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青城虽是一个凡俗城池,但占地广大,周围上千小些的城镇环绕,是此郡内凡俗的经济中心,四通八达,城墙高达十九丈,至少需要近百年的时间才能铸出这铁桶金城。
洛阳州古青郡通往钦州蜀郡的官道是两州不多的经济要道之一,巨山境内的官道两旁几千里方圆的土地山脉人迹稀少,是因为这边临近无边的山脉丛林,毒虫猛兽众多,除了那些祖辈在山中居住的部落,几乎少有人迹。直到快临近古青城,才稀稀落落的有些小城镇和聚居村落。
此刻已至黄昏,天空云层狂暴的翻滚卷动,闪电划过无垠天空,轰鸣巨响,无数豆大雨滴砸向平原大地,溅起一片片水花,一块块巨大的携着万钧雷霆的黑色云层狠狠冲撞在一起,撞击边缘处火花迸现,雷霆轰鸣,震荡天地。
这个叫青石城的城郭已经在恶劣的天气下渐渐沉默,往日此时的夜市喧闹也不见踪影,只有嬉闹声不断的青楼和喧哗热闹的几个大酒楼还灯火通明,如往日一般歌舞升平,只怕那些青楼女子今晚又会多出几单留宿的生意。城门也刚刚在几个浑身湿透的士兵努力下紧紧关闭,黄昏应有的夕霭金光早就被狂风暴雨一扫而空,天空已经完全阴了下来,厚厚的乌云遮天蔽日,不时闪过一道闪电,夹杂着狂暴的雨水肆无忌惮的蹂躏着万物。
吱呀一声,福来客店的门被推开,一阵冷风吹进了暖烘烘的客店,冰凉的雨水打在了门槛边上,瞬间就弄湿了门前几步方圆的地面。
小二阿福刚想呵斥,就看到推开门的青年背后,风雨中站了四个黑乎乎的人影,膀大腰圆,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赶紧换上一副脸色,上前将人拉到屋内,谄媚道:“几位大爷,正好今天小店还有两间大空房,快进来暖和暖和身子,吃点热菜。”一边说着一遍用毛巾拍打面前青年的衣服。
此时一楼大堂坐着两桌人,一桌是几个带刀剑的江湖人士,正在胡吃海喝,还有一桌是两个绸衣青年,衣着华贵,一看就是富家公子一类。此时有人进来,都将目光看了过去。
许延带着几个黑衣蒙面大汉浑身湿透的进来,心情极为不好。他是气海境修士没错,但是此时却没有半件灵器在身,只是可以用玄气驾驭一些低级的法器符箓而已,而其所怀的数颗丹药早就已经消耗殆尽,玄气恢复缓慢至极,故而这一场暴雨,让他这个气海境的修玄之人毫无办法,几乎淋了个浑身通透,乌黑湿润的发丝垂在额前,脸颊被冲掉了血痂泥污,显示出了原本的白皙俊美。
感受到了大堂内几人投来的目光,许延心底轻哼一声,推开阿福,上前坐在了一个空桌上。袖中的手紧捏铃铛,心念一动,那第一个进门来的黑衣大汉从怀中拿出一个湿透的钱袋,丢在阿福面前,随后四个大汉都站到了许延背后,一言不发,甚至不管身上还在滴答滴答的滴水。
“小二,去给我置办几套衣物,再来两盘热菜,剩下的钱赏你了。”许延表面上湿透,其实内衣并没有湿,他虽不能凝气成罩,却一直用灵气在皮肤表面运转循环,只是太耗费灵气,终归不雅。
