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俗人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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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朱家庄歇息了一夜之后,第二日一早,李玄都花费三十两银子买了一辆马车,虽然比不得秦道方的总督车驾,但已经是朱家庄里最好的马车,然后一行三人乘着马车悄然离开了朱家庄。

  李玄都本来打算自己充当车夫,让白绢与秦道方坐在车厢中,不过车厢太过狭窄,而秦道方的腿因为固定了夹板的缘故,不能弯曲,所以最后就变成了李玄都与白绢一起坐在车夫的位置。

  李玄都看了眼刻意与自己划清界限的白绢,叹道:“秦姑娘,你这般刻意作态,倒是落了下乘。”

  白绢瞥了他一眼,没有半句废话:“登徒子。”

  李玄都有些时候显得不解风情,不是真就不解风情,只是没遇到能让他解风情的人,毕竟当初他也是与胡良、张白圭一起出入过帝京各大行院的人,就算没有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此时非但没被这句“登徒子”吓住,反而是打蛇上棍,顺着杆子往上爬,道:“秦姑娘,你若是遇到那种纠缠不休的人,多看他一眼都算你输了,就好比当初在归德府的时候遇到了韩邀月,你处处守礼,不卑不亢,那才是真的生疏。”

  白绢眼观鼻鼻观心,开始修炼闭口禅。

  李玄都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由此看来,我能得一个‘登徒子’的称号,还是与众不同的。”

  白绢瞬间破功,白眼道:“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李玄都叹了口气,说道:“唉!谁让秦姑娘说话的声音这样好听,总是让我忍不住多说两句。要知道平时的时候,我可不是这个样子。”

  白绢听他称赞自己,心中生出几分喜意,不过嘴上却是说道:“你莫骗我,陆雁冰跟我提起过你,说你好为人师,最爱给人说教大道理,让她不胜其烦,若非打不过你,她早就让你闭嘴了。”

  李玄都讶异道:“既然五师妹对你提起过我,那你先前为何还要还装作不知道紫府剑仙就是李玄都的样子?”

  不小心说漏了嘴的白绢低垂下眼帘,闭口不言,重新开始修炼闭口禅。

  李玄都自顾自说道:“庙堂上有个词,叫做‘简在帝心’,意思是早已被皇帝知晓,由此看来,我果真是……”

  李玄都说话的时候,一直用眼角余光观察着白绢的神情变化,此时正要说“果真是早就在秦姑娘心中”,突见姑娘双眉一蹙,脸有寒色,赶忙转口道:“看来我果真是在江湖上鼎鼎有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白绢明知他是故意改口,也懒得去戳穿,免得让自己尴尬,只是这闭口禅再一次破功,还是白了他一眼:“德行。”

  李玄都哈哈一笑,轻声哼唱一首无名小曲:“几人醉卧几人醒,几人一梦惊风雨,人生短短几春秋,不醉不罢休,左顾美人,右盼长河……”

  此时恰好就在李玄都左手边的白绢没有动怒,斜斜依靠在车厢上,听得出神。

  待到李玄都一曲毕,白绢的思维好似是羚羊挂角,忽然问道:“你能认识玉清宁和苏云媗不奇怪,毕竟你们同出正道十二宗,又曾经交手,可是你与牝女宗的宫官是如何相识的?”

  李玄都打趣道:“吃醋了?”

  白绢哼的一声,故作凶狠道:“你再胡言乱语,瞧我不一刀杀了你。”

  李玄都浑然不怕:“那我也一剑刺死你,咱们黄泉路上作伴好还乡。”

  白绢又被噎了一下。

  好在此时,车厢里的秦道方有些听不下去了,用拐杖敲了敲车厢,淡笑道:“不愧是江湖中的少侠女侠,动辄打打杀杀,不过这样有伤和气,也太过晦气,还是不说为好。”

  李玄都轻咳一声:“是我孟浪了。”

  白绢低声道:“叔父见谅。”

  秦道方既是打趣也是感怀:“其实我也羡慕你们这些年轻人。”

  有了秦道方这位长辈的打岔,李玄都也不好再去得寸进尺,只能见好就收,转而说起他与宫官认识的经过,无非就是将他曾经对周淑宁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

  说完之后,李玄都自嘲道:“如果说各宗布局如弈棋,那么牝女宗就极为擅长无理手,看似只是闲子,也许在将来就能发挥极大作用,如今张鸾山与牝女宗的人搅合在一起,还有‘血刀’宁忆,都是牝女宗的手笔。当年宫官不过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恐怕她自己也不知道前因后果,所以我事后回想起来,一直都有怀疑,那次救人会不会也在牝女宗的谋划之中。”

  白绢淡然道:“以我对牝女宗的了解,此事八成有牝女宗的谋划,不过你运气好,侥幸躲了过去。”

  李玄都神情随意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在许多时候,不动念,便不会为人所乘,好在那个时候,我还是一个少年人,热血意气,对我来说,女人算什么,都是温柔乡和英雄冢,登顶天下,建功立业,方是我辈所求。”

  白绢眼神古怪道:“不愧是横行天下的紫府剑仙,要的就是这份意气。不过我很好奇,你现在的心境,显然已经没了当初的一往无前,又是如何支撑到东山再起的?”

  李玄都微笑道:“这就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了。”

  白绢此时在李玄都面前已经没了八风不动的高冷作态,笑着说道:“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李玄都叹息道:“我要是不心大呐,早就被老三那两口子给气死了,哪里还有今日。”

  白绢道:“看来江湖上盛传的‘三四之争’也是确有其事了。”

  李玄都指了指白绢,道:“若论势大,你们补天宗和忘情宗加起来也未必能比得过我们清微宗,就连你们忘情宗都有一个韩邀月,我们清微宗有一场‘三四之争’,岂不是正在情理之中?话又说回来,没有闹出一个二三四五六之争,已是幸事。”

  白绢道:“我还以为你是那种不恋功名利禄之人,看来也是个俗人。”

  李玄都笑道:“巧妇常伴拙夫眠,雅人配俗人,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