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约莫一个多小时,耙匠就拎着一根肥羊腿和一排羊肋骨回来了,背上还背着一个青花布囊。
可能是谷里的羊长得格外肥壮,羊腿和羊肋骨看起来相当有份量,耙匠有些拎不动,进门的时候还被这些东西的重量压弯了腰。
大家眼见着耙匠进来,却没人上去帮忙,他手里的两块肉都是血淋淋的,进屋的时候,就任凭血水不停地往地上溅,耙匠连管都懒得管。
乔三爷看着他手里的东西,不由地大皱眉头,但也没说什么。
还是耙匠主动开口:“佘家谷里养的那些家畜,血管里都淌着花香,去了血,味道就不够醇厚了。”
师父冲耙匠笑了笑,其他人脸上都没有表情。
在耙匠的后腰上别着那把一尺多长的砍肉刀,此时刀身上也挂着猩红的血迹,可耙匠却根本没有将它们打理干净的意思。
看到这一幕,让我又想起了白义庄里的鬼婆子,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师父大概是怕耙匠闪了腰,这才站起身帮忙,可耙匠却拒绝了:“杜师傅您别上手,这些脏血可都是些污秽之物,您身上带着法器吧,要是法器上沾了血腥,可就不好使了!”
“没关系,我的法器不怕血污!”
“您还是别沾手了,怪脏的!”
说着,耙匠就卯足力气将羊腿和肋骨挂在一根铁钳上,随后打开窗户生了火,这才把背上的强化布囊放在桌子上。
之后他在羊肉上涂了土蜂蜜和佐料,就这么挂在火上烤。
布囊里头装的都是些粗粮大饼,还有一些黑漆漆的蘸酱,说不清是用什么原料酿制出来的。
等耙匠回到床跟前坐下,屋子里就只剩下了柴禾燃烧时候发出的噼啪声,没人说话,大家就这么闷着。
在这极端的沉闷中,所有人都多少有些不自在,从大家的表情中就能看得出来。
耙匠似乎有话要问我师父,可师父却可以将脸扭到一旁,显然并不想和他交流,乔三爷和卢胜材都能看出师父不想闲聊,也一个个地闷着,生怕说的话多了,耙匠就会找到机会向我师父问话。
等到羊肉烤好,天色已经彻底黑透,饭间大家也只顾着闷头吃饭,没人开口说话。
现在回头想想,那时候耙匠烤的羊肉,味道应该是相当不错的,但当时我的心思都在别的地方,吃东西只是为了能填饱肚子,实在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感受味道。
临近午夜,耙匠挪开了桌凳,我们就在竹屋的地面上铺开了睡袋。
乔三爷说,这可能是救出云裳之前最踏实的一觉了,让我们别在胡思乱想,尽快入睡。
此时我已能够沉下心性,钻进睡袋以后,没过多久就要迷迷糊糊地睡着。
可就在这时,屋里却出了动静。
耙匠轻手轻脚地爬下床,又蹑着步子出了门,虽说他的动作很轻,但屋子里太静,那脚步声依然清晰无比。
他这是要干什么去?
我心里顿时一阵警觉,可随后又放下心来,我们才刚刚躺下,这个时候肯定没睡沉,耙匠就算真想做什么对我们不利的事,也不会挑这个时候动手。
难不成是起夜?
当时我只是在心里想着这些,并没有睁眼,直到隔壁的睡袋也传来一阵细响,我才迅速张开眼皮,就见师父正轻手轻脚地爬出睡袋。
见师父有所行动,我也从睡袋里钻了出来,跟着师父一起凑到窗边,朝着外面观望。
窗户开着,站在窗沿前,就能看到耙匠正呆呆地站在花海旁,侧身对着窗户这边。
乔三爷和卢胜材也凑过来了。
乌沉沉的月光打在耙匠的脸上,也不是知道是不是这道月光的缘故,他的脸看上去惨白如纸,毫无血色,额头上还泛着一层青乌色,就像个中毒身亡的死尸。
卢胜材张嘴要说话,乔三爷立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别吱声。
也许是我的错觉,此时我感觉窗外的月光好像突然间明亮的许多,映得耙匠那张脸越发惨白。
就见耙匠的肚子开始一下一下地鼓动起来,鼓得毫无规律,有时候是左腹突然鼓起,右腹瘪下去,有时候又是下腹部猛鼓,上腹猛瘪,像是有一条巨大的虫子,正在他体内不停地徘徊蠕动。
后来这种鼓动渐渐变得规律起来,鼓起来的地方一颤一颤地顺着上腹朝喉咙上爬,先是上腹部一下一下地鼓,接着是胸前迅速起伏,最后,耙匠的脖子突然被撑的很粗,他张大了嘴,想要干呕,可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又呕不出来。
眼见他的脖颈一下一下地震着,一条肉白色的虫子终于从他的嘴里钻出了头。
那东西的脑袋看起来像马蜂,一对挂着粘液的肉眼正对着天上的月亮,它露出头来以后,耙匠虽然还站着,但从他身上,我已感觉不到半分生气。
师父可能是怕我们贸然冲出去,就回过头来朝大家摆摆手,示意大家不要冲动。
期间我的视线一直没从耙匠身上挪开,他嘴里的虫子似乎非常享受月光的照耀,脸上竟露出了一抹满足的表情,而此时的耙匠身上,竟隐隐散发出一股腐臭中带着腻人花香的怪异味道。
约莫过了两三分钟,虫子才蠕动着身子慢慢缩回耙匠的喉咙,耙匠顿时恢复了生气,趴在地上猛烈地咳嗽起来。
师父指了指睡袋,又带着大家回到屋子中央,重新躺下。
耙匠回屋里的时候,在门口多站了一会儿,大概是观察我们睡了没有,回想他刚才蹑手蹑脚地出门,似乎就是不想让我看到刚才那一幕,他肯定知道我们才刚刚钻进睡袋,不太可能那么快就睡着,可那时候他怕是已经无法控制体内的虫子,只能赶紧出门。
过了好大一阵子,耙匠才重新回到床上,我也暂时放下心中的疑问,尽快入梦。
一夜无事。
第二天早、中两顿饭,我们都是在竹屋吃的,下午两点多钟,耙匠说送嫁的队伍已经要动身了,让我们尽快去花海的西北望寻一寻这队人的踪迹,我们也没敢耽搁,立即向耙匠告辞,离开竹屋以后就朝着花海的西北方向摸进。
在我们离开的时候,耙匠站在竹屋门口,一直目送我们走远,才重新回到屋里,在他的眼神中,隐隐透着一股诀别的味道,仿佛此时不多看我们两眼,以后就再也见不到我们了。
期间我回首朝他张望,可一看到他,脑子里便立即浮现出昨天晚上的白虫子,仿佛此时站在竹屋门外的不是耙匠,而是一条仰着身子的大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