“这位..少爷,恕小人直言,您手下这么多人,两盘菜够吗?我们店有特制的铁板烤鸡,还有卤牛肉,您要不来几斤?”阿福看到许延身后的几条大汉,眼珠骨碌一转,媚笑道。
许延没有说话,甚至头都没有抬,仍在把玩着手里的古铜小铃铛。身后一条黑衣大汉上前一步,拎起阿福那瘦小的身子,阿福双脚悬空,脖子上仿佛被铁箍住一样动弹不得,惊恐的双目正对上大汉面巾外灰色呆板的眼珠。
“大爷饶..饶命啊,小的不..不敢废话了,大..大爷。”阿福挣扎着身子,口中大喊。听到声音,木质楼梯后面的门里冲出了两个满身油腻的人,手上还拿着勺子菜刀,显然是厨师一类的人。这两个人看到这情景就看出了,定是小二惹到了这个少爷,被人家的下人教训。那个拿勺子的厨师嗫嚅对许延道:“我们东家是赵员外的弟弟,还请少爷高抬贵手,给个薄面,今日小店请客,请少爷您喝酒。”
黑衣大汉松开了手,阿福在地上哆哆嗦嗦的捡起了钱袋,对着许延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少爷稍等,我这就去办您吩咐的事。”说罢对着厨师说了几句,拿着钱袋推开门跑进了雨里。
那两个厨师告罪一声,进了内间去准备饭菜。
这时那几个江湖人士停下了喝酒,其中一个大嗓门的粗犷大汉仗着几分酒劲,瞥了眼许延,大声道:“现在的官宦富商子弟,仗着有几分权势,就会欺负不会武功的平民,让老铁我这杀富济贫的大侠遇到,定要杀他满门,将他钱财散尽,都分给穷苦受累的老百姓!”
“铁兄说得好!”
“铁兄豪气干云,将来必是一方大侠!”
同桌几人大声喝起了彩,还不时挑衅的目光看向许延这边。他们这些武功不上不下的武林人士,整天不务正业,强抢些所谓富户的钱财,不思武功进取,胡吃海喝,那些真有钱势的人家,他们是不敢动的。
今日他们也是仗着酒气,看着许延身上衣物是破烂的布衣,想来不是什么特别有钱的人家,只是有几个保镖而已,便不觉壮了些声势,冷嘲热讽起来,发泄些平时被官府欺压的怨气。
许延夹起一筷子刚端上来的卤牛肉,放进嘴里缓缓咀嚼,完全无视了旁边桌子上那几个武林人士的叫嚷。身后几个黑巾蒙面的大汉一言不发,像根木头一样立在他身后,目光呆板,仿佛没有什么能够吸引到他们。
那个铁姓的粗犷大汉有了些酒意,又被同桌几人一奉承,就晕乎乎的以为自己真是一代大侠了。当下怒睁双目,就朝许延这边桌子道:“这位..仁兄,外面这雨夜风雨交加,诸户无不闭门躲雨,那小二不过是个打零工的,也是可怜,你何苦要欺他?真是不当人子!”他终究是看到许延背后几条大汉,话没有说的太过分。
许延端水杯的手顿住,转头看向这一桌人,没有说话。身边几条黑衣大汉齐刷刷的向前一步,踏的木地板“铿”一声响,一楼大堂里忽然鸦雀无声,只剩下门外风雨肆虐,豆大雨滴击打在门窗上的响声格外清晰。
“哎,诸位有话好说,莫要动气。”另外一桌上的一个绸衣公子端起酒杯,笑吟吟道,“如此天色还来这客店歇息,观此诸位都不是本地之人,想必不是路过于此就是要事在身,既然如此,相聚即是有缘,何必为了一个小小的店小二动气?”
