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五。
时至初春,杨楼街上人满为患,由京城商贾捧起来的茗楼会,和王侯贵子赞助的杨楼会,以及朝廷牵头的琵琶会都到了最热闹的时候。
有京都第一花魁之称的李师师,以及各家头牌全部到场,各大才女也来了不少。三家诗会彼此比拼,仅仅半天功夫便有不少佳作诞生,诗词皆有,谱成曲子由各家头牌传唱,有些甚至送入宫里,进入了天子的御书房。
这等盛会,外地行商游人也不再少数,身材高大的尉迟虎,依旧穿着不合身的书生袍,好不容易出来浪一次要嚣张,这次直接带了十几号家丁,叉着腰走在街上,引的路人纷纷避让。而在家里躲了几天没敢出门的刘四爷,见风声已经过去,便提着鸟笼出来遛街透个气。
刘四爷经常在杨楼街晃荡,算是这一片的地头蛇,吃豆花都不用给钱的哪种。
他按照往日习惯来蹭个早点,却发现原本的豆花铺子正在拆招牌翻修,顿时来了几分火气:“喂喂喂,在洒家地盘上开铺子,都不知道提前登门打招呼,有没有点规矩?”
刘四爷好歹在道上有些辈分,正想进铺子找掌柜聊聊人生,却被人一把给拽进了旁边的小巷子。看清来人后,刘四爷手上的鸟笼掉在地上,人高马大的汉子扑通便跪下来了:
“大官人,小的这是走了八辈子大运,又和您见面了。”
被京都太岁三番两次找上门,刘老四颤颤巍巍,吓得几乎尿裤子。
曹华依旧做书生打扮,随意靠在墙上:“在这弄了间小铺子,正好跟你打个招呼。”
刘四爷苦着脸:“爷,看你这话说的,我懂,这就招呼人过来帮忙,保证给您弄的金碧辉煌,银子小的掏...”
“不用。”他摆了摆手,正愁没人给跑腿,见刘老四挺会来事,便说道:“看你机灵,以后跟着我混,不对,是一起跟着薛老九混。”
“哎哟喂!”
刘四爷诚惶诚恐。一个底层小混混,傍上京都太岁,这和科举中状元没啥区别,或许还要更尊贵一些。状元郎算个什么,在汴京报出薛公公的名号,满朝文武谁不给面子。
“我那敢高攀,要小的搭手的地方派人打个招呼,绝对让大人满意。”
曹华勾了勾手指:“不方便让外人知道。”
“哦?!”
刘老四眼前一亮,这可是把他当成亲信。
想起曹华‘人妻曹’的名号,刘四爷心思暗转,试探性问道:“公子可是看上了那家夫人?这虽然棘手,但有典魁司撑腰,管她是谁的娘子,全给您装麻袋送府上...”
“呸!”
曹华抬手就在他脑门扇了一下,把刘四爷又给扇跪下了。
曹华这次没让他起来,冷着眼道:“两件事,一是找两个机灵点的伙计,把这件首饰铺子开起来,不准报我名号,不然去净身房报道。”
“规矩我懂,公子你放一百个心。”刘四爷陪着笑脸。京官谁没点产业,不都是交给他们这些小啰啰跑腿。
曹华点头,左右瞧了瞧,见四下无人,小声道:“帮我去办件事情...”
刘四爷侧耳认真倾听,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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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
踊路街典魁司衙署。
案牍库后方的地牢素有阎王殿的美誉,进了这倒门基本上不可能活着出去,连黑羽卫都不轻易来这里。
时间回到最开头,身着锦衣的曹华,端着一个食盒缓步走过一间间囚笼,让陈清秋写下了一首诗。与此同时,黑羽卫拎着刘老四先去刑房浪一圈长记性。
在鬼门关走了一趟的刘老四,回到杨楼街双腿依旧颤颤巍巍,带着一股尿骚味。
现在总算明白典魁司是什么地方,他这种地头蛇进去只少半条命都得回去烧香,大概率是被装进麻袋扔到城外乱葬港,尸体能不能凑齐都看天。
刘老四现在还哆嗦,捧着手上一卷纸比自己祖宗还小心。以前他想做东京的‘夜天子’,现在满脑子都是想跟着曹公做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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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内。
千盏宫灯逐一悬挂,宫女太监川流不息。
后宫花园之内,天子赵诘坐在榻上,身边是得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万贵妃。
薛九全态度谦卑,安静捧着一沓纸张,是城中送来的诗词。
赵诘善文墨好诗词歌赋,朝中不少闲职都是走这条路爬上来的。但要从万千同辈中脱颖而出被他看到,难度不亚于科举。
“全是糟粕,现在的读书人,唉!”
