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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清脆的钟鸣于晨曦破晓时响彻全城,深沉的夜幕被照亮,在逐渐高升的大日照耀下,一座古老的城市正在苏醒。
人群行走在高大古朴的建筑间,被一圈石柱环绕的广场被石板覆盖,上面有年轻的武者正于武馆教习的引导下锻炼,他们的家长旁观着,目光怀有期待。
钟声洪亮,传遍全城,武者的呼喝之声亦震荡天地,隐约间可以看见,天地灵气在广场的正上方旋转,化作漩涡,而宛如龙卷般的灵气流垂落,在城市大阵的引导下汇入全城。
紫光城是川阙界最古老的城市,也是武道传承最为悠久的城池之一,这里是昔日武祖证道,向天下诸国传武之地,乃是此界一圣三教,九派七家中,最为尊崇的‘一圣地’。
在阵法的庇护下,整个紫光城都被浓郁的灵气萦绕,在太阳光辉照射时,遥遥望去便可看见一片紫气升腾,在周边山脉河川的对比下,简直宛若云中仙境。
川阙界如今有武者十三万,先天武者数千,入玄境亦有近百,哪怕是昔日武祖开辟而出的‘天地熔炉境’亦有十二人之多,这对于一方小世界来说,已经算是不可思议,毕竟仅仅只是一颗星球左右大小的大陆世界,能有十二位霸主地仙,完全可以说是繁荣鼎盛。
但是,十二位熔炉境齐聚的‘天下会’中,却是一片阴郁沉默,堪称愁云惨淡。
已有不朽神通之能,可以化己躯为天地熔炉,与天地同在的祂们,早就开始尝试探寻世界之外的虚空,就在最近,祂们联手进行的研究有了巨大的突破。
祂们看见,在世界之外,的确并不仅仅是一片虚无,还有浩荡的时空乱流,以及在时空乱流中沉浮的一个个世界,一个个光辉的星辰。
倘若仅仅是如此,祂们是绝不会沉默的……真正令祂们沉默的,是祂们在虚空中看见的其他东西。
那是一只手。
一只向上抬起,但掌心指缝间全部都是闪烁星光的遮天巨手,在那巨手内,无尽光辉闪烁,全都是像祂们所在的世界那般,一个个微渺又生机勃勃的时空泡!
广阔的天地,不过是一只虚空巨手中堆积垂落的砂砾……这样的事实,又怎么可能不令这些自以为走到极限,正意气风发的强者们沉默,乃至于抑郁茫然?
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加令人痛苦的吗?
当然有。
那就是,这一切都是虚假的。
不,不应该这么说……应该说,川阙界的众生虽然是真实的,但祂们引以为豪的一切,无论是文明还是历史,是武道还是信念,其本质上,都是虚假的。
因为,川阙界整个世界,都是在数秒前,由‘大道虚界’转换成‘真实世界’的诸多世界之一。
由大道虚界化作真实的刹那,才是川阙界实诞生的瞬间,可是在虚幻的记忆中,在所有人的意识中,他们的文明已经绵延了数千年,而他们世界的历史更是有数千万乃至于数亿年之久,所有考古和实验都能证明这点。
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说,整个川阙界的众生全部都是同时诞生的同龄人,但是在记忆中,在世界虚假的记录中,他们仍然有一套完善的历史,自认为真实不虚的记忆和人际关系,传承有序。
历史,记忆,时光,过去,以及从这些中衍生而出的未来,全部都是虚假的,也全部都是真实的。
就好比如川阙界中,那些正在抑郁的熔炉强者,祂们自以为自己已经对诸天虚海进行了长达数百年的观测和研究,但实际上,祂们一秒也没研究过,只是脑海中有相关的记忆和错觉罢了……但因为祂们已经化作了真实,所以这样虚假的起源,对于其他世界中的其他人而言,也是真实。
真实和虚假,本来就是错觉,正如同时间和空间那样。
对于逐渐迈向极限的合道强者而言,梦和现实,时空与质能,都只是可以随意扭曲,反掌间就篡改的事物。
“先休战吧。”
虚空中,两条纠缠在一起的长河停止了流淌,在同一时间,苏昼与弘始都不再攻击——祂们也信任对方也同样会停手。
苏昼后退一步,他抬起手,青年垂下眸光,在其手掌间,有着一团砂砾,宛如星光尘埃般堆积的砂砾从他的指缝间漏出,然后顺着时空乱流朝着多元宇宙中的每一个角落中飘去,就像是被风吹拂那样。