这绸衣公子面相白皙文雅,举止大方,说话间彬彬有礼,让人顿生好感。
“话是如此,只是这位小哥做事实是有失妥当,我们铁兄弟有些看不过去,这才出口相劝,铁兄弟本是一番好意,还望小哥莫要误会。”铁姓大汉旁边的一个未怎么喝酒的白衣文士站了起来,对许延和那两个公子稽首一礼,这也是给了那铁姓大汉一个台阶下。他们也看出了许延背后几个黑衣大汉的不凡之处,在他们看来,那几个大汉行事动作都像极了军旅中的悍将,还是少惹为妙。
客店的门被推开,又是一阵寒风裹挟着冷雨吹进门口,一个身上披着破布的人进了房间,浑身湿答答的滴水,怀里还抱着一个被布包着好几层的包裹。转手关了店门,谄媚的走到许延跟前,将那包裹递上,又在怀里掏了掏,拿出一小袋银子,道:“公子,你让买的东西我买来了,这是剩下的钱。”
明眼人不难看出,他雨里跑这一趟赚了能有半两银子,抵得上这小二两个月时的工钱。许延给的银钱太多了,虽之前说全部赏他,但他也不敢真个就全部拿走,那可是快三十两银子啊,两套绸衫用了十八两,还剩下十多两呢,他只是依照老规矩,拿了一些客人不会在意的小钱,这次客人给的多,索性拿了半两银子。
许延接过包裹,解开了外层了两层包布,里面是崭新的两套绸衫,丝毫未湿。他没有接那银子,点头对小二道:“剩下的钱赏你了。”小二不顾身上水湿,连连点头哈腰道:“谢谢公子,伺候公子是我的荣幸,不知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他满面红光,恨不得上去就给许延擦鞋掸衣。这次客人随手打赏的十多两银子银可是能抵得上他一年多的工钱啊,受点雨淋又能算什么。这次终于可以给家中老母买上几斤好久没吃的上好五花肉,也可以给自己那新婚的妻子买些首饰,自从年前她跟了自己,不但没有享福,还整天熬夜给陈员外家洗衣,晚上还要照顾双目失明的老母,真是苦了她了。
这边铁姓大汉瞧见小二这幅摸样,冷哼一声,心道现在的人真是势力,为了钱真是尊严都不要了,亏得大爷刚才还同情你,想到此不由心中郁结,干脆不再看他,举起酒杯,大声道:“干!”“干!”
许延虽目视饭菜,却将堂内诸人表情细微之处尽收眼底。这些人在他眼中,根本懒得与其交流,在他看来,这些人浑身浊气,经脉堵塞,武道不成,玄路不通,在红尘中碌碌不醒,挣扎徘徊,有何能耐让自己正眼看之。
过了半晌,许延用过饭食,思索了一阵,目中闪过古怪的神色,将那小二唤到身前,道:“为贫道准备一间客房,这些银钱你再去置办两件上好道袍,剩的钱都赏你了。”说罢又从怀中拿出一些银钱,丢到小二脚下。
小二今天不知道自己心情变化了多少次,这会儿又能拿这位贵人的赏钱,他满面通红的谄媚道:“小的这就领道爷去休息,稍后小的就去置办衣袍,给道爷你送到房中。”
“恩。”许延轻轻站起,他身上还穿着那件看上去破破烂烂还滴水的衣服,刚要随小二上楼,那个绸衣公子笑声传来:“这位公子,我观你脚步虚浮,面色苍白,相逢既是有缘,小可倒是有几手医术,可便为公子诊治一番?”
“贫道无事,谢过阁下。”许延嘴角微微抽搐,似要笑出声来,最后还是忍住了,语罢随小二上了楼。要照他的性子根本理也不理这绸衣男子,但他毕竟才二十几许之龄,即便想要完全控制自己的情绪也远远做不到。刚才绸衣男子的话差点让他笑出声来,凡人医师纵是医术通天,也比不过修玄者的一粒灵丹妙药,何况他自己根本就没有病。
绸衣男子望着随许延上楼去的四个黑衣大汉,对同桌的人道:“此人身边的这四名护卫战力极强,恐怕一个我都不是对手。虽然我没有感觉到那护卫有修炼外功的迹象,但其踏出一步就能让木板出现一个深凹脚印而不裂开,这种力量和控制力我父亲都做不到。”
那冷峻男子轻酌一口,道:”此人无甚特殊之处,那四名护卫恐怕都是武法先天高手,到达了返璞归真的境界。”
绸衣公子面带笑容的脸终于变色,震惊道:“武法先天高手!?莫坎你的眼光应不会错,可这厮竟然用四名武法先天高手做护卫,究竟是什么来头!”