年进四旬的赵诘,容貌甚是年轻,只是眉眼之间颇有威严之意。看着手上的打油诗,赵诘缓缓摇头:“一个乌龟两丈长,乌龟壳子比山大,有朝一日翻过来,四脚朝天壳朝下。这谁写的,发配岭南。”
万贵妃掩嘴娇笑:“是郑国公的爱子,能有这般文采,已经不容易了。”
“尉迟虎?”
赵诘颇为惊讶,摸着下巴重新打量,缓缓点头:“虎父无犬子,诗中尽显豪放之意,方才,倒是看走眼了。”
郑国公长子尉迟英,现在正带兵守瓦桥关,要是知道弟弟被发配岭南,估计边军得哗变。
或许觉得话语转变太快,赵诘叉开话题:“九奴儿,曹华也通笔墨,这次杨楼街诗会可有佳作?”
薛九全连忙躬身:“曹华不善此道,近日忙于公务,倒是抽不开身去杨楼街。”
赵诘缓缓点头:“有些日子没见曹华,过几天让他陪朕出宫走走。永安公主入京后,安排他们提前见上一面,让他多献些殷勤,朕这个侄女啊..不好伺候。”
“诺!”
薛九全脸色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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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楼街琵琶圆中。
礼部侍郎苏幕高坐首位,几位大儒分坐左右,下方读书人一一上前见礼。
琵琶圆正中的圆台上,有女子身若纤纤细柳,坐在琴台前顾盼生姿。在场书生士子,围在跟前不停奉承,女子只是含笑点头。
偶尔也有从其他诗会传来的佳句,供所有人品鉴。纸张传阅到上方,几位大儒逐一打量,点头摇头。
苏幕对诗词一道造诣极高,看了半天,也就尉迟虎的那首‘大龟赋’留给他的映像最深。
没办法,见过这首七言绝句的人,这辈子都别想忘掉。
写的太多,又没有佳作,苏幕有些遗憾:“邦彦,论诗词一道,也只有你成就最高,近日可有佳作?”
苏幕身旁,是一位三十余岁的书生,仪表堂堂举止儒雅,只是眼睛一直停留在圆台抚琴的女子身上。
听见苏幕的话,周邦彦转头语气谦和:“苏公谬赞,尉迟公子一首,在下望尘莫及,近日正在回味,倒是无心做词。”
苏幕点了点头倒也理解,近日京城在传‘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两句诗,都知道是尉迟虎不知从那儿买的,想续上后两句,可惜怎么续都是虎头蛇尾。苏幕也为难了许久,若尉迟虎不是国公之子,他恐怕已经上门去问了。
闲谈之间,有小厮捧着木盘走过来。
苏幕正襟危坐,重新拿起仔细观看。
一摞十张,多是词,认真品鉴的话并不快。
下方高台上。
歌姬弹完一曲便起身离开,换其他人献艺。正在人群间‘之乎者也’的尉迟大官人眼前一亮,跑到高台旁边,看着走上来的女子,豪爽道:“苏小姐,你也有空过来,我最近新作了一首...”
唧唧歪歪不停。
苏香凝含蓄点头,却也不好回应。
沈雨连忙跑过来,笑眯眯的热情道:“尉迟公子,您那两句诗我可是如雷贯耳,特地刻在簪子上给您送来,你要是有心怡的姑娘,保准她对你亲眼相加。”
“哦!”
尉迟虎眼前一亮,当即跟着沈雨去观摩首饰。
苏香凝松了口气,坐在琴台上,弹起了不知弹了多少遍的曲子。
“苏姑娘,没想到你也来了...”
“小苏姐,几天不见,琴艺倒是越发熟络,不知妹妹啥时候能赶上...”
各种应酬称赞,她也只是礼节性的颔首示意,脑中依旧在回想盘下豆花铺子被人捷足先登的事情。胡思乱想间,苏香凝忽然发现周边的客套话忽然停了下来。出于职业本能侧目望去,却见高台上的大人站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