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跑了一个重要的死囚,因此耽搁了一场及其关键的行动。
调查部的人会直接来逮捕自己吗?
然后会被送上七号大楼的秘密法庭?
或者其实什么都不会发生,统帅依然会像往常那样宽恕自己,说:“希望下一次你能如何如何。”
……还是别东想西想了,埃米尔自嘲地笑。
即然已经做了,就老老实实迎接结果吧。
完成这场一生中最出格的冒险后,埃米尔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
或许是因为薇拉重获自由时露出的表情,和自己之前预料的完全不一样。
自说自话地给了她最重要的东西,但是,那又真的是薇拉需要的吗?
当然是了,埃米尔对自己说道。
因为活着才是一切的前提啊。
不知是梦是醒,埃米尔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夜。
但他却意外地没什么困意,相反在起床后,肩膀上好像轻松了很多,身体也站得格外地直。
在房间里无所事事转了几圈,埃米尔走进洗手间,开始认真地清理起自己的头发和脸。
一会被人强行押着带走的时候,自己的样子一定会非常狼狈。但埃米尔却觉得比起以往受到情报处的表彰,这才是一件真正值得他挺起胸膛的事。
所以他想趁现,在把自己拾掇得更精神一些,最好比任何时候都更整齐体面。埃米尔已经决定在一会不作任何反抗,相反还要昂然地主动走进押送自己的车里。以此向所有人宣告自己不单是一个囚犯,更是一个胜利者。
等到收拾完,时间已经来到上午7点。但房门依然平静。埃米尔坐在床沿等了一会,又干脆起身开始收拾起行李。他没有经历过牢狱生活,觉得多少还是要带上一点私人物品,哪怕是在路上用呢?不知不觉,行李箱里的东西越多,可是逮捕却依然没有到来。
一开始他感到庆幸,因为调查部发现得越晚,薇拉逃离达纳罗的希望也就越大。可是渐渐地,他知道事情有些不对了。大公秋猎的队伍预定在九点出发,所以最晚八点统帅就会发现她没有按约定出现。可现在,已经十点了。
埃米尔绑好行李箱,将它放在空荡荡的房间正中。
其实他心里已经觉察到一种可能,但不愿意继续再想下去。埃米尔看着自己的行李,看着它的影子一点点偏斜,变淡,最后和重临的黑暗融为一体。已经是夜晚了,他滴水未进,仍在等待着自己的逮捕令。
这时,他远远地听到了外面有一些杂音,像是有几百个人在喧闹着。对于这处僻静的住所来说,这是很不常见的情况。
埃米尔来到窗边,掀开一点百叶窗,看到几百米远的地方有杂乱的火光。那是由许多人和豪华马车组成的一条长线,好像是一支游行的队伍。只不过显得有些慌乱,明显顾不上队列整齐,也没有乐队仪仗,只是不管不顾地向着内城的方向涌去。
再仔细看的话能发现到那些马车门上还镌刻着埃德蒙德家族的纹章,这是花园宫殿秋猎的返程队伍。他们本来应该在人群的围观中张扬地绕城一周,或者再不济也要在内城最繁华的大街上游行完再回去,无论如何,他们绝不应该在半夜偷偷地走这种僻静小路。
更何况,这场秋猎可是有整整五天流程呢,又怎么可能会在出发当天的夜里就回来了?一定是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埃米尔的思考一时就像是停止了一样,身体却不由自主地从住处冲出去。
虽然是半夜,路边依然聚集起了不少围观的人,但很快又被骑着马的警探用鞭子驱散。在混乱的哨声和马蹄声中,埃米尔不断往秋猎队伍的方向挤去,完全不管自己身着正装的样子是多么显眼,或者队伍里那些显贵女眷里也大概率就有自己的线人,现在他已经什么都无所谓了。因为一直无法靠近队伍,埃米尔甚至想直接用手抓住某个警探抽来的鞭子,哪怕这会让他的手立刻血肉模糊,然后大声质问对方发生什么事了,大公是不是遇刺了?那个刺客现在又怎么样了?
但是还没等他这样做,一只枯槁却极为有力的手就握住了埃米尔的手腕,用一种缓慢却不容抗拒的坚定将他强行带离了这些人群。那是统帅的手,埃米尔想要挣脱,却发现自己一如既往地无法生出反抗的念头,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被带离现场。
他用一种哀求的目光看着统帅的背影,多么希望后面等待着自己的是不堪入耳的斥责,甚至冰冷无比的逮捕命令。
但结果是,那里什么都没有。
“你做得很好。”老人平静地赞扬道:
“薇拉执行得非常出色……有一点遗憾的是,最后我们没能保全她的尸体。”
埃米尔感觉自己的手腕上有些黏糊糊的,他抬起来看了看,发现被统帅握过的地方已经一片血红。他知道这应该是统帅的血,刚才用力把自己拉出人群,可能老人身上包扎过的伤口又裂开了。但是恍惚间埃米尔却觉得那就是薇拉的血,均匀地涂满了老人的双手。
明明自己已经解开暗示了,但薇拉依然去执行了自杀式的命令。
是暗示没有被清理干净吗?
“现在我可以说,她绝不是白死的。”统帅向埃米尔说道,声音里有歉意,但其中的兴奋同样也已经无法掩饰:
“薇拉今晚换回来东西,哪怕用几百几千条人命也无法衡量……你放心,我们不会让她白死的。”
不会让她白死,而是会榨干尸体里的最后一丝余热。埃米尔漠然地想道。
好消息是,她是真的喜欢你。
坏消息是,因为她是真的喜欢你,所以她死了。
薇拉对你的感情,最终成为了绞死她的绳索。
既然如此,自己最后的“壮举”又有什么意义呢?美好的泡影被戳破了,不堪的事实却没有任何改变。
还不如在一场美梦中结束呢。
神奇的是,此刻埃米尔心中没有任何心痛的感觉。
他只是觉得抽离,旁观着此刻内心中的所有情绪,就像是在看另一个人独自在痛苦着。
原来只要自己愿意,就可以什么痛都感觉不到。
统帅说的没错,对于语言魔法师来说,所有语言和情绪都只是武器而已。
情绪容易被操纵,又只会徒劳地折磨人……如果不确定那个痛苦的人究竟是不是自己,那么还是遵守机械的命令更能令人安心。
“看来这一次,你好好地驾驭住它们了?”
“是的。”
“那就好好想一想,怎么利用这些武器去完成命令吧。”统帅说。
“我会的。”埃米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