“我观他刚才以贫道自称,又对那几个武法先天护卫似是毫不在意,任意驱使,应是背后势力雄厚,这方圆几万里只有青莲观才有这种威势。”
“那青莲观中皆是道士,却不屑清修,只顾好勇斗狠,但那观主乃是武法先天巅峰的高手,观中更是十多位武法先天高手,在方圆十万里称霸一方。”
冷峻男子冷哼道:”那青莲观主是自巨山城出身,定是有修炼功法在身,要发展势力岂不轻而易举。青莲观作威作福,下面几万道士多是贪财好色,惹事生非之徒,仗着自己有两下功夫,欺凌那些普通老百姓。”
“那非你我二人可管之事。”“我等自身尚且忙碌不清,哪有时间去管他人死活。”
许延手中把玩着那粒,脸上带有古怪的神色,这哪里是什么玄丹妙药,分明是清神定心的清心丹,武法先天高手服之用处颇大,不过此时对他已是无用。
随手将丹药丢在储物袋中,盘膝坐在床上闭目调息。那四个黑衣大汉就站在门口,如有任何人想要强进这间客房,只会被这四具炼尸瞬间轰杀。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一束束金耀阳光从窗棂透射而入,店内古朴的桌椅摆设在初晨的阳光照耀下显得古色古香,无数肉眼可见的微尘在阳光中挣扎不休,想要逃脱这一束小小的光对它们的掌控。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走出一个年轻道人。一身崭新上好面料的道袍,头上随意挽了个束发髻,鬓角垂下两缕乌发,露出白皙的额头,薄唇紧抿。平静的双眸迎着刺目的阳光,身上一股气势忽然爆发出来,道袍无风飞舞,身后门窗咣当作响。
俊秀道人一甩袖,身上气势消失不见,身后房间走出四个黑衣大汉,跟在道人身后下了楼。
这正是许延,调息一夜,又炼化了些许灵血丹的药力,此刻已经完全稳固了气海一重境,按照他的估计,若将体内药力全部炼化,有可能突破到气海三重!许延心中一片清明通达,恨不得放声长啸,完全稳固了境界,对灵气的控制也已经如臂指使。
出了客店,看着街上忙碌的人群,呼吸雨后的清新空气,脚下石板路上还有几滩积水未干。
一个年轻的俊秀道人,身后跟着几个彪形大汉,向城门方向走去。一般的人看到许延,都会一愣,然后略带恭敬的侧身让过。因为道士的地位是非常高的,应皇朝那些大内高手,都是各大玄门或者道场派去的新晋弟子,这些人无不是道家之属。因为一个道士身份,很多人弄了身道袍就开始为人做法事赚钱。许延这道袍一看就知是上好面料,十多两银子上下,一般人是消费不起的。
许延在街上走着,不觉四周已是热闹起来,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原来今日竟是一个小集市。许延看着那些孩童举着糖葫芦跑来跑去,母亲为了给孩子买一个面人从怀中手帕数出不多的银钱,小贩的瓜果摆放一地,几个衙役摸样的人拿起瓜果就走,还有杂技的表演,人群不时传出几声叫好。
众生百态,如此的融入生活,如此的真实,可自己却连身在何处都不知晓。
许延心下喟叹,自己再也做不回那个许境之内的皇族许延,一时之间不由有些伤感。
……
古青城虽是凡人城池,但也是煌煌万年之城,宏伟高大,气势磅礴。因受巨山影响,方圆百万里内尚武之风极盛,除了那些被巨山修玄收为弟子或收入城内的人,郡内他处也是武林门派林立,无数的武林门派依附着那些高高在上的散修还有小的修玄家族,不时有粗陋的修玄法诀自巨山内流传出来,但碍于灵根的苛刻要求,少有人能有这份机缘。
这高达四十丈由巨大的青石堆砌而成的城墙外,城门大开,一队队的银甲士兵不时例行巡查,只看这些士兵面色坚毅,脚步稳健,还有他们身上那精钢打造的弯刀,银光闪闪的盔甲,无一不显示出这是一支精锐士兵。
此刻刚刚卯时,天色有些暗蓝,每日辰时开城门,至此时进出人流已然不少,站在城门隔着宽大的护城河向远处望去,因为城基地势较高,可以看到辽阔的田地上无数早起的农民劳作,无数的村庄也刚睡饱一样,渐渐苏醒来。
清晨的寒气随着一阵阵凉风刮在身上,让那些士兵都忍不住紧了紧内里的棉甲。
一个银甲士兵嘴里哈着冷雾,看着走过吊桥上的城门前的一辆马车,走上前就要进行例行盘问。走近才看出,马车旁几骑都是护卫打扮,居中一人更是太阳穴隆起,目如鹰隼。银甲士兵看清来人长相,顿时一惊,又看到王执事神色颇为不耐,不敢多想,谄笑见礼道:“王大人,您这是...”
