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难得的,婉容也坐在了溥仪身边。
“皇上,皇后吉祥。今天好雅兴,居然有兴致看我们练拳?”
耿朝忠拱拱手和两人打了个招呼,然后很自然的在溥仪对面坐下。
“刚刚小憩醒来,闲来无事。没想到今天白先生居然不是早上过来,这是何故?”溥仪微笑着问道。
“今天上午想要会见一个日本商人,所以未能来此。下午逮着空,就赶紧过来了。”耿朝忠回答道。
“听说前段时间和你会面的那个日本商人被qiang杀了?”溥仪突然想起此事,好奇的问道。
“别提了!因为此事,我还被警察局叫过去问讯。不过幸好我当时不在现场,否则真得掉层皮!”耿朝忠一脸的郁闷。
“呵呵,过去就好啊!不过,白先生为什么想到要结交日本人?”溥仪却是满脸好奇的神色。
“皇上您有所不知,现在中原激战正酣,谁不想谋个退路?要说这岛城,找东北军的,找日本人的,找苏联人的在所多有,大家都想往东北找个靠山。不过我却不一样,鄙人来自南洋,大不了拍拍屁股回马来。我结交日本人,是想在旅顺,大连,长春这些地方开展业务。”
耿朝忠回答的倒很坦诚,说到拍拍屁股的时候,旁边的婉容不由的捂嘴轻笑。
“哦,皇上倒认识很多日本人啊!”婉容仿佛无意的说了一句。
“哦,对,”溥仪仿佛如梦初醒,也开口道:
“我倒认识不少日本人,白先生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倒可以为你说一声。”
耿朝忠眼睛一亮。
其实他一直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但是如果很直白的提出来,难免着相,今天话赶话的说出来,看婉容的神色,好像还挺愿意为自己牵线搭桥,那和日本人接近的时机可就有了。
顿了顿,耿朝忠脸上又有点为难的说道:
“皇上,您认识的都是大人物,我其实只是想找一些商人做合作伙伴,恐怕高攀不起啊!”
“无妨!”溥仪摆摆手,哈哈笑道:
“就算是大人物,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手下总还是有很多小人物的,这样,我给你介绍一个人,是日本驻岛城lingshiguan领事小泉敬二,过几天我离青,他会过来送行,我到时候提前通知您过来,如何?”
“那就多谢皇上了!这日本领事主管商务和民事daiban事宜,交游广阔,有他帮忙,我的事情就好办了!”
耿朝忠一脸喜出望外的表情,连连向溥仪道谢,心中却不由得暗暗叫苦。
怎么会是小泉敬二!
由于伊达之助,也就是张宗元的关系,还有自己的好哥们方志同这些人,都与日本领事小泉敬二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更何况,小泉敬二的女儿小泉纯子还见过自己,所以自己一直避免和小泉敬二有接触。
哪想到,这溥仪哪壶不开提哪壶,偏要给自己介绍日本领事!
但是,这种机会,一个正常商人会拒绝吗?!
很明显,不会!
所以,耿朝忠现在只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现在他心里想的,是千万不要被小泉纯子看到真面目就好了!
不过按道理,欢送溥仪这种事,小泉敬二应该不会带纯子出来吧?
溥仪那边,看到能帮助到耿朝忠,也不由的露出笑容。
毕竟,这段时间耿朝忠帮忙不少,每回过来也都给婉容和自己带一些新奇的西洋香水和小玩意,搞得全府上下都对这个白老板十分满意。弄到最后,好像自己不帮耿朝忠一下,都很过意不去似的。
“白先生,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溥仪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其实这事对他来说,也还真是一句话的事。
“对了,”耿朝忠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溥仪说道:
“皇上,最近世道不靖,我觉得皇上还是先在岛城躲几天再说。这里洋人众多,无论谁占了岛城,维持基本秩序应该都没问题。”
婉容听到耿朝忠的话,也看了溥仪一眼。
天津虽然也有租界,但是总归不如岛城这边安逸,婉容在此地过冬,非常不愿意回去,甚至有久居打算。
溥仪却摇摇头,看上去态度倒很坚决。
“白先生说的有理,只不过,我在天津那边尚有一大家子人口,割舍不得,此次出来日久,也有所记挂。”
耿朝忠只得点头称是,那边婉容也露出失望之色,耿朝忠心中一动,再次开口:
“皇上,这战争旷日持久,谁都不知道打到什么时候,最关键的是,如果您在平津一带,难保不会有不开眼的土匪把主意打到您的头上,我觉得,您在此地坐山观虎斗,倒不失为良策。再说了,您在岛城旧部众多,却没有天津那些糟心事,岂不是好?”
