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秦玄仩他们的身份转变为劳工,秦雷就要尽到工头的义务,比如说让他们先吃上饭。
望着四五百号衣衫褴褛、两眼发绿的老少爷们,秦雷心中呻吟一声,这哪里是扛活的长工、分明是吃大户的穷亲戚吗。对秦卫吩咐道:“去调一车粮食来,吩咐火头军开伙吧。”好在为了迎接四面八方的援兵,他准备了上百车的粮秣,倒也不虞被吃穷了。
见秦玄仩yù言又止的样子,秦雷了解笑笑道:“去把山上的人也叫下来吧。”秦玄仩先是喜出望外,后又不好意思的给秦雷鞠躬,便亲自带着几个子弟往京山上奔去。
几十口大锅便在废墟边上支了起来,早上打的柴火还在,且已经被rì头晒干了,倒也省了很多事。大车从山外拉进来,火头军们便在司务军士长的指挥下,把一袋袋粮食从大车上卸下来。这些面袋里有的是粳米、有的是黑面、还有小米或粟,却不是秦雷卫队的制式口粮。这也是没办法的,制式口粮虽然好处多多,成本却也不菲,当前阶段是不可能普及的。
火头军们烧开了水,便每个锅里倒上些粳米、小米,盖上锅盖煮了起来。那些人饿了几天,吃不得硬干粮,是以司务长吩咐手下煮粥给他们吃。
秦霸没有跟着他叔走,因为伯赏赛阳把他拉住了。赛阳拉着秦霸的肩膀亲热道:“我叫伯赏赛阳,我很看好你啊,秦霸……”说着就觉得不对味,郁闷道:“这名字太怪异了,有没有别的称呼。”
秦霸翁声道:“名儿俺爹给起的,你怨俺干啥。”挠挠脖子,闷声道:“要不叫霸吧,听着豪气!”
伯赏赛阳点头道:“确实,霸……”说着便瞪眼道:“呸,这不还是一样吗?占我便宜怎么地?”
秦霸委屈道:“那你随便叫吧。”
伯赏赛阳搓着下巴,寻思半天,一拍脑门道:“那叫你小霸了,就这么定了,不许反悔。”小霸闷闷的点头,小声嘀咕道:“俺哪儿小了。”却也不想再刺激可怜的赛阳小朋友,只好委委屈屈的接受了这个可爱的名号。
见他应下了,伯赏赛阳很是高兴,便把他拉到自己的战马旁边,伸手在马背上的大口袋里掏摸着,想给他找些吃的,实现自己的承诺。掏摸间,却看到秦霸一脸痴迷的望着自己那模样拉风的名驹照夜玉狮子,摸着它油光水滑的皮毛,两只眼睛放shè出饥渴的光……
伯赏赛阳一脸得意的望着自己的高头大马,状作无所谓道:“马瘦毛长的,有啥好看的。”几乎所有人见了照夜玉狮子都是这副德行,虽然赛阳见过无数次,但每次都会感到很爽,发自内心的爽。
不料这秦霸表达喜爱的方式与别人不同,只见他伸出大红舌头在玉狮子白缎子似的马背上舔了一舔,把小母马糁的浑身一激灵,咴咴叫着扭过漂亮的马头,双目喷火的望向猥亵自己的臭流氓。
望着马背上那道亮晶晶的痕迹,伯赏赛阳惊奇道:“小霸,你要作甚?”收回舌头,秦霸一脸垂涎道:“这么结实的肉,烤着炖着都好吃。”说着伸手抹了抹已经流出来的口水。
那照夜玉狮子通人xìng,未等主人发话,就撩起后踢,朝秦霸肚子上踹去,伯赏赛阳想要去拉,却已经来不及了。心中暗叫道:小霸呀小霸,只要是母的那就一定会踹人的!不由闭上眼睛,不忍看秦霸被踹的惨状。
良久,却没有听到秦霸的惨叫声,反而是玉狮子咴咴直叫。伯赏赛阳赶紧睁开眼,便见秦霸咬牙切齿地一手夹一条马腿,竟然把玉狮子的两条后腿腾空架起。一招便被流氓治住,玉狮子自然不肯服气,一边嘶叫着,一边疯狂的用前腿向前刨去,试图摆脱这个老汉推车的尴尬局面。
一人一马便这样较起劲来,一边的伯赏赛阳却给急坏了,大声道:“小霸快住手,别跟小白一般见识,别把它弄坏了!”秦霸一边面红耳赤的向后拽着马腿,一边粗声道:“你咋不让它停下呢?”伯赏赛阳急得抓耳挠腮,围着一人一马团团**转,却也插不上手,引得周围的卫士笑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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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雷把视线从喧闹的场中收回,对马艾笑道:“赛阳却是找到个好伴,”马艾尴尬笑笑,小声道:“这样也好,省得他老是欺负别人。”两人笑一阵,见他面sè发白,秦雷温声道:“让你留在那泡泡温泉,祛祛体内寒气,好好养养伤,你偏不听。这里又没危险,还怕赛阳吃亏不成?”马艾在南方受了次重伤,又没能好生休养,却被寒气顺着创口入了骨头,每逢天气变换、或是旅途劳顿,动一动手脚都会疼痛难忍。
