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声渐稀,弥漫的硝烟渐渐散去,但敲打大地的铁蹄依旧震耳欲聋。
在尝试歼灭安森和第一列兵团失败并且付出不小的代价后,帝国骑兵们迅速转变思路,开始用分散包围的方式,发动骚扰式突袭。
如果是克洛维王国的正规军团,肯定是一边拼命固守阵地,同时迅速和周围部队集结,完成对敌人的包围;靠着防御工事,多面火力和炮火支援迫使敌人溃散。
但很可惜,雷鸣堡征召军是一个杂牌的不能更杂牌的杂牌——几乎在接战的瞬间,整个前沿阵地就是一触即溃!
面对被炮火横扫一空的防御工事,本就毫无斗志的征召军士兵们一部分只敢蜷缩着躲在战壕里,惊惶不安的等待着长官的命令;更多的干脆一枪不放,连像样的反抗都没有就溃散了。
更糟的是因为整个围攻阵地是连在一起的,每一处的溃散都不可避免的产生联动效应:巩固阵地的一线军队溃散,军官逃命,导致后排的士兵和军队失去联络,更不知道该听谁的命令,陷入一片茫然。
虽然还有不少军官知道丢失阵地的可怕后果,拼命的收拢溃败的军队想要保住阵地;但各自为战的军队既没有实力,更没有勇气面对兵力和自己接近,随时能组织起冲锋的帝国骑兵。
这些极少数,连一个满编连队都凑不齐的家伙们可没有安森的运气;几轮齐射之后,就被迅速集结起优势兵力的帝国骑兵围歼。
原本只是前沿阵地被击溃,但随着越来越多的军队被裹挟着一起朝后方逃命,逐渐朝着全面溃散愈演愈烈,看似牢固的阵地成片成片的失守。
幸好在第一列兵团身上吃了亏的帝国骑兵们,不再尝试着歼灭溃散的征召军,只在一次接触后转而用半回旋射击的方式不断袭扰,打击征召军的士气。
同时这些骑兵们也很清楚自己的劣势,知道眼前的胜利只是暂时的,双方的兵力对比十分悬殊,不敢在地形复杂的围攻阵地上过多滞留…总算是没让“炮垒争夺战”再次上演一回。
即便如此,阵地被撕扯的四分五裂的雷鸣堡征召军,耗费了大量资源和时间,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防御体系被还是被摧残一空。
虽然这种纸糊一样的防御体系,就算被彻底撕烂了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可惜的;但万一被雷鸣堡里的帝国军察觉,借着势头一举击垮整个征召军,那就不是枪毙一个团长能解决的问题了。
于是顾不得还有大量军队没来及撤退,路德维希·弗朗茨果断下令直接对失守阵地展开炮击;同时率领着掷弹兵团的罗曼中校,和上次一样收拢溃散下来的军队,重新组织反攻。
尽管征召军士气低下,更是谈不上任何的战斗意志,但靠着督战队和数量优势,总算是维持住了不断推进的兵线,逼迫着帝国骑兵“节节败退”。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
即便靠着绝对的数量优势和步兵火力,勉强击退了帝国骑兵的骚扰袭击,可征召军依然是单方面挨打的命——炮兵火力被要塞完全压制,仅有的轻骑兵连在帝国骑兵面前连牵制都办不到,冲上去就是送死。
战斗总共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最终以征召军重新控制阵地,在付出了差不多三四百人的伤亡后,目送着来回冲杀的帝国骑兵们扬长而去,撤回要塞宣告战斗结束。
………………
“…初步判断,敌人此次行动目的在于打击无妨士气,并摧毁前沿防御工事以阻碍对要塞的包围行动……”
“…阵亡一百六十五人,重伤一百七十二人,轻伤二百八十六人;第二和第三列兵团受到重创,需要尽快补员才能恢复战斗力;前沿阵地的防御工事几乎全部被毁,不少物资被掩埋在废墟下,需要尽快加派人手挖掘……”
站在沙盘前,罗曼中校望着面色难看至极点的准将,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汇报着结果——即便这并不能改变任何事情。
双肘放在桌上的路德维希,托着下巴的十指微微颤抖,苍白的手背上青筋暴露。
不知过了多久,停止回报罗曼一丝不苟的将清单放在桌上;没有离开,而是如雕塑般站在原地,默默注视着准将。
又过了一会儿,路德维希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望向罗曼:
“要多久?”
