撞距过来背词,奶声奶气地骂着·
还写完就跑:
结果摔了个四仰八叉,门牙都磕掉了两颗,哭得撕心裂肺。
兄长也死啦。
战争不使人尽寿。
兄长死后。
游世让就不再来。
整个游家再没有人来。
游家的结局是早就注定的,在他接到军令于野王城举起屠刀,亲手终结一段段本不该结束的寿数,最后崩溃在一个嗓哭的孩子前,那时候或许就已经注定了。
也或许,是在北天师巫道祐的那句话之后?
是时股孝恒班师回朝,携降表、军旗,绳卫国主,天京城净街以迎,景天子问曰:
……
股孝恒如实答之——
满朝哗然。
北天师巫道祐曰:
就此定性。
他清醒过来,主动辞爵、去职,归家自囚。
却也根本不能阻止游氏的坠跌。
在深渊之中下坠的过程,总是煎熬的。煎熬之中榨出来的丑恶比深渊更像深渊,那时候还很年轻的他,看得到人寿,看不到人心。一时无法接受人生,踏上了如此黑暗的长旅。
若是时间再回到三八九八年,他会怎么选?
游缺轻轻摇了摇头,他不知道答案,但已经回不了头。
他就这样轻轻地摇着头,好像如此就否定了什么。他把靴子踩在了游世让的胸膛,就这么俯视着这个懦弱的游家嫡脉。
他这样问道:
游世让已经吓得呆住了,眼泪糊了满脸,但敢言语。
游缺俯视
若他,慢慢地道:
话音落下,人已散去。
整个游家老宅,只剩下一个愣了许久后,在地上缩成一团,痛喙无声的少年。
游缺又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元神来去无踪迹。
他看了看自己种的菜,又看了看院中的尸体——老狗的,以及自己的。
然后慢慢往前走,走过他的菜地,走到自己的尸体上,像之前无数个普通的日子。
那样,孤独地坐了下来。
坐尸如椅。
游缺这样想着,往后倒下,倒在了自己的尸体里,道历三九二二年秋,游缺死矣,世上再无游惊龙!
泰平城外的密林中,卞城王与秦广王再聚首。
秦广王赞叹道。
卞城王冷酷不言。
等在这里的是仵官王,坐在树下,等候多时。
秦广王给了个眼色。
早已准备好的他,便双手一拉,拉出两排共十格的光幕来。楚江王、宋帝王、泰山王十殿阎罗的面具,陆续出现在光幕中。
这一次行刺游缺的任务,难度之大、危险性之高,可以说是地狱无门创建以来之最。虽然最后的结果很有些草率,游缺一个照面就没了。但秦广王为此,的确已经提前准备了半年,一直到最后行动的时候,才决定由他自己和卞城王来做主攻手。因为这就是地狱无门最强的阵容,任何一个其他阅罗的出现,都只会导致卞城王无法爆发全力,从而削弱整体战力。
哪怕游缺早已重铸道心,修成顶级神临,他和卞城王的组合,也足堪一战。
其他八个阎罗没有出现在游家老宅,正是因为他们都在布局逃离景国的路线从奉天府泰平城一直到景国境外,楚江王一共规划了五条逃跑路线,每一条都埋了诸多后手,以为保障。可以说这次行动的酬劳,之所以溢价那么高,多要的部分,都用在了这个上面。
比如八殿都市主已然锁死奉天府外的所有直道,可以在第一时间同时制造期,并且他还负责剪除信鸽之类的通讯手段。
比如十殿转轮主正在与镜世台的相关成员兜圈子,随时可以将他们解决,以引起镜世台更高层次的注视。又或者继续带着他们兜,让镜世台的映照下,这里始终是一片静水。
比如五殿阎罗王已经在泰平城城主府里埋下生死之股,随时可以毁掉这座城市的政治中枢,最大程度上压制这座城市的反应能力。
比如三殿宋帝王、七殿泰山王、九殿平等王,现在都在奉天府府治恒安城里,只要秦广主这边一声令下,颅刻动摇府治。
而楚江王的任务尤为关键,她主导了之前半年的布置,买通了大量人手,只到时机一成熟,立即掀起整个奉天府范围内的动乱!
其实还有一个相当重要的人物,即是来泰平城兵巡的景国天骄楼君兰。若是将她掌下,绝对能够引起更大范围的骚乱,也是更为重要的筹码。
但除了秦广王和卞城王之外,没有任何一个阎罗有把握无声无息地拿下她。而且谁也不想把楼约引来,只能作墨刺条一个早就淡出人们视野的游缺,未见得能够引起什么风波,早已衰落的游家也很难有太坚决的反应。真绑了楼君兰,那就是另一个性质的事情了。
综合以上种种布置,如秦广王常说的那样,地狱无门的要价其实非常良心。除了地狱无门之外,还有哪个组织敢进霸主国刺杀?
当然
,现在看来,那点溢价根本就不够。他娘的游缺竟然已经洞真!
仵官王掌中的光幕一出现,秦广王便直接开口道:
卞城王冷酷地站在那里,不置可否。
仵官王何等机智,一看奏广主和卞城主这样子,就知所谓意外绝不一般,很体贴地道:
秦广王指了指卞城王:
仵官王立即闭嘴。
……
秦广主带头往林外走:
但他嘴上说的是,实际却只与卞城主来回传音。
仵官王默默跟在他们旁边,却一句话都没有听到。使劲撑开了耳朵,甚至动用了耳识秘术,也只有嗖嗖的风声。
他感到这个世界深深的恶意。
不是说边走边说吗?怎么到我这就只剩了呢?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么兢兢业业的人,竟然也会被排挤。
明明是三人同行,为何还要搞个小团体?你们有本事别带我啊!有本事让我自己走!
他看了看秦广王,没有说话。又看了看卞城王,最后还是沉默算了。强者总是孤独的,牛马才喜欢成群结队呢。
在不断后退的风景里,传音的确在进行。
要想在卞城王旁边窃听,仵官王现在的本事还远远不够,
卞城王懒得理会,冷酷地道:
秦广主的声音也很冷:
卞城王冷漠地分析道:
秦广王道:
卞城王道:
秦广主补充:
卞城王继续分析道:
秦广王恶狠狠地道:
卞城主冷面无情:
那当然,我付出了劳动!」
秦广王琢磨道:
卞城王道:
秦广王道:
卞城主反问:
秦广主略显遗憾地道:
卞城主若有所思:
秦广王冷笑一声:
卞城主不得不承认,能在第一时间就做出最正确的决定,果断舍弃之前辛苦埋下的伏手,秦广王的确是一个出色的组织领袖。
但这并不影响他抱怨:
秦广主道:
卞城主喷声道:
秦广王头也不回:
卞城主冷冷道:
秦广主突然喊了一声。
仵官王立即回应:
秦广王理直气壮地吩咐着:
又强调道:
仵官王张了张嘴,最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