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就在刺耳的银哨声在城堡上方响起的同时,两名审判官同时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望着劳伦斯和科尔的表情,坐在梅斯·霍纳德身旁的安森同时警觉了起来。
审判官银哨,是宗教审判所内部成员在中短距离内相互快速传递讯息的工具,拥有一套半机密的交流暗号,确保在紧急情况下能够将情报通报给所有人。
换句话说无论吹响银哨的人是谁,无论讯息内容是什么,仅仅是哨声响起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足够严重!
他忍不住偷偷瞥了眼身侧的教授…坐在位子上的梅斯·霍纳德依然保持着温文尔雅的表情,眉宇之间甚至没有一丝的慌乱或者紧张。
那平淡的眼神,仿佛今晚出现任何事情都无法让他感到惊讶。
“发生什么了?”
喘着粗气的科尔·多利安看向劳伦斯:“塞拉她…不是去检查办公室的情况了吗,这还能遇到什么紧急情况…要不我现在过去看看?”
“不行,我们得趁现在立刻封锁宴会大厅!”劳伦斯果断道。
作为求真修会履历最老的审判官之一,他远比科尔·多利安更清楚今晚的事情有多麻烦:一个精灵王国的大使以旧神派的身份,死在教会学院的招待晚宴上,这其中牵扯到的利益和外交纠纷超乎想象。
如果不趁现在立刻封锁现场,想办法稳定事态妥善收尾,而是任其发酵,最后绝对会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
数百年前秩序教会内部的教派分裂,闹到整个秩序世界为支持各个教派而陷入恐怖的混乱的黑暗时代,就是从一个北方的滨海渔村反抗教义不符合当地习俗开始的。
“可塞拉她都被逼到吹银哨了,还要放她一个人不管?”
就在不解的科尔·多利安反问,而劳伦斯准备解释时,又是一阵银哨声在城堡上方响起。
这一次和之前不同,不再只是急促的声响,有了频段和间落。
听到声音的两人先是同时愣了下,紧接着两个审判官面面相觑,同时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这不可能吧?”
刚刚还担心同伴的次等审判官,现在却一脸古怪:“她、她会不会是看错了?那些人…我不是说他们不会这么干…但这里是教会学院啊…他们跑这里来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但凡是皆有可能。”
劳伦斯沉声道,凝重的脸上同样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情绪。
他低着头沉默了片刻,然后转身走向宴会大厅——半个大厅已经被炸成了废墟,所有仍安然无恙的宾客们都躲在另外半个之中。
“诸位尊贵的大人和女士们,我有一个很严肃的事情要告诉大家。”
看着那一张张充满恐惧和不知所措的面庞,审判官用他沙哑的嗓音沉声道:“就在刚刚,我们的一位同伴传来消息,她说……”
“噗通!”
一名近卫军官狂奔着冲进大厅,直挺挺倒地的扑倒在地,打断了劳伦斯的话。
下一秒,这个浑身是血的近卫军官从地上爬起来,用恐慌的表情和最简短的词汇,完美总结了审判官想说的话:
“暴徒,几千个暴徒冲进来啦!”
………………
无月的夜色下,圣艾萨克学院外平日空荡荡的街道上挤满了数不清的人影;成百上千的灯光和火把,在雨幕中熠熠闪烁。
向着学院的方向涌来。
“敌袭迫近!敌袭迫近!敌袭迫近!”
暴雨和如战鼓般纷乱的脚步声,让士兵们全神贯注也听不见哪怕离得最近人的话语。
望着军官半点血色也无的惊慌面庞,和手中挥舞到只能看见残影的军刀,近卫军士兵们靠着往日训练的本能,在大门后拉开三列横队。
恐惧,同样写在他们的脸上。
举着装填好弹药的前装步枪,战战兢兢的士兵们望着对面密密麻麻挤满了整个街道,根本望不见尽头的人影,手中的前装燧发步枪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沉重。
在发表了一通毫无意义,大概也没人听得见的警告之后,惊惶不安的近卫军官声嘶力竭的下达了开枪的命令。
“砰——!!!!”
