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上午,寒山堰旁,李笠正在钓鱼,因为用的是假饵,也能钓上不少鱼,所以引来许多士兵围观。
当然,李笠不是在钓鱼,而是在用老套路“钓”人。
水花飞溅,李笠奋力扬竿,将一尾“尖嘴子”从水里扯出来。
“尖嘴子”又称“白条”,即后世所称鲦鱼,分布很广,是常见的肉食性鱼类,所以能够借助拟饵钓法将其钓起来。
旁边,一个年轻人见李笠钓上颇为难钓的“尖嘴子”,来了兴致:“李监作,这技艺可否传授一二?”
这位就是被李笠“钓”上来的人,两人如今算是熟悉了。
李笠把鱼放到鱼篓,取下拟饵,也就是‘铁片鱼’,放在手心里,向对方说:“简单,我仔细一说,你便能领悟。”
“这种钓法,只能钓那些性格凶猛的鱼类,所以,草鱼、鲤鱼很难钓得上来。”
“羊兄见过猫捉老鼠么?有时候猫捉老鼠,不是因为饿,而是因为本性,以及觉得无聊,所以抓了老鼠,不急着吃,而是不停把玩。”
两人是昨日认识的,年轻人姓羊名鹍,李笠称其为“羊兄”,对方称他为“李监作”。
“那些性格凶猛的鱼,就是水中猛兽,可以因为饿而捕食,也可以因为被激怒,而撕咬猎物,所以....”
“所以这拟饵钓法,是要用假鱼,在水里嚣张的游,尽可能搞出动静,让那些凶猛鱼类注意到。”
“它们可能因为饿,也可能因为被激怒,于是扑上来咬,那么,让假饵游起来像真鱼,就是要领。”
讲解了原理,李笠让羊鹍试着用拟饵钓法钓鱼,当然,这需要操作渔轮,所以渔轮的用法也得教。
教了一会,羊鹍觉得懂了,尝试着钓鱼,结果不知是运气好,还是有天赋,真就钓上来一不小的尾“尖嘴子”。
“这技艺不错,不错!”
羊鹍颇为高兴,将鱼取下,放入鱼篓:“未曾料,钓鱼也有如此技法。”
“其实跟打仗是一样的。”李笠将鱼竿收好,和对方聊起来,围观的士兵见状散去,走向不远处的军营。
“打仗,经常有诱敌的,对不对,把敌人引过来,引入伏击处,然后四面围之,敌人就完蛋了。”
“既然要放诱饵,那诱饵就得像模像样,如同这假鱼..”
李笠拿着铁片鱼,做着游动的动作:“引得对方按捺不住,不管不顾的扑上来咬...”
羊鹍点点头:“没错,这钓鱼,和打仗也有...”
话还没说完,羊鹍见李笠立正不动,一脸恭敬的看着自己身后,只觉后背发凉。
转过头一看,一个身着铠甲、须发斑白的中年人,板着脸、盯着自己。
“阿耶!”羊鹍赶紧行礼。
中年人发问:“你不去整顿军务,在此作甚?”
“孩儿,孩儿在领悟打仗的道理。”
中年人捻着胡须:“噢,钓鱼也能领悟打仗的道理?”
羊鹍干咳数声,把李笠方才所说,复述了一遍。
中年人听了之后,点点头:“这话说得没错,不过,不是你偷溜出来钓鱼的借口。”
“孩子知错,马上回去!”羊鹍说完要溜,被中年人一把抓住:“你说你钓鱼,鱼呢?”
“在这里、在这里。”李笠赶紧把鱼篓递给羊鹍,中年人看看李笠,又看看钓竿,再看看李笠的衣着。
“不知小郎是谁家部下?”
李笠知道这位来头不小,赶紧回答:“卑职鄱阳李笠,少府寺尚方署监作。”
“鄱阳李笠?”中年人闻言,又看了看李笠:“你就是、就是....那个多事的李笠?”
这话有意思,让左右不由得多看了眼前这高个几眼,李笠觉得最后一句话有些耳熟,却不敢迟疑:“卑职正是鄱阳李笠。”
“陛下提过你,呵呵,真是难得。”
中年人笑起来,看着李笠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鄱阳王府的命案,可把几位殿下折腾得不轻啊。”
“呃...”李笠不知该说什么,他想起来了,第一次见徐驎的时候,对方提起过陛下曾说“那个多事的李笠。”
于是李笠觉得无奈:你日理万机,当了几十年皇帝,一大把年纪了,什么风浪没见过,怎么就记得我这个小人物呢?
“小子,你为何会跑来这里?”中年人问,李笠回答:“卑职来寒山大营公干,顺便..顺便长长见识。”
“长见识?你要长什么见识?”
“想看看打仗是怎样的。”
“看打仗?你不怕丢了性命?”中年人说完,看向眼前几乎是一望无际的军营。
李笠能猜出对方的身份,权衡利弊,回答:“节下在此扎营,是最安全的地方,哪怕出了什么事,也一定能全身而退,小子在此避风,不怕。”
“喔?”中年人转头看着李笠,良久,笑起来:“你真不怕死啊!”