但这些世界,每一个都是一个真实不虚的宇宙,它们因为合道强者的大道撞击而衍生于世,又因为合道强者的力量以上被赋予真实的质能,进而得到了通向未来的可能性。
苏昼凝视着自己掌心的砂之世界随着风飘散,记住了每一粒砂飘去的方向,他轻声叹息,又像是再笑:“这是意外,也是必然,它们因我们而生,我们就要对它们负责。”
而弘始的语气平静,带着一丝漠然,大帝的掌心同样有砂,但祂双手捧着,宛如捧着珍宝,没有让任何一颗砂砾随着时空乱流飘散。
将这些砂之世界纳入自己的大道支配范围,弘始抬起头,看向苏昼,祂的表情透露出显而易见的困惑:
“瞧你说的。”苏昼微微摇头:“我不是给了它们祝福吗?起码时空乱流和虚空灾难无法影响他们,里面亦有我和你的传承,这已经足够。”
“即便是父母也要学会放手,没有任何孩子想要被这样管。”
弘始道:
“你说的对。”
苏昼从未否认过弘始说的话:“但他们也想自由,他们可能会喜欢有个强者庇护,但绝对不会喜欢有个强者强行规定他们应该怎么活——弘始,为什么不学学我呢?我们是合道,只要出现问题,我们就能化身降临,等到他们主动许愿,想要我们过来保护仲裁时再出现,这不也挺好?”
弘始转过头,看向苏昼‘放生’的那诸多砂砾世界,这位合道强者伸出手,想要将那些离散的世界重新聚拢收回自己的掌心。
祂平静道:
但是,就在男人伸手的刹那,苏昼竖起食指,指向弘始的手。
于是,那只似乎要伸向多元宇宙虚空深处的巨手便停滞在原地,有无形的力量阻止它。
弘始缓缓转过头,祂漠然冰冷地看向苏昼:
“我会阻拦你。”而苏昼坚定道:“不是因为我要将我的意志强行施加在你身上,正如同你将你的意志强行施加在凡人身上。”
“弘始,我只是想要问一下,你就这样拯救那些世界,一直到永远吗?你的最终目的,就是要将整个多元宇宙都置入你的保护之下,将绝对的和平与太平,带给万物众生吗?”
弘始缓缓回答道:
“为什么不试着相信他们的可能性呢?”
此时,弘始已经再次与苏昼开始暗中的角力,只是为了避免波及那些小世界,双方都没有将力量显化在外界。
一时间,双方的躯体都开始燃烧,发光,澎湃的热量释放,双方的须发都开始扬起,就像是在海中飘荡的长藻。
多元宇宙的角落,一块显眼的亮斑出现,诸多能观测虚空的文明察觉到了它的存在,然后便都面色大变,急忙将自己的仪器阵法,所有的观测设施都全部挪开。
有些东西,就连注视都不能注视!
弘始的意志无声地传来,带着最纯粹的疑惑:
这才是正确。祂的意志虽然没有传递信息,但苏昼知晓弘始的意思。
——在祂的眼中,凡人对自由的渴望,就是一个孩子哭闹着向父母要求玩具,他们其实并不需要玩具,只是想要而已,就算是真的获得了玩具,想要正常健康的长大,依然需要托庇于祂的庇护下,他们未必会玩几次说不定就会厌倦。
苏昼并不否认。事实的确如此,人类之所以称颂自由,仅仅就是因为他们是真的不需要自由,没有足够的力量,自由不过是自寻死路而已。
绝大部分人与其说是渴望自由,倒不如说是渴望能带来自由的力量,渴望力量能带来的权势和享受。
所以,苏昼其实也没有真的放手,他在每一个世界内都留下烙印,只要有人呼唤,他的合道化身就会降临。
非要说,弘始是将自己视作某种标准,那么苏昼就是将自己视作某种保底。
“但是。”
即便是无比认可弘始所说的话,但苏昼仍然没有放开压制弘始那只手的力量。
他向前踏出一步,手臂肌肉隆起,强行将弘始的那只手压下。
在对方冰冷的注视中,青年肃然道:“生命并不仅仅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弘始,父母的责任除却让孩子能安然长大外,还有指引他们找到自己活着的意义,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之奋斗,坚定自己的心。”
男人淡淡道:
“也对。”
苏昼微微皱眉,但还是叹气:“的确都是漂亮话。”
他没有继续说什么‘为了活着而活着也是虚无’这种话,他自己可以这么认为,但他不能将自己的意志覆盖到其他普通人身上——不然的话,就如同弘始所说的那样,他和对方又有什么区别。
放开手,苏昼站在一旁,注视着弘始将因祂们战斗而诞生的诸多砂砾世界收纳入手。