“十天之内,前沿阵地和炮垒就能大致完工。”罗曼不假思索道:
“届时我们有两座炮垒,至少短时间内,可以对城门处的帝国守军实施炮火压制;如果一切如安森·巴赫计划的那样,那……”
“那也就是说十二、不!十一天后,我们就可以对雷鸣堡发起总攻!”
略带嘶哑的低吼,在安静的营帐内回荡,消散。
没等到想象中答复的路德维希挑起目光,冷漠的盯着依旧面不改色的挚友。
“你不同意?”
“是的。”
“……给我个理由。”
“属下从未想过自己会这么答复您,但安森·巴赫说的没错。”仅犹豫了一瞬间,面色迅速恢复的罗曼沉声道:
“无论如何,雷鸣堡都是一座重兵据守的要塞,在没有完全准备下轻兵冒进是在赌博;您需要的…是一场十拿九稳,酣畅淋漓的大胜!”
“至少现在!既然您选择相信他,就请按照他制定的计划建立稳固的围攻阵地,逐步缩短进攻距离,再在机会恰当时发动总攻!”
看着面不改色的罗曼,路德维希多少有些诧异。
几个小时前,还是他告诉自己不要太过信任安森·巴赫,现在却……
“好吧,我接受你的建议;夺城计划暂时延后,眼下最重要的是巩固阵地。”路德维希沉声道:
“今天发生的事情,决不能再有下一次!”
“是!”
罗曼转身迈步,在即将离开时被路德维希喊住。
“安森·巴赫…还有他的第一列兵团怎么样了,我记得他们也在前沿阵地。伤亡如何?”
“他们是第一个支和帝国骑兵交战的部队,所以伤亡不小,但建制依然完整。”罗曼如实答道:
“大概是靠着炮火掩护,才挺过了骑兵的第一轮冲锋的吧?”
…………………………
虽然在帝国骑兵被炮弹“爆头”的那一刻,安森就依旧有所预感;但当小女孩满脸得意向他“请功”的时候,他还是被震惊了。
“你怎么会用火炮的?”
这是安森最费解的地方,就算再怎么吐槽这该死的“砰砰炮”,那也是炮而不是步枪,绝不是什么一看就能上手的东西。
“我不会!”咧嘴笑着的莉莎露出两颗虎牙:
“都是那个抽烟老叔叔弄的,莉莎只要瞄准就行了,剩下的都是抽烟老叔叔…唉,他不见了?”
顺着莉莎困惑的目光,安森侧目望去,原本在角落里一根一根吞云吐雾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的无影无踪。
联想起进来时卡尔见着鬼的表情,安森感觉自己差不多猜到了大概。
“那…莉莎可以留下来了吧?”
双眼瞪着安森的莉莎身体向前探,一眨不眨的眼瞳里带着一丝希冀,一丝讨好和一丝紧张,悬空的小腿不停地晃啊晃:
“莉莎会用枪,还会用炮,莉莎打的可准了;莉莎可以留下吧,对吧?”
“可以。”
安森点头:“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散兵连长了!”
“嗯,好哒!”
得到肯定答复的莉莎用力一点头,眼睛弯成了月牙状,不过也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啥是散兵连长?”
呃……
安森沉吟了片刻,考虑到解释完之后还得向她说明什么是“散兵”,什么又是“连长”,于是他决定简化这个问题。
“能一天喝两碗蔬菜肉汤,吃三块干面包的人,就是散兵连长。”
“真的吗?!”
莉莎又惊讶有惊喜。
“千真万确!”
看着沉浸在“一天有两碗肉汤”喜悦中的莉莎,安森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他感觉自己的内心深处,某些珍贵的东西正在迅速消失。
唉…消失就消失吧,都是早晚的事情……
“咕。”
一个非常奇妙的声音,同时在两人耳畔响起。
前一秒还在惊喜过望的莉莎,右手“啪!”的一声用力拍在肚脐上,表情认真的看着安森:
“饿了。”
嗯?
