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怎么样?”
陈俊踏上岸,顿时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曹长卿答道:“黄龙士胜五局,徐渭熊胜五局,十局为平。”
徐渭熊站起身,身子摇晃,被陈芝豹及时搀扶,她刚欲说话,黄龙士便挥手制止:
“此局你我各是五五胜算,未见分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真当他杀了王仙芝对我没有丁点影响吗?”
“王老怪寂寞人间一甲子,我就给他寻了一个对手,若能杀了他,万事皆了,也不用我再费心思。
甚至王仙芝能晚点死或邓太阿能拖延他半天时间,这幅棋局面貌都会大改!”
上阴学宫众人张大嘴巴,哪怕从黄龙士嘴中得知计划的残篇断语,也不难管中窥豹了解这位人魔针对已是人间第一的剑神设下了多么磅礴而周密的布局,先是王仙芝,又是出海归来的邓太阿,若是陈俊弱点或重伤晚点来到学宫,今天的结果将会一举扭转。
“但这个世上总有些人不在棋盘里,如我一样。”
黄龙士笑了笑,看着陈俊:“走一走,聊聊吧!”
陈俊与黄龙士走出城外,都没有说话,到了城外时,上阴学宫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波动,喊杀声一片。不管最终的棋局结果如何,赵家两大藩王与徐凤年,陈芝豹,顾剑棠,曹长卿等人都不会孤注一掷的把希望全压在棋局上,后手双方都有,何况现在是以平局告终。
黄龙士停步望了一眼,摇头轻笑:
“天下又大乱了,可这次是你的锅,不是我的锅。”老头絮絮叨叨说道:“当初我在去寻你,与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心里就藏着一个疑问,一直没问也没能解答,现在我想我可以问了。”
说完话春秋三大魔头之首的黄龙士仿佛老了许多,肩上却仿佛更加轻松了,“我在书中从没看到过你的身影,连与你相仿的人都没有,你能告诉我为什么?”
陈俊明白黄龙士所指的书上含义是指着什么。
“那我问你一句,书上有你黄龙士吗?”
“有我黄龙士吗?”
黄龙士咀嚼两句,步伐连连后退,眼睛却越发的明亮,“庄周梦蝶,梦蝶庄周,你也那只来到史书中的蝴蝶?”
“我早该想到了。”
黄龙士仰天大笑,望着身边的白衣人,感觉有一股莫名的亲近滋生,近乡情更怯,怕就是这种欢喜。只是陈俊摇头,他问道:“不是吗?”
“是也不是。”
陈俊回道:“你可以认为我是一只来到书中的蝴蝶,但我在这个世界更像是闲看花开花落的旅客。我的起点不在这里,终点也不在这里,只是欣赏风景,在我想出手的时候出手。”
“你不是后世之人?“黄龙士皱着眉头,直接了当问出来。
陈俊说:“不是,我来自于另一个世界,恰巧如你一样知道书中的内容。”
黄龙士愣了一秒,但没有意外,“能给我讲一讲那世界是什么样的吗?”
黄龙士快死了,不管极耗费心血的当湖十局,还是完成这样庞大的布局,所消耗的代价都不小,陈俊思索片刻,给他讲起华夏自民国走向复兴崛起的上百年演变道路。
老头听得如痴如醉,在听到国土为外族沦丧时悲愤交加,烈士慷慨赴死时面色动容,天下百姓安居乐业时大松口气,时不时还会提出疑惑,总会一针见血的指出问题
半响后,老头思考了极久,睁开眼睛:“你我世界不同,时代不同,所见所知所想所悟不同,所希望这个天下走向的走势也大不同。你的构想并未说服我,但我保留意见,说真得若真成了那样也是好事,只是这个时代的浪潮终究需要每一代弄潮儿把控方向。”
“现在我与你做个交易,最后一笔交易!”黄龙士郑重道。
“什么交易?”
黄龙士轻声说:“春秋落子,除我黄龙士占八斗外,天下各方谋士共分两斗,我能让徐凤年不费吹灰之力取离阳北莽天下。”
“什么条件?”
