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六七章 寡人有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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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奴儿huahua是什么人?却要从méng古封贡说起。所谓封贡者,册封、朝贡是也。

  朝廷册封了méng古王爷,王爷们就要定期朝贡。但是草原上物资贫乏,拿什么送给天朝皇帝呢?黄台吉们可就犯了难,便找人一打听”原来隆庆皇帝既不爱钟鼓馔玉,也不爱华服美食,就是有寡人之疾。这下就好办了,于是台吉们四处搜罗,一下子进贡了十个异族美女,有鞑靶的、有bo斯的、有回回的,总之跟汉家女儿迥异。

  果然对了隆庆皇帝的胃。”却说隆庆这几年颠鸾倒凤,起先是乐此不疲,但时间一长,他就大感无趣,嫌那些中原女子都是一味的顺如绵羊,shi寝味同嚼蜡。现在听说有异族美女,哪能不龙颜大悦,下旨重赏了贡使”将那些美女照单全收。

  奴儿huahua就是其中的一个bo斯美女,生得是深瞳碧眼,肤如凝脂,从身材到脸蛋,没有一处不叫人疼爱,没有一处不让人销hun的,更有异族女子的轻佻放达,热情奔放”会唱胡曲,跳胡舞,痛快淋漓,让人耳目一新”隆庆一见就爱不释手”从此hua前月下,耳鬓厮磨,真叫个如胶似漆”须臾不肯分离。

  奴儿huahua这个不谙世事的异族女子,却不知道自己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鬼门关。她不知道这皇宫里,是比战场还凶险的地方。后宫佳丽三千人”岂容她三千宠爱在一身?隆庆是皇帝”谁也不敢把他怎样,但奴儿huahua不过一个异国女子,孤身一人、举目无亲,所倚仗的不过是皇帝的专宠。皇帝虽然也防备着有人害她”但毕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把她带在身边。这一日”朝廷大开经筵,皇帝携太子到文华殿听讲临行嘱咐奴儿huahua留在乾清宫中切莫到处乱走。

  但等隆庆回来,却现佳人已经不见了”他赶紧命人四处寻找”最后现”奴儿huahua已经死在御hua园的窨井之中。从来不火的隆庆皇帝顿时咆哮如雷,声言要严厉追查!但查来查去也查不出名堂来。因为除了皇帝,和si下认奴儿huahua为干妹妹的司礼太监孟和外,这宫里所有人”都为她的死而暗暗喝彩。

  结果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个所以然。隆庆知道这宫里人都想奴儿huahua死,所以所有人都瞒着自己,他的心情变得十分恶劣,整个人比过去还要沉默寡言。有时还一个人跑到那口窨井旁站上片刻,淌几滴眼泪。

  不久,他便病倒了,先是手腕生疮,一股子黄水流到哪儿,疮就长到哪儿。宫中暗地议论纷纷有人说,这病是奴儿huahua那番婆子带给皇上的”也有人说,这是皇帝在孟和的陪同下,微服si访帘子胡同得上的“杨梅疮,;也有人说”这是皇帝吃了方士的不倒药,生出的热疮。但不管怎么说隆庆因这疮变得喜怒无常”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每当糊涂了,就嚷着要找那奴儿huahua,本来天气转暖之后已经是渐渐好了”这才挣扎着要上朝,想不到今天又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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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极殿前,文武百官在不远处张望,皇帝非要找他的奴儿huahua”这让高拱倍感难堪。见皇帝眼神游移不定东张西望天上地下地乱看”他气沉丹田,低喝一声道:“陛下!”

  声如闷雷一般吓得隆庆一哆嗦,险些歪倒在沈默怀里。不过这招还真管用隆庆先是两眼茫然,然后目光渐渐有了焦点,缓缓望着高拱道:“我这是在哪里?”

  “皇上,您现在在皇极殿前。”高拱答道。

  “我……方才干了什么了?”隆庆见众人的表情奇怪,嘶声问道:“还是说了什么?”