此人正是那王执事,王执事看也不看他,冷哼一声,道:“不该管的事别多管。”说罢一马当先进了城,旁边几个护卫也是面色沉重,不理这些士兵,左右护着马车进了城。
“王执事这厮带着人去干什么了?看他和手下衣衫都是新换的,而且神色反常,要不要报告城守大人?”碰了冷屁股的银甲士兵神色有些古怪的对旁边同伴道。
“莫要多管闲事,真是嫌自己命长了。王大人快要晋升武法先天,掌管城内护卫统领大权,是张城守一派的重要人物。虽然城守让我们私下注意异常的人物,但这两派的纷争不关我们卫城军的事。”
“等老子晋升了武法先天,非要给他好看!哼。”
“别做白日梦了,王执事一只手就能把你碾碎,哈哈哈。”
“来日方长...说不定我也能晋升武法先天呢。”
“你们两个,还不快去巡查!在那鬼鬼祟祟商量什么呢!”一个头领摸样的银甲士兵走过来,打断了意淫的两人,神色颇为不悦。
“是,大人!”
坐在轻微颠簸的马车内,换了一身衣裙的秋水已经闭目睡着,想来是早起赶路还没有睡够。旁边的张姓少女亲昵的摸了摸秋水的头发,自言自语道:“这丫头真能睡,还要我来侍候她,真不知道谁是小姐谁是丫鬟。”说罢拿起一袭裘袍披在了秋水身上,以免被清晨寒气冻着了。
少女以手扶腮,美目中却有些郁结,想到因为自己一时疏忽,导致了好几个人被杀,还连累了郑镖头被扯断了手臂,心中一阵自责,还有一些庆幸,幸好王叔叔没有事,要不自己该愧疚死了。
那个恶魔一般的男子,自己好心救下他,他却不由分说抢夺丹药,果然就是忘恩负义。少女面上浮现一些怒色,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玉盒,轻轻磨挲,还好真正的丹药没有丢失,要不自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父亲交代了。
马车穿过一条条街道,停在了一个华贵府邸前,门前牌匾上书‘张府’。王执事掀开马车布帘,看了一眼熟睡秋水偎着的少女,恭敬道:”小姐,到家了,下来吧。“
门口的门童杂役迎上前来,赶忙帮着把马车牵到后院,少女叫醒秋水,拉着迷迷糊糊的丫头,在仆人的簇拥下进了张府。
张府府邸前面的巷子中,几双眼睛盯着门口的一举一动,其中一人低声道:“快去报告城守大人,王执事接了张家小姐回来了。”“是。”
优质檀香的味道弥漫整个书房,古朴木质的书桌前,一个中年人负手而立,此人面相冷竣,不怒自威。此刻他却是面色沉重,不停在房内踱来踱去,忽然中年男子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此人正是古青城内位高权重的张守元,张副城守,同时也是一个后天大成的宗师高手。
回来路上发生的事,王执事已经跟他汇报过了,得知了真正的丹药并没有丢失,而他们的人也并没有损伤,张守元并没有责怪他。只是派出一些人手查查那个疑似武法先天大高手的神秘人,也就是许延。振天镖局那边,已经送去了银两打点,并派了人去探望。
此刻让他烦心的却并不是这件事,而是那位巨山的武法先天大供奉已经答应他扶持他做上城守之位,并且指点他一些晋入武法先天的心得经验,这个诱惑可谓是十分的大,当然付出的代价也让这位张副城守皱眉不已。
本来自己的计划是献上那粒上古遗留的神奇莫测的玄丹,可那供奉却意不在此,也可以说他们并不识货。那位供奉想要的是他的女儿,那位善良俏丽的少女,张韵灵。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位碧衣少女走了进来,往日白皙的面色却有些微微泛红,步步轻行,似一朵出尘的碧莲。
