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今时此日是恰当的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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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阿四曾经无数次遐想,想象自己能够如此威严。但弱者就连愤怒也是可笑的。

  一个字,并不凶狠。

  然而有抽飞灵熙华的那一记铁条作为注解,便体现了威严。

  此时他感受着自己,以一种藏身于内的旁观者的视角,是如此奇特而陌生。

  他还能感受自己的耳眼口鼻四肢乃至于气血道元,但这具身体的所有,他都不能自控。唯有一只右眼留给他,像是囚室的天窗,是他仅剩的自由。

  身不由己,如傀操戏。

  奇怪的是,他心中并没有恐惧。

  如果一定要说那位陷入永恒沉睡的迟云山神,究竟教会了他什么,他想应该是三个字——。

  所以他睁着这一只眼睛,认真地看着视野范围里的一切,不错过任何细节。也认真地感受着,这具身体正在发生的变化。

  而此刻灵熙华的感受.....就是一个字。

  他完全被这一记铁条抽懵了!

  同姜望的对决,他尚能知道自己输在哪里。若能重来一次,肯定有更好的表现。

  可的这一抽,抽得他六神无主。

  不知道灵焱是如何被分解的,不知道防御如何被打开,不知道那一记铁条为何能抽到自己脸上!

  他唯独知道.....再来一千遍,一万遍,也是躲不过。

  捂着几乎被抽烂了的半边脸,灵熙华顺其自然地往外倒飞,眼神里不敢有怨恨,也不敢看柴阿四。他看到——

  那朵开在崖壁上的花,漾开了梦一般的波澜。其上夜色渐褪,雪色渐深。

  此为两种道则的碰撞!

  又在某一个时刻,夜色呼啸而来,夜菩萨回收了所剩不多的力量,与飞雪踏虹的谢哀正面厮杀!

  仍是最先的考量。

  知闻钟在犬应阳手上和在姜望手上并无区别,只要降临此世的力量还在,随时可以拿回来。

  彼时的熊三思奄奄一息,化灵族为魔罗迦那的机会稍纵即逝。此刻的三生兰因花同样眨眼就要被采摘。

  他已然把握了魔罗迦那,当然也能把握三生兰因花!竖掌如刀,直插谢哀心口。

  三生兰因花摇摇颤颤,夜色侵回雪色中。末法时代雪亦黑,不许世间见纯白!

  但谢哀对三生兰因花的认知,远远超出他的想象。谢哀抢夺三生兰因花的决心,也远远胜过了他这临时动意的贪念。

  在天碑雪岭看到许象乾的那一刻,她就从锦绣神通的反馈上,感受到了兰因絮果的力量.....彼时她就已经知晓,三生兰因花即将开放。

  无论在何时何地何种境遇,她都不可能放过三生兰因花的机缘。

  哪怕锦绣微弱,哪怕神霄遥远。

  她投下的是重注!

  作为雪国第一美人,谢哀天生有一种易碎的美感。但此刻漫天飞雪为她张舞,举世寒意擂起战鼓她的危险毋庸置疑!

  踏虹而来的她,摘花之手轻轻一弹指....霜电经天!

  它显见在视野之中,而潜透于规则之内。

  麂性空把握神霄之阴而成就的夜菩萨,从那如刀的竖掌开始,一寸一寸地冻结,瞬间蔓延了全身。

  他仿佛成为了一尊冰晶琥珀。冰面逐渐凝成了棺材的形状,而冰层之中竟有游弋如飞的阴影,沿着特殊的轨迹,隐约能见羽喙,分明是告死之鸟!

  一共九只.....穷极生途!

  仙术·千秋棺!

  在横压一个时代的九大仙宫之中,凛冬仙宫对寿数研究最深。凛冬仙人又称为长寿仙人。

  他们擅长延寿之法,有三九寒蝉这样的据说能穷极生死之理、枯荣不蜕的仙术。但所谓医毒不分家.....懂得生者,亦懂得死!

  此时千秋棺一落,强如夜菩萨,也被冻结了道则、凋零了寿数。

  万神海上空姜望已经纵剑开启了又一轮的逃亡之旅,在那尊护法神将的追杀下左突右窜。

  眼观六路的他,自然瞧见了谢哀的这一弹指,一时也有些动容。

  这是在平步青云之外,他第一次见到完全版的仙术,且是如此恐怖的凛冬仙术千秋棺!九大仙宫横世的掠影便在此术中!

