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初阳抬首望着天穹之上那炽红色的半透明地图虚影,目光微沉。
曲游见其显然已是有所意动,连忙再加了一把火:“初阳道兄,观这厮如此不加掩饰的凶横态势,显然就是径直冲你而来,难道初阳道兄还要避战么?!”
“初阳序尊,许笛笙那厮虽然显化了九座神海,但却是人间境中境之内的本土灵族生灵,真灵修为只有神海境,我等在此处则可以动用八成的真灵修为,未必不能与其一战啊!”
“此言有理,初阳序尊,莫要再犹豫了!”
诸神海境道序之子你一言我一语,内心之中皆是有着战意升腾而起。
没有生灵会心甘情愿的承认自己比同阶更为弱小,即便这个事实早就已经极为清楚地摆在了眼前。
许笛笙在道序之争之内光芒万丈,横压所有的神海境道序之子,这些来自天境天庭的生灵心神之内由此生出许多复杂嫉羡的情绪并不足为奇。
而此时极天之上的半透明炽红地图内,有着三十余个白色光点环绕的黑点已经至了数百里之外,诸神海境道序之子抬首望去,甚至已经能遥遥地望见极远之处天际隐现的紫金神光!
元初阳再无犹豫,翻掌之间,一幅阴阳阵图虚影在其背后显化而出,愈来愈大,将方圆百里的疆域尽皆笼罩在了其内。
“战!”
与此同时,紫金星河卷过天穹蔓延而至,身着雪白道袍的少年立于星河之上,如神明一般清冷淡漠地目光俯视了下来。
……
那时,三天九境还不是三天九境。
那时,没有天庭,没有婆娑天。
只有浮仙天仙庭,人间境,九幽境,天霄海境。
还有亘古不变的、未曾被生灵侵染炼化过的三轮大日与三轮阴月。
那时,人间境之内虽有无量生灵,寿元却极为短暂,死后往生入鬼道,生为九幽境之内的鬼民,而九幽境之内的鬼民死后,则是往生入人道轮回,生为人间境之内的万族生灵。
那时,六道轮回并非此时的阳道、月道、人道、鬼道、天道以及被婆娑天和天境天庭所封禁的仙道。
而是只有仙道轮回、人道轮回、鬼道轮回三道。
……
世人都说,一死万事皆成空。
其实这世间有很多的存在都是亘古不灭之物,譬如那些高高在上的仙族生灵,譬如九幽境的道果境先天生灵酆都帝尊,譬如……生灵之间的种种情感。
我是一名鬼兵,一个正六品鬼将手下的小喽罗,除却九幽境之内无量的鬼民之外,我们可以算的上是九幽境之内最低贱的生灵,甚至在有些方面连鬼民都不如。
因为我们只能永生永世地在鬼职之上摄守,永无解脱之日。
我的职责便是与其余的数百个鬼兵一起在奈何桥之下日夜巡逻,算的上是个极为清闲的差事。
因为这里除了川流不息的真灵虚影,什么都没有,也什么也不会有。
我经常呆呆的坐在长及数万里的奈何桥之内一个小小的角落,呆呆的看着这些从来都未停止过的真灵虚影,看着这些真灵虚影前赴后继地涌入那奈何桥尽头通天彻地的人道轮回漩涡之内。
日日,年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未有过改变。
有一日,总守奈何桥的谷凉鬼将把我叫去,言我忠于职守,因为我已经在奈何桥之下巡守了足足九十五万年,却从没有出过半点差错,与其余的鬼兵很是有些不同,所以他差我做了正七品的引灵使者,让我能有机会可以去人间境之内看一看。
说是人间境,其实也不过就是人间境之内死去生灵的真灵前来九幽境的隘口山脉,以我被强行提升上来的正七品鬼力修为,根本无法离开隘口山脉方圆万里。
之所以是强行提升上来,乃是因为作为九幽境之内最低微卑贱的鬼兵,我连修行鬼力从而增长鬼力修为都无法做到,这也是鬼兵的最为悲哀之处。
人间境的确很好,虽然无法离开隘口山脉那荒芜无比的方圆万里范围,可是这比起那对我来说只有阴沉绝望和幽深黑暗的奈何桥之下,简直就是一场永远都不愿醒来的美梦。
可惜我每次去人间境都是丑时,而且皆是去接引那些死去生灵的真灵。
直至日子久了,我才知道像我这种来自九幽境的鬼兵,不,应该是来自九幽境的鬼物,乃是人间境之内的生灵最为痛恨的东西之一,我只有苦笑,因为这万族生灵既不能摆脱命运,又害怕命运,顺便连我们也恨了进去。
光阴总是过得很快,数万年又匆匆过去了。