黄龙士望着天上,有一丝怒气激发。
“天上仙人视人间为鱼塘,垂钓人间气数,肆意妄为,我要你斩尽所有仙人遗留在人间的手笔,关闭天门,从此仙人管天,凡人管地”
黄龙士见陈俊有些沉默,带着一丝恳求语气:“我知道你能做得到。”
陈俊点头轻笑:“可以,就算我送给这个书中世界黎民百姓的礼物吧。”
黄龙士交代具体地址与人物后,陈俊不由暗自咋舌,深感这位老魔恐怕是中知道隐秘最多之人,交易完成,两人之间再无话,陈俊亲眼看着孤苦伶仃的老头慢悠悠离去,不知要寻找春秋那个墓地,为自己安生,。
只听他口中唱词般念道:“庄周梦蝶,蝶梦庄周...知我罪我,其唯春秋....知我罪我,其唯春秋。”
“知我罪我,其唯春秋。“
陈俊念着这句话,目送黄龙士消失远方,真是个骄傲的小老头啊,一生成败誉谤留待后人评说吧。
他向东走去,前往黄龙士口中第一个仙人落子点。
至于身后上阴学宫的徐凤年,已经不再需要他多少助力了。
现在北凉势头最大,要谋士有无双谋士,要良将有帅臣猛将,因姜泥缘故西楚势力完全可以接收,顾剑棠识时务为俊杰,如今与北凉关系暧昧。可以说只要徐凤年心胸开阔,能礼贤下士接纳那些乱世中名臣文臣,几乎可以最大程度吞下离阳丰厚的政治遗产。
事实也如他所预想。
在陈俊天下各地斩断仙人手笔过程中,自从上阴学宫那场大战发生后,三天时间里就有消息传出,曾经八风不动的离阳大柱国举淮北全军投靠北凉徐凤年。
同月月底,曹长卿迫于形势,最重要还是姜泥的缘故,举西楚全境投靠。
不到一个月之间,离阳天下北凉已取十之七八,只剩下广陵王与燕敕王两大藩王势力负隅抵抗。
而北凉兵锋正盛,以陈芝豹为主力,袁左宗,齐当国为两翼,共计三十万大军,杀得两大藩王联军丢盔卸甲,弃江南道与东越道千里封地,频频收缩战术防线,可饶是如此联军后方还是乱象纷呈,先有春雪楼楼主叛变,泄露广陵整个全境布防,后有领军大将卢升象为陈芝豹突袭击杀,刺于马下,整个藩王联军势力雪上加霜。
终于压断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现了。
曹长卿自广陵江横越千里,携手当今西楚兵法韬略最为才华横溢的年轻大将寇江淮,领一万铁骑,夜袭破防广陵大本营,而大官子亲手杀死那位曾经想以六千大魏武卒送给徐骁,换取西楚皇后的广陵王赵毅。
广陵一方落败,燕敕王赵炳独木难支,哪怕有国士纳兰右慈辅佐也回天无力,何况手下头号猛将王铜山叛乱,只是坚持了半个月便全境投降。
天下定鼎,只耗费两三个月的速度,可谓今古罕见。
冬至时节。
太安城下了一场大雪。
与此同时,入主太安城的徐凤年先成北凉王,三辞三让后登基称帝。
两天后有消息自北凉而来,那位为徐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毒士李义山溘然长逝,望东南含笑而终。
同时还有消息。
北莽率领五十万大军兵压拒北城,北凉王徐骁病入膏肓,死期将至。
当夜,徐凤年协同徐渭熊调兵四十万前往先后前往北凉,见到了徐骁最后一面。
拒北城外,北凉连同调来的兵马共计六十万,双方兵力铺开,延绵幽州,凉州上百里地,战火交加,相互厮杀屠戮。
大战打到第五日,拒北城外有江湖高手纷至沓来。
一袭九龙五爪的黑金龙袍在身徐凤年站在城头,腰佩凉刀。
当第一声北凉战鼓在天地间响起。
城外独自站在北莽大军阵前的徐凤年,鬓角飞扬,双袖飘摇,飘然如神仙。
一道身形如流星坠落在战场上,刚刚站在徐凤年左侧,中年人双手负后,腰间悬挂一柄寻常铁剑,洒然道:“邓太阿在此!”
一袭紫衣如虹掠下,女子神色冷漠道:“徽山大雪坪,轩辕青锋!”
“青云山,温华!”
“....”
“东越剑池柴青山!”
“武当王小屏!”
“吴家剑冢吴六鼎!”
“剑侍翠花!”
“武帝城于新郎!”
“楼荒!”
不同于书中原来十八位中原宗师前来,此次因为陈俊与黄龙士的缘故,中原有二十六位宗师前来慷慨赴死。
一身白衣如雪的王妃姜泥擂鼓如雷,怒喝道:“杀!”
这一战惊天地泣鬼神!
据后世江湖记载,中原二十六高手屠尽北莽半数以上一品高手,以致于北凉吞下北莽后,百年内北莽一地武道人才凋零,少有能登上武评的天才涌现。
这一战最令人惊艳的。
莫过于自东海归来的邓太阿,这位桃花剑神以一人独对北莽天上十二仙人。
一剑,杀得天门仙人叩门无声!