“爹,女儿差点就见不到你了。”张韵灵嘴巴一撇,差点掉下泪来,泛红的大眼睛水光朦胧,写满了委屈依恋。
“铃儿没事了,爹在呢,爹帮你出气。”张守元搂着女儿,目中却是露出哀伤,从小自己就把女儿哄着护着,从没对她发过脾气,此时为了自己的大业,不得不牺牲她了,再说那供奉也是个美男子,也不算委屈了铃若。
“铃儿,爹有件事想要你帮忙。”张守元目中悲伤越加明显,挣脱出来的张韵灵却欢快道:“爹,有什么事让你愁眉苦脸的,女儿帮你分忧解难。”语罢用一双白皙纤细的手抚上父亲的头发,帮父亲一缕缕的捋顺。
……
又是清晨卯时,巨山外城高大的城门隆隆洞开,几个哈着寒气的银甲士兵合力推开门,面上多带有困倦之色,想是一夜值守有些倦了。
“又输了二两银子,下次打死也不玩了。”一个个头矮小的士兵嘟嘟囔囔的踹了一脚巨门,发泄着一夜输钱的不满。另外几个士兵也都是睡眼朦胧等着换班,闻听此言心照不宣的对视几眼,嘴角划过阴笑。
城内街道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几人向内一看,迎面跑来几个银甲士兵,跟他们装束无差,带头的是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他带着几个士兵疾步跑来,看到那个头矮小的士兵在那自怨自艾,不禁怒从心起,斥道:“早跟你说过别和他们几个赌钱,就是不听,你能玩过他们几个老油子?你这样不成器,忘了你姐姐怎么跟你说的了?”
那矮小士兵似是很怕这浓眉青年,低着头小声道:“姐夫,我下次肯定不玩了。”浓眉青年没理他,狠狠瞪了瞪那几个守夜的士兵,那几人心虚不敢与他对视。
青年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赶紧滚,我要接班了。”语罢身后几人刷的一声拔出长枪立在身前,自有一股军旅肃杀之气。那几个熬夜赌钱的士兵收拾下装甲灰溜溜的走了。
浓眉青年的父亲是卫城军指挥,他在这里还是颇有威严,那个矮小士兵没有离开,在那站着手不知道往哪里放,脸上带着些谄笑,小心道:“姐夫,有件事要你帮忙,我准备去做一桩大生意,这次肯定能赚钱。”
浓眉青年看了眼这不成器的妻弟,目光深处有些不屑和厌恶,又想到爱妻从小跟他相依为命,就只剩这一个亲人,脸色有些缓和道:“你哪次赚过钱?每次都把我给你的钱糟蹋干净,你就不能正经点做事,我跟你姐也好给你找个好媳妇。”语罢也有些奇怪,以往每次输钱这厮都哭天喊地,今天却好像满不在乎。
矮小士兵无视了青年身后几个士兵不屑的眼神,走上前去给他姐夫拍了拍身上盔甲的霜末,笑道:“张副城守的女儿不是要出嫁给新请来的武法先天大供奉了么,我以前一个赌友在武法先天大供奉手底做杂役,这次就是踩了天上掉的狗屎,奉了大供奉之命采购置办迎娶用品,姐夫你不就是有开办这方面的副业?那武法先天大供奉出手豪爽,如果包下这一单,肯定大赚一番。”
浓眉青年刚要说话,眼角余光瞥见城门前六七丈处来了几个人,当先一人看不清面容,身后是四条黑影跟随,眨眼工夫竟发觉那五人已到自己面前。浓眉青年嚇了一跳,也没有顾得理会这个小舅子,挥手横起长枪道:“来人且慢!”身后几个亲信士兵也反应快捷,抽出长枪横在身前,目光炯炯。
当先一人住了脚,身后四人齐齐停步,浓眉青年见得领头是一个年轻道人,当即大声道:“这位道长且慢走,前日有道人装扮的凶徒乱杀无辜谋财害命,还请暂留对照城门画像核实一番再请入。”
那俊秀道士但笑而不语。待那士兵核实完毕,年轻道人微微甩袖,微笑道:“刚才几位军爷所言张副城守之女,是否常时喜身穿碧色衣裳,前不久才归来?”