正六品的谷凉鬼将告诉我,加上这几万年引灵使者的底蕴积累,你已经有了九十九万年的鬼兵道行,等到你有一百万年道行的时候,你就能往生入人间境,亦或者留在九幽境之内化作一个普通的鬼民,重塑一个可以修行鬼力的鬼躯。
当时我很开心,开心的无法比拟,甚至嘴角都露出了笑容。
这也许是我这个生来便是卑贱鬼兵的丑陋之物第一次笑。
谷凉鬼将也罕见地有了些情绪波动,言我笑得比鬼还难看。
我想,我本来便是鬼兵,而且……只怕你笑起来还不一定比我好看。
最后一万年的光阴里,我继续一丝不苟地在奈何桥之下巡守,依然是半点差错也未曾犯过,谷凉鬼将交给我的每一件事,我都会做到最好。
可是我觉得,这最后的一万年比我已经麻木度过的九十九万年都要漫长,我多么期望它快一点过去,到了那一日,我一定要入人道轮回,入人间境之内做一个真正的生灵。
这日,我信步走到奈何桥之下,令人绝望的黑暗之内隐约传来了一阵轻微的抽泣。
我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一个真灵虚影在这里哭。
我问她为什么呆在这里,她说她不小心跌下了奈何桥,真灵虚弱无比,除了勉强能在真灵之上幻化出其生前的虚影之外,连一动都动不了。
我很是奇怪,因为真灵虚影根本不可能跌落奈何桥,只会在上面一直朝前走,直到行至了人道轮回漩涡之下,其虚影才会彻底破碎,只余下一点真灵投入人道轮回漩涡,往生而去。
不过我却是未曾多想,因为余下的这一万年光阴,我不想犯一丝一毫的错误。
所以我便说我,我可以带她回到奈何桥之上。
她做了一个擦眼泪的动作,抬首朝着我嫣然一笑:“多有劳烦。”
刹那之间,我的胸口好象被什么猛击了一下,心里很乱。
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笑得如此好看的真灵虚影。
至了绵延万里的奈何桥西侧桥头大殿之处,谷凉鬼将探察了一番她的真灵,言她的真灵有些特别,数亿生灵里也很难出现一个,不能入轮回漩涡往生,只能留在九幽境做一个鬼民。
她一下子便哭了起来,我也一下子心软了,便问谷凉鬼将有没有别的办法,让她往生轮回。
谷凉鬼将发了火,将我训斥了我一通,骂得我浑身发抖,就连她也吓得不敢再哭。
我有些沮丧地带着她前去八大鬼域之一的轮转鬼域重塑鬼体,这一路上我一句话也没有说。
待到至了烽烟鬼台大殿之时,我停下身形,让她进去,她点了点头便朝着大殿之内走去。
我目送着她远去,这时她回头看了看我,浅笑嫣然,轻声道:“多有劳烦。”
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烽烟鬼台大殿的殿门之处,只留下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怔神良久。
自此之后,时光如同白驹过隙,以我意想不到的速度在指尖急速划了走。
一日一日过去,我极为惊诧地发觉,我竟然还在挂念着她。
于是我偶尔会前往轮转鬼域边缘的烽火烟台,偷偷地朝里看去。
尽管我知道,我能看到的只有数不清的鬼民。
可是直到有一天,我竟然再次见到了她。
她通过烽火烟台大殿出了轮转鬼域,在那高及数万丈的真灵往生镜面前站了良久,最终哭泣着离去。
不知道为什么,见到她哭的时候,我也想哭。
真灵往生镜,可以映彻出真灵的所有往生前世。
我知道,她终究还是想回到人间境。
九幽境的节气很是古怪,零落的杨花都已经化做了漫天飞雪。
三轮阴月悬于天穹,在冥燕归来之时,天际陪伴着灿烂的银色云霞,无意之间,有一种愈加强烈的悸动心绪却似乎萦绕在我的心间,从来都不曾散去。
那日,我再次见到了她,更是用我正七品引灵使者的鬼力修为,隐匿在她身后,偷着见到了她身前那一面数丈高真灵往生镜虚影之中的景象。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烽火烟台,只是有一种从来不曾有过的伤心何失落萦绕在心间。
我在奈何桥之下呆了很久,最终默默地出了九幽境,前往隘口山脉,在我能到达的最远之处寻了人族生灵所开的酒肆。
使用引灵使者鬼力暂且化形之后,我喝了一杯人间境的酒,劣酒苦涩,可却根本感觉不出是什么滋味。