川阙界和其他世界都被纳入掌中,那些正在观测虚空的熔炉境强者看见,自己的世界被一团灼目的光华笼罩,所有时空乱流都消失,一切都平定,融入了一只巨手的庇护中。
“这样的保护和拯救。”
他看着弘始将这些世界投向远方,也即是弘始上界周边的世界群中,青年缓缓道:“实在是太安逸和平了,你甚至不让他们观测虚空。”
“我敢说,你甚至会制止那些世界中的所有纷争,强制绝对的和平。”
而在苏昼放手后,弘始的面色就好看不少,甚至对青年微微点头,表示感谢。
但现在,听见苏昼的话后,祂还是忍不住嗤笑道:
合道强者没有看向苏昼,祂抬起手,凝视着自己掌心中仍然存在的一捧沙尘世界。
弘始喃喃自语:
大帝托举高塔的手握紧,就像是想要握紧拳头:
——是的,我知道,只有犯错才会进步,我理解你,‘革新’,你的所思所想也很正确,你希望众生变得更好。
青紫色的眸子,与品红色的双瞳对视,苏昼此刻才发现,在弘始大帝那看似年轻的外表下,是一个已经存活了不知多少年,经历了无数世界的轮回,无数灭亡与重生,创造与毁灭的古老者。
祂见证过一切兴衰起落,一切破灭和复兴——与祂曾经历过的一切相比,自己三十年不到的人生,短的就像是一声短促地叹息。
——犯错了,支付代价,自我改正,然后进步,革新就是如此?
从那双疲惫又坚定,绝无可能放弃的双眸中,苏昼窥探出了一个反问。
这反问简单无比,就像是阐述真理。
——问题是,原初烛昼,谁愿意成为‘革新’必然要支付的代价呢?
“即便是自愿?”
短促的对答间,苏昼一瞬就想到了好几个答案,譬如说谁令错误发生,谁就作为代价;自己代替众生支付代价,亦或是使用烛昼之梦作为预示,提前告诉他们犯错的结果。
但很快,他就将自己的这些构想批判。
谁都不愿意成为代价。
哪怕是那些主导了犯罪的人,也同样不愿意。
弘始就连那些理论上会犯错的人都不愿意放弃,都想要拯救——只要在祂的秩序中,祂的引导下,就不会有人犯错,也就没有人需要成为被支付的代价。
而自己代替众生支付代价,本质上和弘始并没有区别,没有痛苦,有人兜底,众生只会越来越猖狂地去犯错。
反倒是烛昼之梦算是一点可能性,但归根结底,梦不可能完善地应对所有情况,明正德重生三万次都找不到破局方法,如果不是自己的存在,天知道需要重生多少次才能完成计划,其他事情也是一样,梦也不可能解决所有情况。
——回去后应该将烛昼之梦再调整一下了。苏昼思索着,那才是他大道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预兆错误,避免代价,在黑暗中寻觅出一条梦之路。
凝视着沉默思索的苏昼,弘始大帝平静道:
“当然。”
抬起头,苏昼目光仍然明亮,他与弘始对视:“你说的都很对,但仍然有最重要的一点,你刻意忽视,亦或是遗忘了。”
如此说着,青年侧过头,看向遥远虚空彼端,‘弘始上界’所在的方向:“你的正确前提,就是在你的秩序下,众生的确不会犯错——无论如何都不会犯错。”
“而且,他们也必须百分之百地坚信,坚信你的大道是正确的。”
“弘始,如果说,在你的秩序下,众生仍然会犯错……”
苏昼的话语没有说完。
因为弘始突然面色一沉,祂转过头,看向了弘始上界,自己老家所在的方向。
苏昼也同样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向弘始上界。
“是叛乱。”
他看见了自己猜测的缺漏,但是苏昼并没有感觉到高兴,反而目露忧愁。
青年摇头,将手负于身后:“弘始,现在我不和你打。”
“比起我们之间无聊的正确游戏,只是自我执念的斗争与比试,还是众生的安危更加重要。”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弘始闭上眼,悠悠叹息:
“生命也没有意义。”青年道:“但大家都还活着,有些事情总是要去做。”
微微点头,然后男人步履沉重地迈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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