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毛文龙和苟真怀奉诏觐见,走入皇宫时,已经是他们入京后的第三天。
进入皇宫,毛文龙也同样被这恢弘威严的皇家建筑所震慑。
要知道,即便是身经百战,现在身为镇帅,他也是起于草根,并赶上了机会,才逐渐握有重权的。
若论出身,毛文龙既不是武举人,更不是文进士。据传,他只是李成梁的家兵,还与老奴努尔哈赤有旧。
所以,甭说皇宫,就是京师,说不定他也没来过。毛文龙力持镇静,估计只是装的,怕别人笑话他土包子。
在宫人的引领下,二人来到乾清宫,先被引入偏殿等候,皇帝正在召见重臣。
二人进入偏殿,惊讶地发现几个大沙盘分成两排。仔细一看,左侧是南方沿海,还包括南洋诸岛;右侧则是北方地域,延伸之远,是他们二人所未见过的。
从两排沙盘的中间过道缓步走过,毛文龙和苟真怀二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注到右侧仔细观瞧。
辽东、长城、蒙古诸部……这些都不算陌生,可沙盘所覆盖的却并不止此。
“漠北……”苟真怀不掩惊诧,伸手指了一下。
毛文龙用力点了点头,目光移于辽东,又向北延伸,那片地方的宽广令他震撼。
顺着毛文龙的目光,苟真怀的视线也移过来,眨了眨眼睛,惊诧之色更重。
“没想到——”毛文龙的声音低沉,缓缓说道:“辽东以北竟如此宽广,建奴残余还能再往北窜。”
苟真怀轻轻点头,陷入沉思,半晌才不太确定地说道:“万岁的意思未必是灭奴,向北拓展疆土,才是重中之重吧?”
意识到毛文龙的目光投过来,苟真怀又继续解释道:“若要灭奴,抽调精兵强将效骠骑冠军长驱六举,封狼居胥,似更容易。”
霍去病擅长大规模使用骑兵集团,快速机动,长途奔袭。尽管已经是汉朝的战术,但对于现在的作战,也一样适用。至少,苟真怀是这样认为的。
而且,迂回纵深,以最快的速度穿插合围,对建奴残存进行毁灭性的打击,也能够节省大量的物资。
毛文龙目光一闪,也想到了问题的关键。皇帝曾经说过,由辽东向北方苦寒之地推进,每年一百里应是可行。
仔细分析皇帝的话,就可以看出皇帝并不只是要消灭建奴残余,更透露出了开疆拓土的决心。
奴儿干都司是大明曾经最大的扩张范围,显然,皇帝至少要达到这个目标。甚至于,要超越永乐大帝时的功绩。
想到这里,毛文龙的目光便停留在沙盘上,盯着上面的山川地形,琢磨着在接下来的奏对中,如何才能合乎圣意。
苟真怀也是一样,觉得皇帝召见前让他们先看沙盘,有着深意。
大殿内,新任辽东巡抚吴用先正向皇帝作最后的汇报。不管是谁接手辽东的军事指挥权,他今天陛辞后都将赶赴辽东。
这是早已经决定的事情,与毛文龙赴京没有太大的关系。
吴用先在留京的这段时间里,从吏部诠选出了他认可的能员干吏,也在皇帝的授意下,与徐光启等农业专家研究商讨了辽东的农业发展。
至于他和毛文龙的会面,也是皇帝安排的。能有一个文武相合的领导班子,对于辽东意义重大。
换句话说,如果毛文龙居功自傲、跋扈难驯,吴用先只要有这样的评语,皇帝就会毫不犹豫地给辽东换个主将。
因为,正如苟真怀和毛文龙看过沙盘的猜想,皇帝现在的目标并不仅仅是消灭建奴残余。
向北不断地推进,开疆拓土的速度在皇帝心中已有估测。他要的是稳固占领,移民填充,开发建设,而不只是一阵风地扫荡,或者是以前的那种羁索统治。
“万岁,农业方面微臣尽数听右参政的建议,发动民众……”
对于吴用先象是保证的启奏,皇帝微微颌首,脸带笑意,缓缓说道:“如此,朕便放心了。大灾害的来临,已经不远,所有的布置和应对,都是有理由的。吴卿能相信,能切实执行,便是辽民之幸。”
吴用先躬身道:“万岁放心,微臣定在三年之后,完成辽东的重建,并使其欣欣向荣。”
皇帝最不放心的就是某些督抚把自己的警告和布置不当回事,还按以前的老思路。
比如农业,辽东大范围地种植土豆、黑麦、玉米等耐寒耐旱作物。即便是大灾害,也不致于颗粒无收。
可要继续种什么麦子、水稻等作物,不仅费力耗时,最后多半还是全无收获。
皇帝的要求不高,发挥辽东黑土地的宽广优势,以土地数量来弥补歉收。哪怕做不到自给自足,从海外输粮的数量也是越少越好。
吴用先当然也知道皇帝亲派出的辽东官员,比如右参政陈子龙,所带着的农业种植规划,是皇帝亲自参与制定的。
如果自己哪怕露出一点不相信大灾害要来的意思,皇帝也不会任命他为辽东巡抚。
皇帝现在需要的是听话的官员,而不是顽固不化,自以为高明的官员。
“三年——”皇帝沉吟了一下,笑道:“好,那朕就等着吴爱卿的好消息。”
说着,皇帝示意宫人拿来密奏匣子递给吴用先,肃然说道:“如有要事,可用此匣密奏,由镇抚司专人急送。”
吴用先躬身接过,知道能享受此待遇乃是皇帝信任的表示,忙跪倒谢恩。
皇帝又赏赐了一些物品,一番慰勉后,才让吴用先告退而去。
殿内安静下来,皇帝喝着茶水,整理了思绪,才让宫人宣毛文龙和苟真怀觐见。
“微臣毛文龙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毛文龙和苟真怀进到殿内,头也不敢抬,便跪倒拜见。
皇帝淡淡地笑着,等二人参拜完,才和熙地说道:“两位爱卿平身。”
“谢吾皇万岁。”
毛文龙和苟真怀起身躬立,依旧不敢抬头观觇。
“赐座。”皇帝的声音再次回荡在殿内,语气平和,令毛文龙和苟真怀稍微放松了一些。
谢恩之后,两人才在绣墩上斜签着身子坐下。
皇帝打量着毛文龙和苟真怀,苟真怀数年不见,变化甚大,肤色黑了,更有沧桑之色。
而毛文龙却是第一次见,虽是身为武将,却并不是那么魁梧。
听说毛文龙还算过卦,以此为生,不知是真是假?皇帝轻抿嘴角,露出一丝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