  “皇上说,是有人无礼。”,高拱沉声道:“敢问是何人无礼,不管宫里宫外,祖宗自有重法,皇上只管说与臣,当依法处治!”说着眼圈通红道:“皇上病体新愈”怎么也不该怒,恐伤圣怀啊!”

  隆庆长长叹一口气,良久才低声道:,“甚事不是内官坏了,先生你怎知道?”,高拱yu追问,隆庆却不yu再说下去,摇头道:“算了,宫里的事情,不劳先生操心了。”说完转向沈默,紧紧抓住他的手,叹气道:,“我对不起先生啊……”,沈默知道隆庆的意思,忙轻声道:,“圣体要紧,其余的琐事,不妨曰后皇上康复了再说。”

  高拱也道:“是啊,皇上”先回宫吧,别的事情改日再说。”

  隆庆想了想,低声道:“待朕心绪稍宁。”便仍然拉着沈默的手,下了丹墀,由东角门穿过皇极殿与建极殿,走到乾清门前,再往里进就是大内了,外臣不得擅入。一直被皇帝拽着走的沈默,这时停下了脚步。

  隆庆用一种乞求的口气说:“送我!”,沈默心中一颤,只得遵旨行事。和高拱一直陪着隆庆走进宫,入到西暖阁。皇上坐到御榻上,便要茶喝”右手却仍牢率地抓着沈默。

  内shi把茶送了上来,隆庆皇帝伸出左手接过茶杯,喝了几口,这才长出一口气,对高拱道:“现在,我的心稍微安宁了些。”神sè果然安定了许多,只是两颊依然通红,眼光也显得凝滞,他对两位大臣道:,“朕方才一时恍惚,现在好多了。至于那番话”你们不必多心……自古帝王后事,都得事先准备,卿等务必考虑周全一些,照章而行。”

  “”,”高拱愣住了,他想不到,隆庆已经开始为自个安排后事了,忙跪下道:“臣不敢奉旨!请皇上收回成命,安心调养圣体!”

  “谁都逃不了那一天……”隆庆嘟囔一句,不再说话。

  “如果皇上没有别的事,臣等告退了。”,高拱感觉隆庆现在需要休息,便告退道。

  沈默也想行礼告退,无奈手被皇帝牵着”没法鞠躬更没法磕头。

  “高师傅先下去吧。”隆庆道:“沈师傅在这里陪朕。”

  高拱闻言深深看沈默一眼”叩道:“臣告退。”

  待高拱出去,隆庆才放开沈默的胳*吩咐李全道:……搬个墩子来从今日往后,沈阁老来见朕,都赐座。”

  李全低低应一声,便去窗前搬一个绣套矮墩。

  沈默连忙逊谢道:“臣还不到四十,怎能受皇上如此过礼的恩遇?臣万万不敢当。”

  “你受不起,谁还受得起?”隆庆摇摇头,又吩咐道:“从今往后,沈师傅乘双人抬舆入大内,其余待遇,皆与高阁老同。”

  “陛下……”,沈默是真不想受这份隆恩人怎么才能活得长?低调,做人要低调啊!

  “先生不要推辞,你绝对当得起!”,隆庆摆摆手,动情道:“朕在位这些年,荒唐怠政,庸碌无为。不怕先生笑话,过往我总是担心,百年之后如何面对大明的列祖列宗。但是现在”我可以昂着头去见他们因为我在位的这几年,大明收复了河套”平定了广西,让méng古俯、使安南称臣,我大明边境”已经一百年没有这般晏然了,我大明的国威已经一百年没有这样雄壮了。这足以让我傲视成祖以降的所有先帝了……而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真正的功在社稷、功在千秋啊!”说着重重叹一声道:“按说怎么赏都不为过,但是我大明的祖宗家法定下来许多规矩,赏你太多反而害了你也是我大明不可承受的损失……”见沈默还跪在那,隆庆对李全道:“快扶沈师傅坐下。”

  李全已经把矮墩搬到了沈默身后”沈默只好又重重地磕了个头”挨着那个矮墩的边沿坐下了。

  一打岔,隆庆又有些恍神”问道:,“方才说到哪了?”

