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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有时候比传闻还离谱。宋军的确已经进入大理境内,而且沿途的部落纷纷箪食壶浆、以迎王师,青壮子弟还踊跃参军……这些不可思议的情报摆在大人物们的案头,自然引得几家欢喜几家愁。
欢喜的是段氏皇族。
对于献土称臣的段家兄妹而言,他们孤注一掷的押宝宋朝,如果热脸贴了冷屁股,宋朝根本不理会、不派兵,那可真要完蛋了。但让他们深感欣慰的是,宋朝人展现出了高贵的品质,不仅留在大理的官员亲自上阵、保卫龙关。离开的陈副使更是不负所托,以让人无法想象的度,带来了天朝的援兵。
“陈副使真乃信人啊。”自从杨允贤离开大理后,就一直提心吊胆的段思廉,终于松了口气,对乃妹笑道:“明月,这次全亏了你。”因为王韶等人,他对宋军极有信心。
“害哥哥以江山相赠,妹妹是罪人。”段明月绝美的脸上,闪过淡淡的忧伤道。
“哎,不必这么说,”段思廉却想得开:“我这皇帝,本就是高智升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才竖起的幌子而已。现在大宋封我为滇王,世代镇守大理,虽然没了皇帝的虚名,却实实在在的成为大理之王,对我段家,有百利而无一害。”他有些快意的笑道:“更重要的是,高相国偷鸡不成蚀把米,心情一定很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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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国府中,一身紫衣,玉带缠腰的高智升,脸上挂着浓郁的阴云。
高升泰立在一旁,低声禀报道:“杨家又催了,要我们马上起兵响应。”
“杨允贤的脑袋里。填的是柴草么?”高智升怒哼一声道:“我凭什么帮着他造反?”
“应该是父亲一直劝和。让他始终抱着幻想。”高升泰道:“现在听说宋军入京,杨家自然病急乱投医……”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高智升又哼一声道:“当初听我的。他杨家仍可以毫不伤。现在倒好,损兵折将不说,人家段思廉也没兴趣跟他谈了!”
“有消息说。吐蕃人不习惯大理夏天的天气湿热,军中疫病流行,已经撤走了大半。还有人说,是吐蕃人嫌攻城损失太大,已经得不偿失,不愿再帮着杨家了。”高升泰轻声道:“无论如何,吐蕃人正在撤军,这是事实。”顿一下又道:“而且他们沿途大肆劫掠,造孽深重。”
“那是必然的。贼不走空,何况吐蕃人本来是强盗成性。”高智升淡淡道:“这笔账,国人肯定算在杨家头上了。”
“父亲。咱们该怎么办?还死保杨家么?”高升泰轻声问道。
“唉……”高智升吐出长长一口浊气道:“不保怎么办?有杨家在。咱们才安全。要是杨家不在了,段思廉靠着宋朝。肯定不放过咱们。”说着看看儿子道:“不过这边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为父会处理好。你赶紧回滇东,去迎接宋军。再晚一会儿,我们的那点老本,就要被他们收编干净了。”
“是。”高升泰应一声。
“无论用什么办法,拖住他们,不要让他们来大理城。”高智升又吩咐道:“为父会尽快督促杨家停战的。”
“是。”高升泰又应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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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军前锋营中,范镇等了一宿,终于见到了领着七八百蕃部青年返回的陈恪。
“让大帅久等了,罪过罪过。”久与蛮番打交道,陈恪似乎也沾染上些野气,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大笑着朝他走来。
“无妨。”范镇看着那些用黑布缠头的赤脚青年,正鱼贯往大营里走去,本想笑一笑,却实在笑不出来:“陈判官这又招兵了?”