。。。。。。
下午,堰坝边上军营,一处篝火边,李笠正在烤鱼,羊鹍也在烤鱼,两人边烤边聊,因为周围没有闲杂人等,所以聊的话题有些犯忌讳。
“贞阳侯不会打仗,我看迟早要出事,阿耶也是看到这点,所以才特地移营到此,以防万一。”
“兵败如山倒,在旷野里溃逃,迟早要被骑兵追上,不过这里地势好,只要严阵以待,徐徐而退,追兵不敢轻易接近。”
“唉,当初堰坝筑成,回水灌了彭城时,阿耶就极力主张强攻彭城,赶在敌军援兵抵达前破城,结果贞阳侯不吭声。”
“后来,敌军援兵到了,阿耶主张趁其立足不稳,猛攻,贞阳侯还是不吭声,实在被问得不能不说,就说陛下自有安排,我等不能擅作主张。”
“呸!我看他就是胆小,畏敌如虎!不会打仗,成日里就只会喝酒,然后拿陛下的话当借口!”
“阿耶说了,这样下去迟早要败,别人,我们管不了,只能自保。”
李笠一边听着羊鹍的牢骚,一边听着北风带来的动静:北面的喧嚣声,越来越大了。
这动静,从上午开始就有了,越来越大,看来是前方正在交战,不过距离梁军主营地有一段距离。
也不知是对阵厮杀,还是攻拔营寨。
李笠觉得梁军此战前景堪忧,各部兵马表现不怎么样,于是打算回去。
无意间发现鼎鼎有名的“羊将军”在这寒山堰旁扎营,戒备森严,军纪严明,和其他梁军将领的营地形成鲜明对比,让他印象深刻。
给李笠的感觉,就是临近期末考试,男生宿舍里,其他人都在玩电脑、玩手机,只有这位羊同学跑到教室看书,温习功课。
所以他觉得这里安全系数高,决定冒着风险留下来,长见识,于是施展钓鱼套路,试图进入这军营。
四年多以前,李笠和梁森经历过一次大战,以及溃败,但他和梁森只顾着逃命,搞不清楚状况,没能长见识。
这一次,他要仔细看看,在大军溃败时,应该如何应对。
也就是学一学,如何打一场败仗。
兵法有云:将者未虑胜,先虑败,故可百战不殆。
打仗菜鸟就要有打仗菜鸟的觉悟,李笠认为既然羊将军先虑败,那就有一定几率在溃败之中全身而退,他正好见识一下。
哪怕为此堵上性命。
羊将军,当然就是眼前这位“羊兄”的阿耶,侍中、冠军将军羊侃,父子俩出身泰山羊氏。
羊侃此次随军出征,监作寒山堰,屡次提议主动出击,结果主帅萧渊明不置可否,于是羊侃驻扎堰旁,以防万一。
李笠之所以对这位羊将军如此有信心,是因为来之前,做足了功课,对于北伐军主要将领,都有了大概了解。
所以他能确定羊侃是很会打仗的将领,而不是草包。
羊侃祖父,据说为宋武帝刘裕部下,也就是说,羊侃祖上是南朝人。
后来刘宋政局动荡,宋国的徐州刺史叛变,带着地盘和军队投降魏国,羊侃的祖父当时在徐州为官,就此陷于魏国。
羊家是将门,羊侃自幼习武,又有长辈教授兵法,为将门虎子。
多次带兵平叛,积累了大量的打仗经验,甚至在魏国治下的关中平叛时,一箭射死叛军主帅。
因为其父经常在儿子们面前念叨要回南朝,加上各种因素,羊侃放弃在魏国的大好前程,大概在将近二十年前,和兄弟们一起,带家眷、部属南下。
重回南朝的泰山羊氏兄弟,深受重用,成为梁国‘军界’一股中坚力量,这也是南朝历代的短板:
能打的武将,大半是北人。
或者,是聚集在淮水、汉水流域的北来流民、豪强集团,其中脱颖而出的将领。
这个趋势,越往后越明显。
当今天子起家时的武勋,大多是淮水、汉水豪强出身,四十多年过去,元从武勋们相继去世,后代渐渐转化为文化贵族。
虽然这些家族中也有子孙为将,甚至还有出身寒族的白袍将军陈庆之,但总体上而言,如今梁国的‘军界栋梁’,大多是最近二三十年间,南下北朝武将及其后辈。
其中就有以羊侃为代表的泰山羊氏子弟。
羊侃有丰富的实战经验,个人勇武也很出名,李笠就听徐驎提到过,当年少府寺专门为这位羊将军,制作了长达二丈四尺的两刃槊。
矛长丈八即为槊,一般的马槊长度在二丈左右,而马槊越长就越难用,这位羊将军用二丈四的马槊,御前演武时震惊全场,可想而知武力有多强。
所以,李笠权衡利弊后,决定找机会到羊将军的军营‘暂住’,亲自感受一下,兵败之际,合格的将领要如何带领所部兵马全身而退。
这个时代没有军校,将门世家不会把带兵打仗的学问教给外人,所以,李笠只能自己想办法,在战争中学习战争。
代价,就是以命相搏,这也是如今时代无数小卒走向名将的必经之路。
然而想在羊将军的军营混吃混喝可不容易,于是李笠用老套路,用拟饵钓鱼,成功套路了羊将军的年轻儿子。
看着眼前这位被他套路成功的“羊兄”,李笠问:‘大战将至,我也有些能战手下相随,想要助战,不知羊兄可否给小弟一些铠甲以及弓箭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