有一次,我假装不经意地询问谷凉鬼将,似她这般无法往生的真灵在被迫化为鬼民之后,要怎样才能往生入人间境。
他说……需要因果。
我问什么是因果,他说因果其实也便是代价,如果有生灵将往生的机会留给无法往生的生灵,那么此生灵便可以重新往生了。
他又说,可以往生的机会每一个生灵都会拥有,便如同真灵一般,每一个生灵的真灵皆是天地孕养而出,没有生灵愿意牺牲自己的根源来成全其他的生灵。
终于,这一百万年到了。
谷凉鬼将在奈何桥下诸多鬼兵艳羡的目光之中把我叫了来,说我已经满了一百万年没有任何差错的鬼兵道行,问我最终有什么选择。
我说,我选择往生。
谷凉鬼将问我是不是往生入人间境,我说,我选择让她往生入人间境。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周围的鬼兵更是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谷凉鬼将告诉我,如果我放弃这一百万年道行的话,我将重新去做一个低贱卑微的鬼兵,连如今的正七品引灵使者都做不了。
我说道:“我愿意。”
说完这句话,我便静静离开了。
我的心神深处却很是平静,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她走的那一天,我躲了起来,偷偷地在暗处看着她,直至她过了奈何鬼殿,上了一望无尽的奈何桥,随着其余的无数真灵虚影一起,朝着那尽头的人道轮回漩涡行去。
远远地,我已经看不到她了,我忍不住现出了身形,遥遥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
谷凉鬼将仅仅只是摄守奈何桥桥头的数千里疆域而已,我作为其麾下的鬼兵,自然不可能离开这个范围。
我又重新变成了一个鬼兵,还是负责日夜巡守,不过我每日都会去奈何桥的桥头大殿,去看着,去等待。
我相信总有一天,我还能再见到她…
时光流转而过。
过了一日又一日,我巡守了一年又一年,逝去的光阴长的我已经数不清了。
对了,这也是鬼兵和鬼将唯一的一个好处。
只要天地蕴成的鬼职还在,便不会死。
听说高高在上的浮仙天仙庭已经把正六品鬼将以上、先天生灵以下的所有生灵寿元皆限制在了百年至千年不等,若是如此说来,作为一个无法修行鬼力的鬼兵,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在我想来,若不是九幽境和其中的鬼职乃是天地生成,用以维持着世间生灵的轮回往生,只怕那浮仙天仙庭早就将我们这些鬼兵的寿元也削减得干干净净了。
谷凉鬼将又把我叫了来,说我又在奈何桥之下巡守了一百万年,可以再选择是否轮回往生了。
他还说,似我这种一百万年没有犯过半点差错的鬼兵,他活了足足九百万年之久都未曾见过。
在九幽境的鬼兵鬼将心里,时间实质上只是一个数字罢了。
鬼职强加下来的,只不过是日复一日的麻木和重复,从来都未曾有过任何变化,如此生活下来,一万年和一百万年其实根本无甚区别。
谷凉鬼将说完这句话,我有些茫然。
又是一个一百万年,这一百万年里,我每日都守在桥头大殿之处,看着无数的真灵虚影自身前行过。
可我怎么一直没有看见她……
谷凉鬼将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心神有些崩溃,轻轻叹了一口气。
迷茫恍惚之中,我又走到了烽火烟台之侧,真灵往生镜庞大本体的脚下。
鬼兵没有往生和来世,在这镜子里什么都映照不出来。
在这真灵往生镜之下,我坐了不知道多久,连脚边的一块顽石都长满了青苔,我却仍然没有见到她。
谷凉鬼将出乎意料地未曾追究我的失职,而是告诉我,生灵若是往生之后,没有人知道她会变成什么模样。
我突然之间发现自己很蠢,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安排?我的眼睛在刹那之间被水雾所弥漫。
我再一次哭了,别的鬼兵说我疯了。
这一次,我不知道我该再去期盼些什么。
过去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便如昨夜梦中的泪痕,今朝早已经无法寻觅。