“是啊,”陈恪点点头道:“征兵三万的任务太重了。没法子,只能边走边征了。”
“那也不能滥竽充数啊。”范镇绷不住了,埋怨道:“你难道不知道,邕州招峒兵的教训么?”他说的是四年前,邕州方面奏请朝廷,招募数万峒兵,以蛮制蛮。朝廷认为是个好主意,便批准了。谁知道推行几年下来,空耗了巨额的钱粮,募到的峒兵却一盘散沙,作风萎靡。甚至一有军事行动,便先给敌方通风报信,不仅没什么作用,反而严重拖了剿匪的后腿。
后来,邕州知州萧固实在忍受不了,想要解散峒兵,谁知却引起了哗变,知州衙门都被乱兵攻占了。得亏王罕等人临危不乱,调集大军包围了乱军,这才没有使事态扩大。但最后为了安抚峒人,还是保留一半的建制。
这件事成了官场的笑柄,打那之后,再没人敢招番人为兵。所以范镇一看到满营的蛮番就头皮麻,心里一个劲儿的埋怨陈恪年轻不懂事,这才一见面,就教训上了。
陈恪却不以为意道:“大帅只管放心,我招的夷兵,不会走峒兵的老路。”
“你哪来的信心?”范镇冷笑道:“年轻人就是这样,没出事前,都觉着自己天下无敌。”
“下官的信心,先来自于精心的选材。”陈恪也不生气,依旧笑眯眯道:“这些家伙,都是我严格挑选出来的,一准不会让大帅失望。”
“我看除了样子千奇百怪,面带憨相之外,就没有什么特别的。”范镇不屑道:“连汉话都不会说,怎么当我汉家的兵?”
“样子奇怪不要紧,换了衣裳剃了头,就全都一个样了。”陈恪笑道:“至于‘面带憨相、不会说汉话’,正是我征兵条件中的两个。”
“此话怎讲?”范镇惊奇道。
“我在征兵时,除了身强力壮、手长脚长,不满四十之外。还有十不要——家里独生的不要;在大理或大宋待过半年以上的不要;会说汉话的不要;在寨子里当官的不要;喜欢吹牛、高谈阔论的不要;长得白的不要;太聪明的不要;偏见执拗也不用;胆子小的不要;但平日里不服管束的也不要。”
范镇听得一愣一愣,半晌合不拢嘴道:“你这是挑女婿还是征兵啊?”
“都是关系重大,宁缺毋滥啊!”陈恪淡淡笑道:“好在虽然要求高些,但还是有六七千人入选啊。”
“怪不得,你这营里的新兵,除去衣装,看上去都差不多一个样。”范镇恍然道。基本上,陈恪招来的,都是些手脚比较长,肌肉较结实,眼睛比较有神,看上去比较老实的小伙子。
“概括来说,就是一些四肢达,头脑简单,为人老实,遵纪守法。服从命令不怕死的二愣子。”陈恪两手一摊道。
“噗……”范镇强忍住笑,陈恪身后的柳月娥却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这一笑,却把她的女儿身份暴露了。
范镇先是一惊,旋即又露出释然的笑。士大夫的修养,让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接着问道:““这样子的兵有什么好处?”
“西北军为何还能保持战斗力,与西北民风纯朴,以奸猾畏死为耻。他们能父死子继、兄亡弟及,整个村子都成了寡妇村,却仍然争相从军,杀敌不休。”陈恪沉声道:“而在内地,人人好逸恶劳,贪生怕死。这种人组成的军队,根本不值得信任。我曾经亲眼目睹过两广湖南军队的腐朽,深恨那种无处不在的奸猾习气。所以我招兵,第一条规矩,就是只吸收不投机取巧、不怕死的老实人当兵。因为事实已经无数次证明,在战场上是绝不能投机取巧的,怕死的会先死,而老实人——终究不会吃亏。”
“这里多是与世隔绝的部落,其部民彪悍敏捷,是天生的山地战士。更难得的是,他们仍大都保留着纯朴的情操。就像一张张白纸一样,全看我们怎么教了。”陈恪笑笑道:“但这就要求从零开始了,下官实在是自讨苦吃。”
幸好他是戚大帅的粉丝,对和还有些印象,再加上曾向狄青请教,又有杨文广就近指导,不然还真不敢揽这瓷器活。
不管怎样,他是把范夫子镇住了。范镇不再张口闭口的‘不行’了,丢下一句‘先练练看吧’,便要返回中军。
陈恪把他送到营门口,柳月娥败露了身份,自然不好意思相见,早就躲进营帐了。
“那个,还请大帅保密。”陈恪有些尴尬道。
按规定,军中是不能带女眷的,但对被宠坏了的文官来说,这一条形同虚设。范镇暧昧的笑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不过得悠着点。小心日夜操劳,未老先衰啊。”
“大帅误会了,”陈恪哭笑不得。
“原先是误会了,”范镇哈哈笑道:“我们还以为,状元郎好男风呢,都不敢来你营里。我回去告诉他们,只管放心好了……状元郎的相好,其实是女的,哈哈哈哈!”
陈恪满脸黑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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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晚上起来五次的新爹伤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