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时分,汴京街头巷尾青烟袅袅,鞭炮锣鼓的声音不绝,舞龙舞狮的队伍在街上穿行,热闹的程度不下于现代都市。
曹华的身份特殊,年关时分事情更多,每天早晨都要去典魁司转一圈,解决各种大小事情。不过好歹是特权阶级,中午基本上就可以回家,然后就是陪着洛儿拜访王侯将相,有时候甚至要分成两拨,洛儿跑去拜访一大堆公主,他则带着靖柳拜访王侯,除此之外,铺子的老伙计也得考虑,下午时分就带着三个小丫头出去逛街,一直逛到铺子。
万宝楼如今生意大不如前,不过曹华在外城弄了批小铺子,本是王李两家的铺子,约莫十余间,走低端路线钱还是能挣的。
今年怎么说也是收获颇丰的一年,他特地把万宝楼、百宝斋、十宝堂的掌柜叫了过来,开了年会,表彰发年终奖什么的,也算是铺子伙计一个激励。苏香凝还是很和以前一个模样,他说什么便做什么,沈雨已经适应了他的身份,又恢复到往日大大咧咧的模样,和以前的区别倒是不大。
至于每天晚上...常言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两位娘子初一都没逃过去,基本上到十五就没消停过。靖柳终究保守,觉得男子不能沉迷于女色,便以回娘家为要挟让他收敛,洛儿也差不多,堂堂公主,竟然每天早上害怕丫鬟的眼神,长此以往下去真成花瓶了,经过不懈努力和谈判,付出巨大代价后,武安侯府的夜晚总算变的正常了些。
靖柳住在他以前的院子,把两个老仆人接了过来,绿珠和玉堂成了贴身丫鬟,目前的工作还是打理万宝楼的生意,也协助洛儿搭理武安侯府的产业。
就这么忙活适应了半个月,便到了元宵节。曹华正在家里热热闹闹的吃汤圆的时候,寒儿急匆匆跑了回来,说是抓到了个入京求见他的汉子,说是有要事必须见他。
-----
典魁司内银装素裹,年关时分黑羽卫大半派出去巡查,留守的黑羽卫并不多。
曹华带着寒儿快步来到衙门的书房里,却见一个眼熟的汉子正在屋里,是在确山县接触过的阿福。浑身风尘仆仆,少了一只手,抱着荆锋大声哭吼。
荆锋近半年下来胖了几分,此时搂着阿福满脸焦急,招呼兄弟伙取来水和吃食,让阿福先安静下来。
“怎么回事?”
曹华心里一沉,快步跑到跟前打量。
阿福左手齐手腕而断,明显是刀伤,浑身风尘仆仆不知走了多远才到了东京。
阿福见到曹华便激动起来,从怀里取出了一块木盘,上面刻着‘镇远’二字,岁月痕迹严重,木牌的漆面已经没了,似乎被人贴身携带多年,磨出了黑亮的光泽。
“曹大人,我是来报信的...”阿福用仅剩的右手把木盘递给他,眼中满含愤怒,说出了确山县分开后的所见所闻....
-------
两个多月前,十月初,也就是曹华追查许成简给蔡悠挖坑的同一时刻。
荆娘子与阿福,经过沿途打听长途跋涉,来到的山东徐州一带。打听到赵庭等人就在附近,还没来得及找门路投奔梁山,荆娘子也安心了几分,想着找机会把弟兄伙劝回来,带着一起去东京投奔兄长。
近两个月的兜兜转转,又给阿福治病,盘缠基本上花光了。荆娘子长年在江湖闯荡,习惯了省吃俭用的日子,便城郊一座破庙里停下歇息。
已经到了十月,一场小雪从天空飘落,撒满了树叶已经落尽的林地。
荆娘子风尘仆仆,稍微遮掩了脸颊的柔媚,依旧包着头巾做寻常妇人打扮,在倒塌神像前升起篝火,用随身携带的罐子熬着药物。
阿福身体恢复的差不多,在旁边拾掇着瓦片碎木,嘴上絮絮叨叨:
“天真他妈冷,也不知兄弟们上梁山没有。”
“梁山没那么好上去,我们追了两个月,各处山寨都打听过,应该是赵庭没找到门路...”
“真是群傻子,要是跟着雪儿姐走,现在都进东京过神仙日子了...”
“唉...以后入了京,可莫要再有江湖气,官家可不喜欢这套,多少江湖豪侠,进了黑羽卫都得老老实实...”
“那是自然,就凭雪儿姐和曹太岁的交情,我阿福说不定也能混个黑羽卫当当...”
“不要瞎说,我和曹太岁那来的交情...”