恍惚之中的无尽心绪,依稀记得铿锵如鼓,震得连世间都崩落。
回神之后,却只留下了无法拼合的碎片,无从说起。
拂弦轻唱,不吟悲歌。
我再次放弃了往生的心愿,我怕再看到那足以让我沉醉的万丈红尘,我怕再看到那让我无法忘怀的嫣然一笑。
谷凉鬼将叹息道,象我这样心思沉重的鬼兵永世都无法解脱,我却依然日复一日地做着一个鬼兵,时不时地便前去烽火烟台之下,等待着一个根本不会再出现的女子。
再次坐在奈何桥桥头大殿之外,我看着自身前陆续行过的真灵虚影,他们虚幻的脸上似乎都写着一个故事,在他们的眼眸里,似乎都在讲述着曾经以往的某个时刻。
我庆幸自己还有知觉,我渐渐懂得,这世间给了所有的人数不清的疑惑和不解,而答案需要去哪里寻找?九幽境么?我觉得不是。
我再次回到了没有快乐,没有希望,没有忧愁也没有期盼的日子,一个平凡到了极点的鬼兵的日子。
信手拂弦,本应随性长歌,谁知琴音如杜鹃啼血,良人不归。
满怀希冀的记忆点滴汇聚成河,谁知最终却变成了一幅野渡无人舟自横的凄凉画卷。
日子继续一日一日的过去,我一日一日地自桥边走过,虽然我早已经不再期盼,但是我每次经过的时候都会情不自禁的望过去,看看从桥那边是否有那个我依然还忘不了的影子。
每次这样,我都会暗自觉得自己很蠢,在心里骂自己几句,但是只要走到这里,我都会做这件愚蠢无比的事情。甚至我还神经兮兮的跑去了烽火烟台,想看看她会不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绽放出那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一抹浅笑。
后来的日子里,我开始有点后悔,后悔为什么在她离开的时候不去和她说最后一句话;后悔为什么在她离开的时候要偷偷躲起来而不看她最后一眼;后悔在她离开的时候……
后悔之事实在是太多。
幸好,世间有着记忆,能记得万物的颜色;世间哀有记忆,更能记得万物的灰暗。
难相见,易相别,又是玉楼花似雪。
很久以后,很久,很久……
那一日,我竟然见到了酆都帝尊。
酆都帝尊乃是九幽境之内最高贵的生灵,帝尊的慧眼一下便看穿了我内心之中无数年来积郁的迷茫踟躇,他很惊异我一个渺小无比的鬼兵居然有着如此复杂的心绪。
他轻声道:“世间万事,本就没有结果。”
可是我始终听不明白他的话。
我尽情的把我心里积压的一切讲给了酆都帝尊听。
酆都帝尊问我:“什么是命。”
我答不出来。
酆都帝尊又问我:“什么是情。”
我完全不明白。
最后,酆都帝尊问我:“你有什么愿望么?”
我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痛哭流泣求酆都帝尊让我做一次真正的生灵,求酆都帝尊让我能在人间境之内遇见他。
酆都帝尊答应了我,用我今后所不知道的代价来换一次与她在人间境的轮回往生。
酆都帝尊对我道:“代价,日后自然会有人来取。”
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这一日,我终于转世为人了。
我家是当地的豪门,我一生下来就是少爷。
慢慢的,我长大了,喜欢上了邻家的姑娘。
她家是我家的佣人,从小她就在我家帮工,小时候我们一起玩耍,可是长大之后却渐渐疏远。
可是我发现,我一天比一天喜欢她,而且我想,她应该也喜欢我吧。
在她十八岁那年,父母拗不过我的请求,向她家提亲,她家自然也是答应了。
那天我在她家门口碰见她,满心欢喜的想和她说句话,谁知,我看到她一双眼睛里却流露出无比的憎恨。
我的心一下子凝固了,我怀着不安的心情回了家,隐隐觉得将要发生什么事情,果然,在迎娶她的那一天,她和邻村的一个男子私奔了。
我爹大发雷霆,派出大批家丁出去追赶,我也心慌意乱的跟了去。
不久就追上了他们,我惊讶,迷茫,胆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呆呆的看着她,看着她。
她也看着我,那一双清澈的眼眸里仇恨的旋涡将我吞噬。
我顿时百感交集,心一阵收缩。
她恨我!!