整齐的排枪在烟尘中向人群扫荡,高举着煤油灯和火把的人群中传来几声惨叫,紧接着整个街道陷入了短暂的慌乱。
但还没等近卫军们来得及松口气,以为对面就和平时的暴动一样一哄而散时,黑夜中却传来一声撕裂雨幕的呐喊:
“兄弟们,兄弟们!看看那个城堡,看着那个亮着光的城堡!”一个身形瘦弱,穿着制服的年轻工人站在暴雨中,指着学院的方向怒吼道:
“在我们没日没夜干活儿的时候,这些贵族老爷们在城堡里开着宴会!”
“在我们因为这场该死的战争没了工作的时候,这些贵族老爷们在城堡里开着宴会!”
“他们在城堡里开着宴会,却在这么冷的天逼着我们工作,把我们赶到街头,让我们一无所有!”
“既然他们把我们赶到街头,让我们一无所有,那…我们就要抢回属于我们的东西!”站在雨中的工人挥舞着火把,声嘶力竭的吼道:
“把属于我们的东西…统统抢回来!”
“抢回来——!!!!”
“全都抢回来!”
震天动地的呐喊声穿透了黑夜和暴雨,让在雨中坚守在原地的近卫军们一个个浑身发抖。
紧接着的一幕,让全体近卫军的士气跌倒了冰点——暴雨中街道上原本稀稀疏疏的火光,如同接力般一个接一个的亮起…黑夜中落在地上的繁星,已经将整个圣艾萨克学院四面合围!
“开火,开火!开火!!”
哆哆嗦嗦的近卫军官拼命挥舞着手中的军刀,试图用怒吼声掩饰内心的恐惧:
“打死他们,打死这帮造反的贱民,把他们统统打死!”
整齐的排枪开始对着暴雨中的人群射击,冲在最前面的人们一排一派,像割麦子似的倒下;掺杂着血浆的雨水在地上蔓延,被无数双踏过的脚步溅起炫目的水花。
惨叫着倒下的同伴不仅没有让暴徒们溃退,反而更进一步激发了他们的怒火;越来越多挥舞着火把身影从暴雨中涌现,如同怒吼的洪流,冲向挡在大门前的近卫军线列。
“把属于我们的东西…统统抢回来!”
…………………
震天动地的呐喊与排枪的齐射声中,城堡的宴会大厅却陷入了一片死寂。
浑身是血的近卫军官哭丧着脸,像被吓傻了似的瘫坐在被烈焰炸成焦炭的地毯上,不断嘟囔着“死定了”,“完了”,“我们挡不住他们”之类的自言自语。
大厅内剩下的宾客们也不遑多让,风度翩翩的绅士,优雅绰约的贵妇小姐们六神无主的呆立在原地,甚至有人惊惶的哭出了声。
“安森·巴赫阁下,我们该怎么办?!”
表情有些恍惚的安森被劳伦斯的话拽回了现实,三个审判官将他团团围在圆桌中央,各不相同的表情,却都带着急切的神色。
很明显,他们现在也有些慌了。
原本只是一起恶性旧神派事件,最后竟然遇上了数千人的暴动——如果让外面的暴徒攻进来,只有他们三个审判官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的!
劳伦斯也曾经考虑过保护着总主教,从圣艾萨克学院撤离;但眼下黑法师和他的助手都在这间大厅内,谁能猜到这会不会就是旧神派想要的结果?
在彻底无计可施的情况下,三个审判官找到了他们眼中应对这种局面的“专家”,同时有着“疑似旧神派”嫌疑的安森·巴赫。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被他们“寄予厚望”的陆军中校,风暴团团长,雷鸣堡之战的第一功臣,在听到有暴徒围攻学院的时候……
比他们还震惊。
为什么自己没有早点离开?!
明明有过无数次机会,带着莉莎离开这个鬼地方的!
自己是不是傻了?!