那矮小士兵刚要说话,就被浓眉青年狠狠瞪了一眼,咽下了想说的话。浓眉青年沉吟一会,谨慎的看了看这道人身后的四条黑衣大汉,道:“刚才唐突道长,切勿见怪,张副城守之女一向在外城居住,近况本将的确多有不知。”
年轻道人微微抚掌,嘴角虽噙着淡笑,但目中隐有青色旋涡疯狂运转,深处更有一丝暴戾之色不断环绕,此年轻道人正是许延。
许延按下了内心深处不时翻滚的出手冲动,径直走进了城内。那浓眉青年看着许延几人的背影,心中忽然有一丝不安之感,烦躁的挥了挥手,道:“赶紧去执勤,发现谁偷懒我饶不了他!”“是!”语罢拉着那矮小士兵登上了高达十九丈的城门楼,两人不时在上窃窃私语,继续着刚才没有谈完的话题,时不时露出一丝微笑。
……
城守府虽说是府,但其实是一片小型的宫殿群,这宫殿群之后就是一座青黄色的高塔。许延眯眼看着那座高塔,因为离的太远,他并不能感觉到有没有跟他一样的入了气海境的修士在此,但他直觉感到这座塔很危险,这种危险并不是来自于人,而是来自于一个建筑,这种感觉很奇怪。
许延很讨厌这种危险的感觉,心道,我现在气海一重境,跟那些凡俗之人纯粹就是云泥之别,我有什么好顾及的,这不过是一座凡人之城,又有谁能挡我。想到此,运起灵气护身,从袖中抽出一张淡青色符箓,毫不吝惜的贴到小腿道袍内侧,脚尖轻点地面,仿若足下生风,从宫殿群外街直接飞跃到一个小殿的檐角上,又继续轻跃,没几下就像天外之人一般行至了最中央的最大宫殿面前的广场上,许延没有让那几个炼尸跟进来,他另有用处。
那些街上的人像见了鬼一样纷纷议论。“这道士竟然直接飞进城守府里去,意欲何为!”“看这身法,难道是城守府新请的供奉一流!”
广场上有两列银甲士兵镇守,军容森严,一看就是百战精兵。那银甲士兵头领看到一个青影从外围小殿直接飞跃进广场,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仔细一看是一个身着青色道袍的年轻道士,不由一愣。
待看到那道士进到广场上以后竟然自顾自的闭目起来,怒从心起,又看这道士不似常人,也不敢直接动手,就分出几十银甲兵走上前去,大声喝问:“尔乃何人!竟敢不经通报就擅闯城守府,该当何罪!”
许延慢慢睁开眼,瞥了这银甲头领一眼,笑道:“听说此城城守病逝,几个副城守争那城守之位,果然这广场上都戒备森严。不过贫道对此不感兴趣,给你一炷香时间,我要见张副城守。”
那头领蔑笑的看了许延一眼,冷哼一声道:“每天要拜访张副城守的各方人士多的数不过来,张副城守也是你想见就见的?我还没治你个擅入之罪!”