  冰棺之中,夜如潮退,麂性空那竟有几分冷峻的面容,第一次清晰地显现在神霄世界里。而迅速地起皱生纹,干枯老化。

  只有一只信虫为依托的菩萨身,在这种层次的战斗中,实在是太勉强了一些。究其力量,甚至都未见得有真妖强,只不过是凭借运用力量的境界,可以稍压真妖一头。

  虎太岁留下暗手操纵蛛弦,借封神台入局,好歹天妖眼界不受约束。他这一只信虫,就好像小宅小屋开了一扇小窗,即便天妖目见万里,所见范围也相当有限。

  在后来仍能干涉神霄局的三位天妖里。

  玄南公是以天妖之眼界,调动千万毛神之躯。虎太岁是以天妖之眼界,调动真妖之躯。两者可说势均力敌。

  他借信虫出手,是在有限的几次出手机会里,拥有接近真妖的力量、超出真妖而未至天妖的眼界。所以只能避让虎太岁的锋芒,在虎太岁出局后再出手。

  点化魔罗迦那消耗了部分力量,救犬应阳夺知闻钟也消耗了部分力量.....此刻在谢哀毫无保留的凛冬仙术之下,他几乎动弹不得,竟只能看着这具身体的。

  便在这的过程里,他在千秋棺中,看了一眼远处天妖法坛上的神王身,再挪回目光,深深地看向谢哀!

  夜菩萨之躯就此散去,只有一只小小的黑虫,还封在冰棺之中,正在消散。

  而谢哀的眉心,烙下一个黑点,炸出许多条黑线,向整张脸蔓延开去,似是绽开了一朵黑莲。

  菩萨之死,时代之衰,降临末法!

  麂性空用这具菩萨身、这只信虫的消亡,来将谢哀带入末法时代。使她在神霄世界里本就不能展现太多的战力,进一步削弱.....以此来为玄南公创造机会。

  他看向神王身的那一眼,是在局势已经崩坏的情况下,与玄南公做一个交易。用自己最后的力量帮助玄南公,使其得手三生兰因花,而求得玄南公送回知闻钟。

  与此同时,天妖法坛上空,那护法神将横飞出来,直扑刚刚推落犬应阳尸体的姜望。

  在雪花里错杂的因犬应阳而坠落的血雨中,天妖法坛外围,又有九尊神像依次飞起——那是在神王身重新稳定下来后,终于可以解放的部分神像。

  这九尊皆往谢哀杀去。

  麂性空交易的请求.....他的确有收到。

  但他并没有来得及答应或拒绝,麂性空已经提前交易了....这贼秃!于这样的时刻。

  那晶莹剔透的千秋棺,忽然霜光乱舞。九只告死鸟不再游弋。

  末法时代的信虫,静止在破碎之前,凝固在千秋棺里。

  谢哀玉指点在自己的眉心,按住那个黑点,将所有的黑线,都定止在那处。于是她的雪额之上,便霜结了黑纹。

  这莲状的黑纹无损于她的美丽,倒有几分似冰川的裂隙。

  她的确杀死了夜菩萨、杀死了这只信虫,但也以千秋棺的力量,让它停在将死未死的那一刻。麂性空所期待的末法时代,于是也将临不临!

  轰轰轰!

  在她的身后,有一座冰山崛起,探出云海,对峙崖壁。

  将玄南公操纵的几尊神像,全部拦在冰山之后。那玄冰有万载之寒,轻易不得破开。

  此刻两山夹狭道。

  她和她的千秋棺,就停在山道中。

  除了一个跌跌撞撞向这边奔来的犬妖,再没有谁能阻止她摘下花朵。她明澈的美眸望着那个犬妖,探出手来,霜花开在她的指尖,霜意落在三生兰因花上...

  咔!咔!咔!

  她接触到三生兰因花的手指,忽然间全部断掉了!

  如此纤柔合度、玉润完美的手指,像琉璃礼器一般,当它猝然断裂的时候,真叫人心碎!

  是谁如此残忍?

  柴阿四提着他的锈铁剑。一只眼睛懵懵懂懂,带着赞叹、可惜、心疼之类的情绪,一只眼睛却严肃、威严、睥睨一世。

  美的事物被破坏,总是叫观者伤怀的。伤春为花残,悲秋为叶凋。

  就连被冰山推开但始终看着这边战场的灵熙华,眼里都有一丝对暴殄天物的可惜。

  唯独谢哀自己的眼睛,却十分平静。

  她也不去继续摘那三生兰因花,也不理会自己的断指,只看着面前这个手提锈剑的身影,声音冷漠:

  玄南公、鹿七郎、灵熙华,以及受苦良久、因虎太岁的退出而重获自由......仍然伤重但刚刚恢复了一点力量、在血雨中飞上山来的蛛弦,尽皆一惊!