溥仪却只是笑而不语。
耿朝忠只得无奈放弃——看来溥仪回天津肯定是有一些自己的打算,难道他又想着回紫禁城复辟?
算了,自己可操心不了那么多。
放下包袱,耿朝忠开始和溥仪婉容天南地北的闲谈,逗得两人不时的哈哈大笑,足足谈到傍晚,才告辞离开。
...........
回到白公馆已经下午六点多钟了,耿朝忠发现,玉真却没有回来。
往常这个时候,玉真早就下班在家了,今天却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
难道去找老赵了?
无论找谁,应该也会托人说一声吧!
耿朝忠满脸狐疑的走到客厅,却看到桌子上的茶杯下面,压着一封书信。
棕色的封皮露出白色一角,心中一动,耿朝忠突然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他拿起书信,一行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饭在厨房里,热一下就可以吃了。我建议你先吃完再看这封信,虽然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听我的。”
耿朝忠突然跳了起来,几个箭步跨到了厨房,掀开锅,一大碗手擀面安安静静的躺在半满的锅里,上面洒满了胡萝卜和肉丁,似乎还微微的冒着热气。
端起碗,拿起筷子,耿朝忠像行尸走肉一样,回到了饭桌前。
他木然的坐下去,一边吃面,一边看信。
“耿,我要离开了。
一直以来,都是你在默默的照顾我,悄悄的守护我。我很感动,但我也很惭愧。
其实在我心里一直有一个矛盾,就是爱与不爱的抉择,拿起和放下的抉择。爱是一分责任,不是自己想担就能担得起,爱是一份守护,也不是自己想守就可以守得了的,爱是拿起了,就不想放下,所以决定喜欢你,计划照顾你,承诺守护你,都决定了我终究放不下。
短短几个月时间,我的内心经历了各种考量,默默的笑过,心酸过,哭过,想过默默的消失,想过轰轰烈烈的表白,想过长相厮守,想过的多了,最后才发现,简单的陪伴都是需要认可才行,最简单的爱却是最奢侈的,如果不能默默的陪伴,我也会选择静静守候,希望可以看着你,希望在想你的时候能找到你。
你不必找我,也许再次见面的时候,我会成为一个像你一样出色的人。
也许到那个时候,我就不再需要你的守护,那个时候,我也有了守护你的资格。
再见,我的爱人。
.............
眼泪一点一滴的掉进面里,耿朝忠泪眼婆娑的看完了最后一个字,眼睛紧紧的盯着最后的那两个“爱人”,直到嘴里的面化成了面糊糊,然后顺着嘴角稀稀拉拉的流回去.......
.............
第二天早上不到七点钟,霍殿阁就坐上了耿朝忠的汽车,开始往北面的即墨赶路。
其实自古以来,即墨一直都比青岛有名,也是山东半岛登莱地区的核心城市之一。直到海权时代兴起后,岛城才逐步取代了即墨的地位。
“徒弟,我觉得今天你好像有点奇怪。”
作为保镖,霍殿阁也不太习惯坐后排,所以依然选择了前排的副驾驶,他侧头看了耿朝忠一眼,敏锐的发现了什么。
“没什么,昨天晚上吃坏了肚子,一晚上没睡好。”
耿朝忠自嘲的笑笑。
“学武之人,睡眠很重要。”霍殿阁简单的说了一句。
“哎,对了师傅,当时别人都是闯关东,老太爷怎么闯河北去了?”