马艾活动下肩膀,感激道:“谢王爷挂心,却不是为了俺家少爷,”说着一脸无奈的笑道:“他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却不能吃亏。”
秦雷‘哦’一声,轻声问道:“那你……”
马艾夹一夹胳膊下的拐杖,正sè道:“若是在别的军里,像俺这样的瘸子一准是要被扫地出门的,但王爷非但没有把俺撵走,还把俺升为校尉,拿着特殊津贴。俺若是还有脸在温泉里躺着吃白饭,却是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秦雷摇头温和笑道:“那是他们不懂,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你老马就是咱们队伍里的一宝,比那些手脚健全的毛头小子可值钱多了。”
仿佛一股暖流淌过心田,马艾微微激动道:“王爷厚意深恩,属下除了把这条残命拿出来报答,却也没有别的法子了。”便沉声道:“属下寻思着,当初跟着我家元帅重建江北大营时,得了不少经验教训,王爷说不定用得上。”
秦雷点点头,笑道:“那你就是咱们大营的施工顾问了,待会跟孤参详下图纸,看看有没有不妥的地方。”马艾恭声领命。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从那几十口大锅边走过,此时锅里的米粥已经开始散发香气,十几个火头军正在掀开锅盖,将一盆盆切好的白菜丝、蘑菇丝往锅里倒。司务军士长见王爷过来,赶紧放下手头的活计,小跑着到了秦雷面前,立正道:“请王爷训示。”
秦雷朝他笑道:“稍息吧,老许头,什么时候可以开饭啊,孤看着有人馋的要生吃大马了。”老许忙的昏天黑地,却不知道那段典故,憨厚笑道:“快了,最多还有一刻钟。”老许头名叫许老实,四十好几的年纪,其貌不扬。人如其名,他最大的特点是忠厚老实,这在当时的太子卫军中是出了名的。因着这一点,秦雷便让他当了这个官儿虽然不大,却管着两千号人吃饭,油水颇丰的司务长,让不少想钻营这个位子的军士大失所望。
这人却也没有让秦雷失望,上任一年以来,量入为出、帐目清楚,每一笔伙食费都花在了实处,既没有超支,还把兵士们伙食调剂的很好,得到了官兵一致好评,让当初怀疑他老实巴交不中用的人都闭了嘴。
自己选的人做好了事,秦雷自然脸上有光,笑眯眯道:“干的不错,有什么困难尽管说,孤来替你想办法。”这本是句客套话,未曾想老许头还真有困难,小心地看秦雷一眼道:“那俺就说了。”见他点头,便小声道:“王爷,原本咱们的伙夫配置是正好的,但等着四面八方的队伍都开到了,按照您所说的‘统一管理、统一供给’,再加上山上那两三千人,弟兄们就是连轴转,也供应不及啊。”
秦雷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京山上,笑道:“看孤给你找的帮手够不够?”许老实顺着秦雷所指的方向一看,便见数千人正沿着羊肠小道从山上下来。即使隔了一段距离,也能看到其中多是些老弱妇孺。
“王爷是说让这些老人妇女帮忙?”老许头喜出望外道。
秦雷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吩咐道:“从下顿饭开始,就让那些人帮厨吧,你们做好监督就可以了。”他虽然慷慨大方,但手下却是没有能白吃饭的。“不过现在,你们还是受累招呼他们吃饭吧,注意拉开距离,别发生挤压。”老许头赶紧应下。
山上一共下来了两千两百多秦氏宗亲,再加上秦霸他们五百来个,把河边空地占得满满当当。只是他们虽然一个个衣衫褴褛、饥肠辘辘,却没人迫不及待的吆呼哄抢,都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等着,甚至按照某种规律排成一队一队的,显得极有规矩,让在一边旁观的秦雷吃惊不小。
许老实知道不可能发生哄抢了,心里也踏实一些,便吩咐手下持着大勺站在大锅边,自己走到队伍前列,朝领头的秦玄仩拱手道:“秦爷,可以开饭了。不过咱们一共只有三十口大锅,因而拥挤一些,且只有这几十个缶,两千只碗,却是不大够用的,还劳烦您维持下秩序,别烫着人。”