我眼前一黑……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家丁告诉我她和邻村的男子一路逃跑,最后竟是双双跳崖自杀了。
我一听到这消息,世界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就连时空都化为乌有,往昔的爱人只留下了灰色的轮廓。
过去的水晶在我手中变做了松散的沙雕,被时空的潮流吹散,一点一点化作了风。
你不愿意带我而去,但是你至少将我的心带了去,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在世间的尽头无尽的呼唤。
黑夜会来临,生命也会消失,为什么心结却无法解开,为什么心也无法重叠?
等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我发觉我已经在奈何桥头之上,谷凉鬼将在我身边站着。
等我彻底回过神来,谷凉鬼将告诉我,我昏迷以后不久就一命呜呼了。
他还告诉我,那个徇情自杀的女子,就是当年我苦苦等待的人,现在已经去了某个鬼域之中,做了鬼民。
我头脑一片混乱,所有残破的记忆涌上心头,我不知所措……
我忍不住问酆都帝尊:“为什么她会恨我?”
酆都帝尊说,这是因果。
我问,什么是因果。
酆都帝尊说:“有缘便是因果,你曾给她一次轮回,她半生服侍你,这就是因果。你给她一次轮回的缘,是因为她因你而枉死。她因你而死,是她要还你一次轮回的缘。人常言前生后世,其实是没有先后,前生在此,今生也在此。有来有去,始终却无生无死。”
帝尊还说,莫要忘了你的代价。
我感觉到这一切一切都是一个误会,在一个特定的时刻,遇上了一个特定的人,发生了一件特定的事。
似乎可以看到一个可以预见的结果,但是世事并非如此,是我错了,错过了无数年的光阴,错过了两段本该美满的人生。
我刹那之间领悟了轮回,人之所以往生轮回,是因为有无数的错,无数的悔,无数的期盼,无数的失落,要到来世去补偿去找回。但是即使不停的轮回,在那个早已凝滞的时空的人又怎么能记忆起前生的往事去作为今生的指针?!轮回是经文,让迷失在苦海的众生明白回头是岸,但是执着的人又怎么能理解经文的真意,望世生悔。
至少,我无悔。
到最后,我似乎有些明白了酆都帝尊点化我的心意,但我还是没有回应酆都帝尊的话,我也不愿意去品味酆都帝尊的话。
因为我感觉过开心,感觉过悲伤,有过快乐,有过心痛。
有过百万年不陨的梦,有过前世今生的缘,有这一切,我就已经很是满足。
我终于还是放弃了继续的轮回或等待,我愿意永远都生活在我那已经延续了无数年的恍惚之中,永远做一个奈何桥下独坐的鬼兵。
因为,我相信总有一天,我能再见到她,那个永远不变的她…………
人有心,会去想很多很多的事情,也会忘掉很多很多的事情,我不知道九幽境之内的无数鬼民有没有心。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我觉得自己一天天变得冷淡,甚至于很多过去的事情都记不大清楚了,我渐渐忘了那些心动的,心伤的,心痛的时刻,忘了,几乎全忘了…
忘了很多东西,需要有新的东西填进来,于是,我开始仔细琢磨当年酆都帝尊的话语,似乎也明白了一些道理。
浮生皆苦,万相本无。
这是酆都帝尊所说的话,我相信酆都帝尊是对的,但我实在是不明白,既然有万丈红尘,为什么它又是空的呢?
既然是空的,为什么又要用花花世间迷乱人眼呢?先天生灵自然是清醒的,但是凡夫俗子又怎么能理解这外表后面的所谓真实呢?!
难道这是先天生灵故意折腾众生的把戏吗?让众生不堪苦海而回头?!如此卑鄙阴险的先天生灵,是应该下地狱的。
但是,我绝对不相信酆都帝尊会玩弄世人,因为他在九幽境之内,一向极是慈悲。
可这一切的一切,又该如何解释呢?