  “皇上说……,赏太多反而害了沈阁老。”,李全小声道。

  庆点点头,接着道:“但是不赏的话,朕心难安也难以向沈师傅”向天下人交代所以朕反复思量,还是决定在朝会上封师傅为侯爵,晋太师……谁知早朝之前,竟突然来了那么一出,莫非是天意?”又自言自语道:“也许就是天意,这个封赏不妥啊……”说着望向沈默道:“老天爷让我问问先生自己的意见呢?”

  “这个……”,沈默尴尬了。

  “你们都出去。”隆庆看看左右”对李全道:“你去外面守着”什么人都不让过来,包括司礼监的那几个!”

  全便带着太监宫女,无声的退下,并将厚重的宫门缓缓掩上。

  宫门关上之后,隆庆不再强撑,倚在靠枕上闭目养神,又喝了几。参汤,才缓过劲儿来,对沈默道:“这里没有皇帝,只有你的朋友”和我说两句心里话吧。”

  默点点头,道:“微臣……”我绝无隐瞒。”

  “我一直想知道,这几年,你何必要这么拼命?”,他的目光虽然浑浊不清”但满满的全是真诚。

  “微臣得逢圣主,幸无掣肘,可谓千载难逢之良机,当然要尽力为大明做些事情。”沈默明白皇帝的意思,心弦颤动道:“至于忧谗畏讥之心……我相信皇上会相信我”就像我相信皇上一样。”,“嗯……”隆庆眼角湿润了,重重点头道:“朕当然相信你。你我师生相得十几年,我自然深知师傅是有大智慧的,焉能不懂进退之道?你却能不避毁谤、不计得失,一心一意为大明着想”没有一颗赤子之心,是绝对办不到的。”说着动情的望着沈默道:“你的心意”朕都能体会得到,如果朕能多活二三十年,你我必可造就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流芳百世。”

  “皇上,我们现在就足以流芳百世了。”,沈默轻声道:“忧思伤身,您还是专心调养龙体,只要圣躬安康了”一切问题便都迎刃而解。”

  “你说得对。”隆庆握住沈默的手,哽咽道:“朕要好好活,只要朕能ting过去,一切都不是问题!”,“皇上这样想,微臣就放心了。”沈默点点头,微笑道:,“现在您需要休息,改日微臣再来拜见。”

  “你要每天都来”隆庆抓着他的手道:“这宫里有人害我”有你在,我就安心多了……”

  这是沈默第二次听皇帝这么说,他隐隐觉着,这并不是其他人以为的昏话”但事涉宫闱隐秘,他不能多问一句。

  告退的时候,沈默说,自己在南方时,风湿病又犯了,身上疼得厉害,想请李时珍李先生给看看”隆庆自然无不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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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西暖阁里出来,沈默见高拱还候在乾清宫门外,身边还有张居正、朱希忠等重臣公卿。

  看到沈默出来,高拱问道:“皇上如何了?”,“不要紧了,太医开了安神的药,已经睡下了。”,沈默回答道。

  “天估大明。”高拱松口气”对众人道:“诸位先回去办差吧”宫里有我们内阁四人,有召即至”举足便到,也会及时通知各位的。”众人这才散去。

  回内阁的路上,高拱对三人道:“这几日,我们都不要回家了”日夜在值房候着”随时等候传召”以免一旦有变,措手不及,被小人钻了空子。”不只是有意无意”说这话时,他的眼睛直盯着张居正。

  三人诺诺应下,便跟着高拱往回走,张四维小声对沈默道:“苦了弟妹了……”,”沈默咳嗽一声,掩饰道:,“好久没回内阁了。”

  “变化真不小,保准你看了满意。”,张居正站住道:“昨天在内阁当值”也没给你接风,今天晚上横竖不回家”都到我那儿宵夜,全当给江南兄接风了。”

  “不行!”,高拱的耳朵也尖,张居正的声音已经很小了,却还被他听得清清楚楚,断然道:“皇上圣躬不豫,称们身为宰辅却带头宴饮,成何体统!”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