安森满脸困惑:“饿了?可是你不才刚刚……”
“咕。”
又是一声,打断了安森的话。
瞪着委屈的大眼睛,表情认真的莉莎重复了一遍:
“饿了。”
“……”安森。
看着按着肚子,不停吞咽着口水的莉莎,安森发现自己好像也有点饿——他原本就差不多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加上刚刚打完一仗,急需靠食欲缓解战斗之后的精神压力和疲惫。
克洛维陆军的伙食标准十分严格,但那是针对普通士兵和低阶军官的,身为中校团长的安森现在完全可以告别腌肉,不新鲜的蔬菜和劣质啤酒——只要他肯花钱。
碰巧,他现在的财政状况非常好。
这是因为路德维希并没有接管第一列兵团的后勤,照旧将军饷按编制发给安森,只不过无论第一列兵团想采购的任何物资,都得通过雷鸣堡征召军的后勤才行
眼下第一列兵团只有两三个连队的规模,而不差钱的准将大人依旧照满编团的标准给他发军饷,加上中校军官原本的工资…等战争结束,光靠“克扣军饷”的安森都能发一笔小财。
三十分钟后,两人面前的桌子上多出了一整只烤鸡,外加满满一大盘的煎香肠。
饥肠辘辘的两人用干面包夹着“滋滋”冒油的煎香肠,大口大口的狼吞虎咽起来。
刚刚出炉的干面包还散发着些许麦香,配上夹在中间,透着淡淡的烟熏味儿被肠衣包裹着的香肠;一咬下去,咸辣香味的碎肉夹杂着渗入其中的油脂,在唇齿间上下翻滚,疯狂刺激着味蕾。
和香肠这种特别实在,方便果腹的食物相比,香嫩可口的烤鸡对大多数克洛维人则是一种极其丰盛,只在节日时才会大快朵颐的美味。
毕竟吃掉自家的鸡等于吃掉了鸡蛋的来源,在“前安森”的记忆中,他只有到了去王都教会学院之后,才能在任何时间吃到鸡肉。
浸透着甜椒和黄油香味,泛着层层油光的酥脆外皮;被彻底炖烂,松软可口还抹上了黑胡椒粒的土豆;如果这些仅仅颜色好看的外表不能令食客感到满意的话,那么外表之下酥嫩,混杂着直接在烤制时填入鸡肚的酱汁,绝对能征服一切食客的味蕾。
起码安森和莉莎是真的被征服了。
吃光了四分之三的香肠和大半只烤鸡的莉莎,丝毫不令人意外的打起了哈欠,直接在长条椅上睡着了。
看着嘴角还残留着面包渣和酱渍,满脸都洋溢着幸福微笑的莉莎,叹息的安森忍不住苦笑。
照她的饭量,恐怕最后是一块铜板也省不下来。
抱着自己新上任的“散兵连长”,安森想办法给她弄了一座单独的帐篷——在严重缺编的第一列兵团,这并不是什么特别困难的事情。
看着外面临近傍晚的天色,拖着疲惫的身体的安森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晋升团长的安森原本是可以换一个新住所的,甚至都不用换,完全可以直接住进前团长——被路德维希枪毙的胖子——威伦·斯莫的营帐里;但考虑再三,他还是留在了自己的旧帐篷。
走进帐篷的一瞬间安森僵在原地,扶开门帘的右手停在半空中。
有人来过。
和上次毫无痕迹的情况不同,帐篷外的地面上还留着相当明显的脚印;空荡荡无人的帐篷内,一张信纸毫不掩饰的放在他书桌上。
信纸上,是一个血淋淋的“原初符文”!
怔住的一瞬间,安森立刻意识到两件事:
没有掩饰,说明对方这次来的非常匆忙,应该是临时起意;其次,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对方还没走远。
他就在周围!
深吸一口气,保持镇定的安森拼命克制着扭头去寻找对方的冲动,小心翼翼拿起桌上的信纸。
浸入纸张的血迹,在他拿起的瞬间变成了一串优雅的字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