许延眼帘低垂,似是轻叹一声,道:“贫道本不愿在开杀戒,尔等为何不能老实照贫道之言去做。”
“哈哈,这道士有毛病吧,看着不像啊。”“神经病道士,不知道从哪学的三脚猫翻墙功夫,就叫着要见城守,莫名其妙!”那些银甲士兵听罢不由哈哈大笑,一边指指点点,那银甲头领也是用看白痴的眼光看着许延。
遍地尸体,内脏肉块散落,广场上鲜红的血渗透了地板,人的肠子,断臂,血沫,铺撒了一地,还有在鲜血碎肉上裂开的铠甲,这些无一不昭示着刚刚这里发生过的杀戮。
广场正中央,一个身穿青色道袍的年轻道士席地而坐,双目微闭,道袍上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似乎从未参与过这惨绝人寰的杀戮。
那座大宫殿的门忽然从里被推开,走出几个中年男子,其中之一就是那张韵灵之父,张守元。几人看到广场上的的情景,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过几人都是心思玲珑之人,稍一思考就想明白大概原委,瞬间就意识到此道士实力之可怕。一个白面中年人急道:“此人擅闯城守府,杀戮卫城军,先不管此人目的,看此人似乎是武法先天大高手!?我等不是对手,此刻要先稳住此人!”
那几人之间居中行走的张守元闻言剑眉微皱,目中泛出寒芒,堪堪接触到武法先天境界的气势骤然放出,逼视那盘坐着的年轻道士道:“这位小道长,何故在我古青城守府妄造杀孽?就算下面兵将有对道长得罪之处,完全可以赔礼道歉,而道长此举杀戮未免太过残忍无情了吧??”
身后几个中年人也齐齐逼进一步,那白面中年人更是声色俱厉道:“道长虽是武法先天高手,可也莫要欺我巨山无人!”语罢偷偷向身后的灰衣中年人递眼色,灰衣中年人心神领会,几下腾跃就向武法先天供奉塔而去。
只见那俊秀道人缓缓起身,双眸微抬,但觉其眸似寒星,目中道不尽的冰冷濯然。这道人面无表情,冷眸扫视几人,目光在张守元身上微定,薄唇轻启道:“哪个是张副城守。”
张守元几人见他如此漠然冷静,反而更加不敢妄动,地上鲜血碎肉依在,空气中还弥漫着腥味,让人闻到几欲作呕。那张守元也是有胆色,面对一个可能是武法先天大高手的敌人依然面不改色,而是缓缓道:“鄙人张某,添任巨山副城守一位。阁下莫非此番强闯杀戮是为了张某而来?张某自问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吸引武法先天大高手。”
那年轻道人也就是许延面色忽然冰雪融化般绽开笑容,微微的笑让场中的少年更添几分吸引力,洁白的齿映照着朱红色的唇,若不是身上那一身道袍,怕是会被误认为是哪家高官贵胄的年少俊美公子哥。
许延轻笑一声,玄气微放,气海一重境的灵压稍稍压迫对面几人,见几人面色大变,才笑道:“贫道此来是为向张大人索回一物。”
张守元感到身受重压,心中暗暗叫苦,此敌实力莫测,竟然可以隔空压迫我等身体,这到底是什么妖法!那些供奉怎么还没来,这拖时间真不是个好活。但他乃是个老狐狸,心思狡猾,勉强扯出笑容道:“敢问道长有何需要?我等自然愿意赠予道长,与道长结个善缘,那些城卫军想必是冒犯了道长,死有余辜,死有余辜啊。”
“不错,这些手下的兵将不懂事,冒犯道长,的确该死!”那白面中年人也变了态度,微微带着谄媚道。
许延收回掌控的越来越熟悉的灵气外放,见几人终于站直了身子,才目视着张守元道:“前几日令小姐想必刚刚回家,不知那传说中真正的聚灵玄丹可否拿出来让许某一观?”
他这话说的模棱两可,别人或许听不懂,但张守元如何听不懂?张守元身体一震,果然是因为这个。早在前几天就听王执事报告过,护送小姐归来途中有人抢了假丹,而真正的丹药没有丢失,现在果然找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