我埋头于经卷,痴心于经理,我想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
我还记得当年在人间境的一些事情,现在想起来,不堪回首。
如果我能明白这其中的因果,我相信,世间的痛苦也会渐渐消除。
经历了千年的迷茫和等待的我,想帮助那些和我一样迷茫、一样痛苦的生灵,就象帮自己解脱一样。
寻寻觅觅之中,寒尽不知年,不知不觉,我又在经卷中埋头了无数年。
酆都帝尊曾经召我回去,说我心境有成,要我做他身边的侍从鬼兵,我却谢绝。
谷凉鬼将惊诧无比,说我已经看破名利,已经四大皆空,就要白日飞升了。
我没有说什么,暗自在心里骂,我只是一个鬼兵,空什么空,什么看破名利,不过是我自己内心恍惚而已。
不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周围的人,不,应该是鬼兵,都对我客气了起来,酆都帝尊也经常叫我去听他布道说法。
其实我只能明白一点,即使明白,我还是不觉得都对,因为我相信天地之间冥冥中自有真理,真理是什么?我觉得就是要让众生不再痛苦。酆都帝尊说要割舍一切欲望,我却觉得没有道理,没有欲望的生灵如何生活?但我却不敢说出来,只有唯唯诺诺,然后拼命在经卷中寻找答案。
看了无数的经书,有佛家的,还有道家的,更有浮仙天天庭的布道仙卷,我都半解其意,然后觉得道理虽有,却不是我想要找的那种。
我完全被其内的蝴蝶飞舞搞得晕头转向,洋洋满纸,不知所言。
更让我迷惑的是酆都帝尊每每问我禅机,我要莫信口开河,要莫沉默不语。
酆都帝尊却笑意浮面,我实在不解其心其意,惶惶然而终日。
又这样过了无数年,我很惊异于自己的耐性,依然能苦读经书,虽然心不在,却能读。
看来读经是有好处的,读经未成,却蒙酆都帝尊青眼有加,得以传授修炼法门,很学了些蕴养鬼力和杀伐变化之术。
我本小小鬼兵,本没有资格学的,也不知道学来有什么用,但酆都帝尊说,修习鬼力乃九幽境生灵之根本。
我没明白,既然先天生灵道蕴无边,为什么还要有往生轮回。
可我只能唯唯诺诺。
有一日,我在九幽境之内转悠,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孟婆婆卖茶汤的地方。
孟婆婆正在打瞌睡。
我过去叫醒了她,孟婆婆猛然醒来,慌忙左右看看,半晌才松了一口气。我很奇怪她为何那么紧张,她说,如果有真灵虚影没有喝她的茶汤而去往生的话,她就犯了大错。
我问她,为什么都要喝了迷魂汤才能去往生?
她说是为了让真灵一世世的记忆不能连续,让他们每一世都有无法弥补的遗憾,这样等到他们厌倦了痛苦折磨的时候,就会放弃轮回,心向大道了。
我很惊疑,这种方法对我而言,是欺骗别人,是故意在折磨人。
我问,难道红尘人世不好吗?为什么不要他们做一个有记忆的生灵呢?
孟婆婆的脸色由惊异变的恐慌,什么都没有回答,匆匆把我打发走了…
从孟婆婆那里回来,我的心情一直无法平静,我不愿意相信浮仙天仙庭这种对众生的手段是合理的,但是它又的的确确是天条,为什么天条要如此不公平呢?经文上说众生平等,也就是说众生有权利选择自己向往的生活,即使有人无心大道,但也是可以理解的啊。但是,让众生饱受折磨而回头大道,这显然是一个骗局。大道也好,红尘也好,宇宙万物自然而生,就应该有它存在的价值,为什么要不择手段的逼迫,诱使他们去心向大道呢?!
