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其说话之间,几人已是行至了一架华贵的马车之侧,一个武者快步上前,伸手掀开了幕帘。
些许关于马车的记忆浮现而出。
许笛笙的眸光清明了些许,低着身子进入了马车之中。
“杜彦,你也上来罢,我有些事要问你。”
杜彦愣了愣,极为敏感地察觉到此时的公子似乎在片刻之间发生了某种变化,不过此时却是来不及多想,连忙摇头道:“此事于礼不合,万万不可!公子若是有事吩咐,我骑着马在窗帘之处跟随便可。”
许笛笙点了点头,并未强求。
此处乃是楚安郡边缘的一个小镇,距离许家所在的楚安郡府并不算近,即便依靠马车赶路,也要至少足足两个时辰。
随着临近楚安郡府,许笛笙逐渐回想起了更多的记忆,但其内心之中却依然有着一丝疑惑。
前番自己带着杜彦等人来这山清水秀的小镇游玩,却不知何故走散于人群之中,而自己亦是失去了绝大多数的记忆,醒来之后便置身于熙熙攘攘的闹市之内,更是无知无觉地行至了清莲溪所在的水域,实在是古怪无比。
戍时。
“公子,到了。”
随着杜彦有些疲累的声音传入耳畔,马车的幕帘被拉了开来。
许笛笙下了马车,映入眼帘的乃是一座气派华美的高大门楼,其最高处的牌匾之上篆刻着两个笔力苍劲的大字。
许府。
在诸多下人恭敬的目光之中缓步走入了门楼之中,关于此处的记忆一幕幕浮现而来。
“笙儿,怎地这次出去了如此之久?”中气十足的笑声远远传了过来,一个温文尔雅的华服中年人在数个侍女的簇拥之下行至了近前。
正是在十余年前弃官从商,并且因此事被传为一段佳话的大善人许员外。
一侧侍立的杜彦几人则是深深低着头,半句话都不敢说。
毕竟许笛笙若是将其遭遇到尾妖之事说出,杜彦等人的护持不力之罪便得以真正落实,虽然许员外向来乐善好施,几乎从不欺压百姓,可自许府之内长大的杜彦却深深地知道,其远远不似表面上所展现的这般亲和。
“此番去了一些未曾去过的偏远之地,故而耽搁了些许时日,”许笛笙点头道,“我听说,近日里府内为我定下了一门亲事?”
许员外带着许笛笙进了府堂正殿,当先在上首坐了下来,笑道:“不错,缪府缪大官人前日里与我喝茶之时,先行提起了此事,其府内的嫡系二女缪琼烟待嫁闺中,年方十四,与你也算是门当户对,笙儿,你意下如何?”
缪琼烟。
许笛笙不置可否,内心之中却依然在想着前番记忆突然消失之事。
“笙儿?”许员外轻唤道。
“那便定下罢,”许笛笙点了点头,自许府之内耳濡目染长大,他对这种姻亲很是了解,无非只是为了利益罢了,“若无他事,我便先去了。”
许员外显然对其性子很是了解,摇头道:“去罢。”
其虽然用的乃是商量的语气,实质上却根本没有商量的意思,仅是为了告知于许笛笙罢了。
许笛笙自然也知晓此事,故而根本未曾多做废话,直接应了下来。
许员外与其余乡绅不同,府上只娶过一名正妻,这也就导致了如今的许府之内仅有许笛笙一个嫡子,其姻亲之事根本由不得自己。
……
恍若梦境一般。
……
许笛笙着一身繁复华贵的大红衣裳,推开了门。
在此时的礼法之下,女子未曾到真正嫁人的那一天,根本不会被允许抛头露面,故而这洞房花烛夜,也是许笛笙与其第一次见面。
“相公。”
其声音很是好听,自内室之中低低传了出来。
掀开珠帘,映入目中的乃是一个身着大红霓裳的少女,臻首之上盖着一方红盖头,静静地坐于榻上。
“你便是缪琼烟么。”
许笛笙掀起了其红盖头。
“相公,你可知道你是谁?”
少女浅笑嫣然,似是早就识得许笛笙。
其生的极美,此时更是精心妆点过,长长的乌黑睫毛微微颤动,清澈灵秀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
许笛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稍稍侧过头去,道:“我自然是许笛笙,何故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
缪琼烟却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脸庞,似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喃喃道:“这是我自生来之后第一次,真正地与你说话。”
她轻轻摆弄着嫣红裙裳的纱袖,青丝如瀑一般垂落而下。
“我所识得的你,光芒万丈,横压当代,可称人间境第一天骄。”
“可我清楚地知道,你很孤独,你也根本并不快乐。”
“在这可怕的劫数之中,你却注定会被碾碎真灵,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无数年来,你日复一日的苦修,从未有过任何一丝一毫的懈怠,甚至从来都未曾有过任何的享乐。”
“你的骄傲,你的坚持,你的辉煌,你的孤独,还有你内心深处藏着的寂寥,我全都知晓,只是……若是你湮灭于此,这些全部都会被世人所忘却。”
“再也不会被记起。”
“就算三天九境都遗忘了你,我也不敢忘。”
“你知道我的伴生灵光是何物么?”缪琼烟昂起头,不知何时早已是泪眼婆娑,“是宿命,是宿命之力。”
许笛笙沉默半晌,看向少女满是水雾的眼眸,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缪琼烟微侧臻首,小心翼翼地靠在了许笛笙的肩膀之上,轻唤道:“相公。”
鼻间萦绕着少女的发香。
许笛笙低下头,却发现缪琼烟乌黑的睫毛微垂,盖住了其清灵的眼眸,显然已是悄然睡去。
肩膀有些酸疼,许笛笙抬首望着窗外极天之上的一轮皎白明月,有些怔神。
一夜未眠。
……
此后。
缪琼烟再也未曾提起那夜之事。
……
“相公,你看这支玉簪好看么?”
“相公,我可以抱抱你么?”
“相公,我想……靠在你肩膀上睡,如此一来,可以什么都不用想。”
“相公……”
……
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