耿朝忠没话找话的问了一句——他今天不想说话,所以还不如多问点问题,让霍师傅多说几句。
“我父亲是练拳的。”霍殿阁回答的言简意赅。
果然如此!
耿朝忠记得,自己在老德国监狱里的老师柳直荀的父亲,也是义和拳出身,没想到,霍殿阁的父亲也是。
看来,十八世纪末那场起自山东,蔓延整个北中国的风暴,依然在这个社会的方方面面都留下了痕迹。
看来,霍殿阁选择效忠溥仪,也是家学渊源,说不定,霍老太爷给霍殿阁灌输了不少扶清灭洋的道理。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看不起我们拳民,说我们是愚昧无知之徒,我说的对吧?”
霍殿阁突然说了一句。
耿朝忠连忙摇头——今天自己的表情管理明显有问题,他顿了顿,开口道:
“其实,底层人的诉求很简单,也很单纯,他们就像一道洪流,一旦破堤而出,就会本能的将所有阻挡他们的一切都冲垮,或者,直到本身化为灰烬。”
“呵呵,你跟皇上一样,总是喜欢说些文邹邹的西洋词,你不就是说我们拳民没头没脑横冲直撞嘛!”霍殿阁撇撇嘴。
耿朝忠惭愧。
确实,自己这个农民出身的师傅虽然耿直,但却绝对不傻。
霍殿阁看着远处,幽幽的说:
“当时,就是占岛城的绿眼鬼,强迫我们信洋教,还有一些地痞流氓加入洋教,趁机欺压良善,我们拳民renkeren,这才起来杀洋鬼子。既然是杀洋鬼子,哪还有什么规矩?当然是见谁杀谁,那种环境,你不杀人,人就杀你。”
“师傅说的对,那种环境,还分什么对错?”耿朝忠附和道。
“对啊,所以我爹就一路杀,杀到了北直隶,杀到了紫禁城,最后在河北安了家。”
霍殿阁打开了话匣子,开始滔滔不绝的说起了义和拳的事情,耿朝忠终于松了口气,开始神游物外,想着玉真的去向。
回去,一定得找老赵问个明白!
到底是玉真自己要走,还是老赵这个老不死的搞得鬼!
想到这里,耿朝忠就恨的牙痒痒。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快两个钟头,即墨县终于到了。
耿朝忠跟着霍殿阁回到村里,发现霍殿阁爷爷所在的村里已经没有了姓霍的,一打听,整个村里一大半都跑到东北去了,再仔细打听祖坟,村里人也只知道村东头的几堆坟头,具体是姓什么,就一问三不知了。
“师傅,您以前就没回来过吗?”耿朝忠有点纳闷。
“回来过,不过那是很小的时候了,那时候还有几个老人,现在早就记不清了。”
霍殿阁脸上有点惋惜,领着耿朝忠来到了村东几座坟头旁边,仔细观察。
“其实我们祖辈去辽东的就很多,只要一闹饥荒,就有人陆陆续续的过去,到现在,村里连个姓霍的都没有了。”
霍殿阁一边仔细的观察模糊不清的墓碑,一边跟耿朝忠闲聊。
明代辽东属山东省,山东人在明代向辽东移民中充当了主力军,因此两地多沾亲带故,联系较多——其实直到现在,大连和岛城的方言都非常相似。
而这种鲁-辽之间一直延续下来的广泛亲戚关系成为了清末minguo闯关东的导火索,从最初的一家一户,到整个村,到邻县的亲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后达到一两千万人的规模,甚至有的县举县搬迁就为渡过灾荒。
“算了,找不到了,人死为大,就给这几个坟头都磕个头上几炷香吧!”
霍殿阁找了半天,也无法辨认到底那座坟头是自己的祖宗,最终只好来个皆大欢喜,给所有坟头都上了供养点了香,然后挨个磕头,嘴里面还不知道念叨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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