低着头,深吸一口气的安森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现在需要准备一个万无一失,不会让审判所,总主教还有梅斯·霍纳德教授认为自己是个二五仔,还能顺利活着度过今晚的好办法。
呃,人好像有点儿多。
既然是计划,首当其冲的就是弄清事情的起因和发生了些什么。
差分机展示会,精灵大使横死,暴徒袭击圣艾萨克学院。
三件事貌似互相关联,看上去是个环环相扣的计划——展示会做诱饵,精灵大使旧神派身份曝光破坏调停,最后暴徒袭击宴会,制造一场大屠杀顺便隐藏所有证据和线索。
克洛维与伊瑟尔精灵将正式开战,克洛维大教堂暂时陷入混乱,给黑法师偷走制造机会。
看上去是个完美无缺的计划,但这里面有几个问题:
展示会刚开始的时候,梅斯·霍纳德本人并不在克洛维城;他是因为对奥古斯特血脉研究有了突破,才会临时坐火车回来的。
另外,如果大门外的暴徒是被黑法师鼓动起来的,那么他要如何确定总主教不会提前离开会场?
而且黑法师一开始也没想到自己会来,他让自己趁乱保护总主教离开,换取路德·弗朗茨信任的想法…也只能是临时起意。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精灵大使莫里斯·佩里戈尔的出现和私下调停是宴会开始后,布洛恩才从自己这里知道的,不可能是提前计划好的!
如果这一切并非计划好的,全部都只是巧合,那么黑法师最初的计划是什么样的?
更进一步的说,他想干什么…安森皱紧了眉头。
无数种猜测从他的脑海中飞快闪过,然后一个接一个被否定;坐在对面的三个审判官全程沉默的看着他一会儿低头一会儿外头,眼珠上下转动前后拉伸,不断露出各种古怪的表情。
这样的状态足足持续了一分钟,有点儿看不下去的科尔·多利安忍不住开口道:“我说…他会不会是被我们逼疯……”
“砰!”
低着头的安森猛地拍下桌子打断了次等审判官,忽然抬头,瞪大眼睛看向三个表情各异的审判官:
“地图!”
“什么地图?”
被吓一跳的科尔·多利安脱口而出,旁边的塞拉·维吉尔已经一声不吭的将克洛维城地图摊在桌上。
“我刚刚想到了两个计划。”安森迫不及待道:“第一个计划是,我们四个人保护总主教,从敌人最薄弱的位置强行突围……”
“说第二个!”
劳伦斯直接抬手否决。
“第二个复杂一点,一共要做三件事。”安森点点头,尽量掩饰自己遗憾的表情。
“那么首先需要有一个人保护总主教撤离,直接前往王宫——那里有近卫军主力驻守。”安森看向科尔·多利安,右手摁住地图上王宫的标志:
“学院里有三个连队的近卫军,他们最多最多能坚持一个半小时,所以这个人必须在三十分钟内赶到,明白吗?”
“明白!”
次等审判官头一扬:“我十分钟就能到!”
“当然,我们不能把全部希望放在近卫军身上,他们也有可能拒绝。”安森将视线转向女审判官,指着地图上的白厅街:
“风暴团驻地离这里更近,把他们全都拉过来也能勉强震慑暴徒,哪怕不带子弹都行,明白吗?”
塞拉·维吉尔深深的点了点头。
“最后,我们要稳定人心,同时想办法击退冲进城堡的暴徒——外面有近卫军把手,冲进来的人不会很多,但是会越来越多。”
这次安森抬起头,正时着面前的劳伦斯·贝尔纳特:“得有人保护大厅里的这些人,坚持到援军赶过来。”
“明白。”
审判官队长轻轻颔首:“大厅内也有不少人手中有武器,我们也可以将他们动员起来,可以减缓一些压力。”
不愧是队长,果然经验丰富…安森在内心朝对方竖起大拇指,“砰!”的一声拍了下桌上的地图:
“那么行动吧,时间不等人啊!”
“好!”
科尔·多利安第一个起身:“但有一个小问题。”
“说!”
“我刚才注意到总主教的女儿索菲娅·弗朗茨小姐不见了,她好像不在大厅里——这不影响我们的计划吧?”
“……”安森·巴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