秦玄仩虽然按辈分是秦雷的堂伯,但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不敢怠慢,还礼道:“有劳这位军爷了。”“好说、好说。”许老实也不敢托大,客气笑道。
秦玄仩转过身去,大声命令道:“各甲长出来。”包括秦霸在内的三十多个男子便从队伍中走出来。秦玄仩点了包括秦霸在内的三人,沉声道:“你们三个待着,其余人各自去一口锅边。”这些甲长毫不犹豫的执行了他的命令,除了秦霸三人,其余都找到一口锅。
秦玄仩又对秦霸三人吩咐道:“你们带着各自的村民,各在十口锅里每锅舀出一缶。”秦霸他们依命每人带着九个人,持缶到了锅边,那些掌勺的伙夫们便给他们把冬瓜大小的缶盛满。等他们端着缶到了一边,秦玄仩便让甲长们招呼自己的村民围到锅边用饭。这一切都进行的井井有条,甚至悄无声息。秦雷心道,这要多长时间才能把一群平民训练的军人一般守纪呀,不由对这些穷亲戚刮目相看。
待他再把视线投入场中时,村民已经分了三十三堆,一圈圈的围坐在锅边缶边,每一堆大概八十人左右。那些甲长们又每人分了六十几个大碗,抱到自己那一甲中,按户分了。这八十多人也就是十几户的样子,每家都能分到三四个碗。
秦雷又吃了一惊,暗暗颔首,心道:分到这一步,却是每一家内部的事情了,自然不会再有矛盾。这法子虽然简单,但蕴含着极大的道理,它将属于大集体的矛盾,通过相对公平的法子,分割成每个家庭内部的矛盾。而每个家庭内自有规矩,或是尊老爱幼、或是照顾劳力,这是他们习以为常的事情,当然不会再产生矛盾了。
大化为小、小化为无。虽然是一件小事,却让秦雷受益颇多,对这些人的评价也自然提高了很多。想到这,他让秦卫把还没有吃饭的秦玄仩叫过来。
听说王爷找,刚端起饭碗坐下的秦玄仩赶紧又爬起来,快步跟着秦卫往河边走去,便见到那位年青王爷在一块大青石上坐着。
秦玄仩过去毕恭毕敬的行礼,秦雷笑着让他坐在对面的木墩上,这时石勇端了一个冒着热气的大瓷碗过来递给秦玄仩,笑道:“俺们王爷知道秦爷忙得没顾上吃,就让俺给您泡了碗糊糊点心点心,您老慢用。”秦玄仩赶紧双手接着,口中不忘道谢。
见他拘谨的端着碗,秦雷笑道:“你先吃了再说话,饿着怪难受的。”秦玄仩听了,也不管烫不烫人,端碗仰头便喝,呼噜呼噜地把那碗糊糊喝了个jīng光,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大白碗便见了底。
秦雷笑着问道:“味道如何?”秦玄仩不好意思道:“喝得太急,没尝出来,不过现在嘴里香得很,应该是好吃的。”
秦雷并不想与他讨论膳食问题,不过起个话头罢了,回头看了看已经开始埋头吃饭的人们,微笑道:“孤很好奇,万一要是那三甲的人不够吃的怎么办?”
秦玄仩抹抹嘴,笑道:“一缶八个人吃,定然是不够的,但每个人至少能分上一碗吃着,不至于空着肚子看别人吃。而那些围着锅的甲长,分完一圈饭后,对锅里剩下的怎么分也该有数了,把每个锅里余出两户的就是了。”说着还有些惋惜道:“只能大约摸公平,不过也只能做到这样子了。”
秦雷再次惊了一惊,他本来以为这不过是这些人在长期的共同生活中养成的一些好习惯,充其量也就是为了便于管理,粗粗的分了组。但听秦玄仩的说法,这种组织协调、追求jīng确的特xìng似乎渗透到每个人的骨子里去了,且还在不断的寻求将其放大的可能。
再联想起村子下面迷宫似的地道,几乎将每一家都串联起来。这不是一般的执行力能达到的程度啊。
倘若真的如此,这些人才是符合自己严密计划、jīng确执行的建军思路的最佳人选。
他感觉心房一缩一缩的,强作镇定道:“这是你们来了这才想出来的吗?”
秦玄仩捋着胡子寻思片刻,这才沉吟道:“王爷这话说的……俺们也没琢磨什么,就觉着是从骨子蹦出来的一样,天生就该这么办似的。”
秦雷终于忍不住激动问道:“一百年前,咱们秦家的宗正府兵是以什么著称于世的?”
“令行禁止、配合默契、舍生忘死、好战如命!”秦玄仩毫不犹豫道:“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yīn,动如雷震。纵横天下,谁与争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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