荆娘子摇了摇头,抿嘴笑了下——经过这么久时间也想开了,虽然被那狗官欺负惨了,可人家终究是讲道义的,她一个江湖上的贫贱女子总不能要求人家做什么,能给哥哥有个一官半职已经仁至义尽,再过去胡搅蛮缠就显得不要脸皮。
至于以后该怎么办,她想到是把兄弟伙带到东京投靠哥哥,不用在江湖上漂泊。至于她自己,武艺也有点,若是黑羽卫要她这样的,也不是不能给曹太岁鞍前马后,不过要是曹太岁要她进府里当个通房丫头啥的,肯定就得找个机会偷偷跑了。主要是做不来,自幼便见过富人家里面的情况,给夫人端茶倒水受的不是窝囊气,做不好还挨打,以她的脾气,要是还手把夫人打伤,说不定又得连累哥哥...
思索之间,熬好了药物准备端起来,忽然听到外面有骡马的响动。
现在不是太平世道,荆娘子听见动静立刻起身,拔出了匕首。三才伤还没法,却也是拿出的短刀。
抬眼看去,山神庙外停下一队人,八个人都穿着蓑衣,背着刀兵用黑布包裹,行走间脚步沉稳,为首的中年人走路几乎没有声音,显然不容小觑的高手。
猛然看到这么一对煞星,荆娘子当即便要带着阿福离开,只可惜还没跑出庙门,八个人便取下兵刃,分散立在树林四周。
荆娘子抬手拦住持刀的阿福,把匕首插在了腰间,抱拳行了个江湖礼:“冒昧冲撞之处,还请阁下勿怪,我等只是路过...”
“你和曹华是什么关系?”
沙哑声音响起,为首的中年汉子在庙外的树桩上坐下,把环首刀插在雪地上,取下了斗笠——脸上有一到疤,似乎是被五指或者铁钩直接抓出来的,看起来极为瘆人。
荆娘子只在杂耍班子里呆过,属于最底层的江湖人,那里见过这种阵仗,十分谨慎的开口:“小女子,不知道前辈在说什么。”
为首的中年人想了想,从蓑衣下面取出了一个盒子,丢在了雪面之上。
盒子甩开,露出的东西让荆娘子顿时脸色煞白,直接跌坐在地面上。
“你——”阿福双眸充血,眼睛瞪圆,持刀的手微微颤抖。
雪面上散落的,是十几张面皮,剥下来后认不出面貌,但痣、胡子、疤痕等特征还能分辨出谁是谁,赵庭和班子里的人都在其中。
中年人坐在书桩上,眼神平静扫过地上被寒风吹的如纸张般散落的面皮:“这伙人到了徐州,寻找投梁山的门路,说是与曹华结了死仇,我便询问了一番,得知确山县的事情。小的们沿路打听,便找到了你。”他抬起眸子,看着花容失色的荆娘子:“我家头领与曹华有个事情商量,你老实交代和曹华的关系尚能活命,若和他们一样,脸皮得留下。”
荆娘子浑身微震,看着八个气势惊人的悍匪,想了想:“我...我被曹太岁欺辱过,家兄...现在是黑羽卫虞候...”
“曹华的女人。”中年人点了点头,抬手示意不用说了:“那就能用,你们回去传个信。”
荆娘子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沉声道:“带什么消息。”
“让曹华明年三月初一,到祁安县镇远镖局来,不能带黑羽卫。过时未到,有个秘密便会传遍整个大宋。”
“好...”
荆娘子点头答应,便带着阿福准备离开。只是马上,几名刀客就压了过来。
“就这么走我不放心,让那兄弟留下一只手。”
“什么!”荆娘子脸色微变如临大敌,拔出腰间的匕首。
阿福也是怒火中烧,打量四周一眼,也只能压住火气。
中年人摇了摇头:“我给曹华个面子,不然留得就是你的手,别不识抬举。”
荆娘子咬了咬牙:“我留下来,让他回去报信。”
“曹华的性子的人尽皆知,不会在乎你一个女人,我留他一只手,是催你们快点回去报信,不是逼曹华过来,知道这个消息,他自然会过来。”
中年人说完,便抬了抬手。
两名蓑衣刀客刹那间近身。
荆娘子如何能眼看着兄弟被断臂,持着匕首想拼一把,却被阿福拦住了。
“我阿福重信义,今天你放我和雪儿姐一马,消息自会带到。”
说完,阿福拿起刀伸出左手,便一刀劈了下去。
血水洒在地面上,阿福硬生生咬牙没哼一声,只是双目血红的盯着那中年人。
中年人点了点头,丢下了一块木盘:“是条汉子,欠你一只手,等曹华到了,我还给你。”
————
典魁司衙门中,阿福说完了话,眼眶通红举起左臂,咬牙道:
“消息我带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