怀着疑问,我再次埋首经卷,不知道把经卷翻了多少遍,只有一个答案,只有心向大道才是对的,理由呢?却没有,也不需要理由。渐渐的,我也懒得多看经书了,只是专心修炼所谓除魔卫道之法。
时间又过无数年,九幽境发生了一件事情,在别人看来,是一件小事,在我看来,却是一件大事,改变了我永远的命运…
秦广尊者手下的朱笔判官秦楚恋上一人间女子,竟然偷入人间境。
掌狱使者劝说无效,秦广尊者便派阴司鬼军将他捉了回来。谁知他执迷不悟,一心要去人间与那凡间女子相会,胆大到逃狱而出。
最后还是又被捉住,而且鬼兵还摄走了那女子的魂魄,把她永世监禁在幽冥地谷,让判官永远无法和她相会。判官悲愤而骂阴司诸尊者泯灭人性,诸尊者皆怒,要将判官诛灭,永世不得超生。
那一天,诛魂台上,判官被铁链所绑,摄魂钩穿了他的琵琶骨,此时除了判官高大的身材外,已经不成人形了。我觉得心里一阵抽搐,偷眼望了一下高坐莲台的秦广尊者,平时温和仁慈的他现在却面无表情,深邃的眼眸里我依稀看出一丝寒意,我心中一冷,只觉得自己在下沉,下沉…无比慈悲的尊者啊,你现在的心里难道失去了怜悯吗?!
秦判官最终被五雷轰顶而灰飞湮灭…
大家都散去了很久,我又偷偷回到诛魂台,看着判官残留的红袍碎片,我只感觉到无限的凄凉。这时,一阵风吹来,一方素绢被风吹起,我连忙抓住。奇怪,地狱怎么会有风?我狐疑的拿起那方素绢一看,上面有字:那年清秋燕落桥边巧相会脉脉如水云剪青山翠低眉莞尔此生欲与醉便从此痴痴长坐夜夜雨声碎好一阕!好一句痴痴长坐,夜夜雨声碎。我突然记起了千年的往事,寂寞桥边,孤独鬼魂,痴痴长坐,空等归人。一滴泪水滑落,在素绢上浸润开来,千年郁积的悲伤离别相思愁苦再次冲破层层心锁涌上心头,如素绢上的泪水般蔓延在心头。只是现在的我不知道,这一滴莫名悲伤的水珠是为秦判官而流?是为她而流?是为相思而流?还是为自己而流…
风继续吹动着诛魂台上残碎的布片,地狱是没有风的?难道是秦判官魂魄不死吗?风越来越大,吹动着我手中那一方素绢,我似乎明白的那风的意思,走下诛魂台,向幽冥地谷方向走去,回头时,风已停,纷纷洋洋落着判官红袍的碎片,宛如深秋落红…我这时觉得,秦判官或许还在…
悄悄来到了那名被囚禁的魂魄的牢房,那张万分憔悴的脸还能看到往昔的风韵,我不由得叹息。我没有想到鬼魂也会因相思而苦,因离别而悲,因鸳鸯别偶而憔悴。把那方素绢给了那女鬼,我转身离开了牢房,我不想听到哭声。
了一段路,我没有听到哭声,却听到牢房那边传来幽怨却坚定的歌声:那年清秋燕落桥边巧相会脉脉如水云剪青山翠低眉莞尔此生欲与醉便从此痴痴长坐夜夜雨声碎歌声怄哑,却有一丝甜美;歌声哀怨,却带半点欣慰。歌声越来越远,在我耳中却如咫尺,我咬紧牙关,纵身化为一道青烟,飞离了地谷…
那一天,我明白了情是何物,教人生死相许。
那一天,我厌倦了地狱迷茫的无底深渊。
那一天,我不再追寻佛经的大道。
那一天,我离开了地狱。
那一天,我再次来到了人间。
我叛离了九幽境,大道,我要去人间寻找真正的大道。
在逃出鬼门关的那一瞬间,我回首羁绊了我无数年的九幽境,“等我明白了真正的道理,我会再回来的!”
我想:到了那个时候,也就不会再迷茫,再痛苦…
天蒙蒙亮,群山还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我漫无目的的漂浮在云雾中。我的心里充满了说不出来的感觉,平静而慌乱,坚决而踟躇。这一次的离开也许是我永远的离开,隐隐涌上心头的这种感觉,让我感觉到无边的迷茫和孤独。离开很容易,也不用道别,也不用挥手,但是离开了自己生长之地,宛如浮萍一般飘摇在风雨的凄凉使人永远忘不了这一时刻。鸟倦飞而知返,枯叶落地归根,在这一刻,我终于理解了那些客死异乡的游子,人生已逝万事了了也要让人把自己的骸骨千里还乡的郁郁情结。我不知道我能活多久,百万年很长,长得我都不知道有多久,但总有结束的时候,只是不知道那一天,能否有人将我的尸骨带回今天我弃之而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