  柴胤在人族中,只是寥寥数笔便带过的妖族强者。

  在道历新启以来的妖族心中,却是毋庸置疑的传奇!他曾在万妖之门前,迟滞了景国开国皇帝的兵锋!

  手持锈铁剑的

  在提问的时候,他仍然在往前走,问题落下的时候,他已经又抬剑,锈剑一起,冰川皆裂、山崖碎——

  他自山上往山下来。

  他的右手边,是无数颗碎至细粒的冰晶。他的左手边,是如烟雾弥漫的土黄色的埃尘。

  两山不复见,唯有一道走。

  那条山道似成了天神下凡的阶。

  他的声音,已然成为了此世的规则本身。

  对于这个世界的掌控,他俨然已经超过了迄今为止在神霄世界出手的所有存在!

  哪怕元熹再世,哪怕羽祯复生!

  他就那么看着谢哀,剑已递来:

  人族多天骄,山河日新。他不知道来者是谁,但他也不必知道来者是谁。

  无非一剑!

  柴胤之强,柴胤之霸道,由此言此态,可见一斑。

  但更令鹿七郎震惊的是.....柴胤竟说这是他的花!

  这一瞬间他的脑海如过电一般,恍然明白了一切。

  蛛兰若.....兰因絮果....三生兰因花!

  蛛兰若不是天生的神通,而是种花的盆!

  神霄世界是肥沃的土壤,今时此日是恰当的风雨!

  为何神霄世界最后会在柴阿四的老宅落下来?因为'柴胤」要守着他的三生兰因花!

  此刻又何止鹿七郎震撼失语?

  眼见得柴阿四忽然间展现柴胤的力量,柴胤的口吻。与柴阿四相处这许多天的姜望,一时汗毛倒竖。

  他读,第一卷,就有柴胤之名。妖界天意之恶劣,原来从遇到柴阿四的时候就开始了!

  摩云城中多少次阴差阳错,是天意,还是柴胤之意?亦或兼而有之?他在用柴阿四布局的时候,柴胤也在冷漠地注视他。

  想来他在妖界挣扎的这一场,无数次死里求死,屡败屡战,屡输屡争,在名载于史书的强者眼中,多么可笑!

  难道说,他独斗数位天榜妖王,几经生死,爆发所有,终于在绝境之中创造可能,临阵强杀蛛兰若——竟也只是为这场开花所做的铺垫?

  他们这些所谓的天骄,生死都在看台上,只是大人物的一场木偶戏吗?尤其姜望比鹿七郎灵熙华他们更了解柴阿四。

  知晓柴阿四在与猿小青相爱之前,本就一直心心念念要娶蛛兰若。如无他这个所谓的古神出现,想来柴阿四最后还是会跟蛛兰若产生交集。

  迟云山神的出现,只是柴阿四的生命里,一道偶然的波澜。无法阻止命运之舟,行向它的终点。

  但.....如果说柴阿四就是柴胤。

  那么柴阿四呢?

  柴阿四的心情,柴阿四的命运呢?

  在护法神将凌厉的攻势下,姜望也不知何来的心情,鼓荡血气,倏然折望,看向那个

  他赤金色的眼睛,恰对上一只泪水模糊的右眼。以及'柴阿四'无动于衷的脸。

  在与谢哀争杀的同时,的左眼,还游刃有余地看过来。便这一眼--

  姜望心中警兆骤生,气血催动到极限,血雾炸出皮肤来,逃脱了护法神将的金瓜,似血电折走。

  他原先所立之处,出现了一道自天而地的光柱。

  洞穿了云海,光犹不息,似是云海一峰!

  瞧着姜望迅速遁远的掠影,以及玄南公紧随其后的追逐。

  '柴胤」的嘴角微微翘起,饶有兴致地道了声:

  此时此刻,他与谢哀的道则碰撞还在继续。

  但他只是施施然回身。径直而前,一剑往赴。

  一支锈铁剑,定住风雨雪。

  天风地气汇龙虎上下四方合圣元。

  而此剑继续前行。

  前方包括谢哀在内的一整片空间,顷刻崩碎了。

  此剑碎岳,碎棺。

  也点碎了谢哀的惊虹桥、化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