而令江湖,乃至令整个天下奇怪的是,作为人间第一的剑神并未现身,何况白衣剑神还是当今皇帝徐凤年的老师,这样意义重大一战却未出现他的任何一剑,连千里一剑都不曾有。
世人却不知,在西楚,在南唐,在西蜀,在南燕,在西域,在北凉,在太安,每段时间陈俊走过的地方,总会下一场牛毛细雨。
天上谪仙人,如雨落人间!
青州樊城刚刚又下起了一场朦胧细雨。
这样婉约的雨丝在城里并不讨厌,虽在冬日有几分寒冷,但在酒馆一边喝着冒热气的温酒,一边欣赏细雨是一件莫大享受事情,甚至南国的男女青年还会相约出门,伸手触碰体会,湿润凉爽感觉,兴许会激发一两句值得回味的诗句。
长街上,雨后清明。
青石板路宛若清洗了一般光亮照人,空气散发好闻的清新味道,古道幽幽踩在上面,让人仿佛置身于江南。
一个身材高大的白衣男子路过,恰巧与一个背着小道童的年轻道人交错相遇。
年轻道人穿着朴素,遇到白衣人有些局促腼腆,停下脚步后点头寒暄问好:“见过剑神。”
陈俊看着年轻道人背着的孩子,“你小师叔洪洗象?”
“应该是小师叔,他现在叫余福。”武当神仙掌教李玉斧抬眼好奇问:“陈先生怎么在这里?听说拒北城外中原宗师都在对付北莽高手,邓太阿更是在城外一人一剑斩尽天上仙人,剑叩天门天上仙人不敢发声。”
“你说我去了,邓太阿还能这样出尽风头吗?”
李玉斧听了有几分紧张,陈俊并未难为这位性子温厚敦良的年轻道人,“好歹要让让机会给后来者,要不这个人间多无趣。
再说南唐,西楚,西蜀,西域等地有十八场谪仙雨落,又比他邓太阿斩尽仙人逊色?”
李玉斧听后郑重地行了一礼,“小道在武当莲花峰曾观天地气象有大变化,下山后顿感不少地方有耳目一新之感,少了许多污浊晦涩,原来是先生斩尽仙人触手,隔绝天门。
玉斧替天下苍生谢谢先生施手,从使此仙人再不能落子人间,垂钓气数!”
若是其他说出这番话,陈俊保不齐会觉得虚伪,但他深知李玉斧为人,身子不动,坦然受了这一礼。
过后,两人道别。
陈俊看着李玉斧带小道童走向武当,心中莫名浮现这首歌曲,仿佛不久后,就能眼见那个年轻的掌教哽咽背着名叫余福的孩子上武当山,昏昏睡去的孩子手里攥紧了一串舍不得吃的鲜红糖葫芦。
想到这,他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乾元元年,青云门。
等陈俊一路走到山脚下时,远在北莽的徐凤年已经封狼居胥,完成了离阳王朝敢想而未做到的志向。
此时此刻,大寒节气里的青云山门已经笼罩了一层厚厚的雪,对面的徽山也是一片银装素裹。
大雪坪上下大雪。
白皑皑的人间,有一位紫衣女子在大雪坪崖边驻足远眺,手中提着一坛女儿红,是父亲轩辕敬城为她埋下的。
陈俊开始上山。
远远看去,雪满山林,青云山上是绝美动人的风景,现在若有人相约赏雪当是一件乐事,可山上却看不到人影,不,陈俊突然发觉自己看错,山上是有人的。
有一个素衣女子,她撑着一把普普通通的竹柄油纸伞,在漫天风雪中并不显眼,以致于没被陈俊轻易察觉。
她遗世独立般的站在那里,小小油纸伞上铺满白雪。
仿佛美人白头。
怕是已等了许久。
雪还在下,大雪纷飞,陈俊三步并作两步,轻轻纵跃出去,女子这时发现男子的身影,亮若星辰,清澈如水双眸中出现惊人喜色,下意识迈出一小步,但马上收了回来,嘴巴微微翘起,像是恼了这个男子这么晚才回来。
可这一股恼并未持续多久。
女子一下子就被男人拥入怀中,抱了一个满怀。
这一抱仿佛历经沧海,油纸伞上的雪花剧烈抖落,纷纷扬扬洒落在两人方寸间。
刹那,美如画!
“这么冷的天,站外面冷了吧。”
陆雪琪没有说话,像是在生气。
陈俊自有方法应对,“把嘴巴给冻上了,我给你暖暖。“他嘟起嘴作势亲过去。
素衣女子还是没有这么厚的脸皮,迅速败下阵来,但还是冷着脸,“你走了半年,现在才上来,什么时又要下去?”
陈俊说不出口,很难说出来。
雪琪清丽绝世的容颜更加冷淡了,如冰如霜,只有那一双眼眸,似还有淡淡情怀,温柔若水又带着莫名伤感。
“想什么呢?”
陈俊握紧她的白皙冰凉的手,“放心,不下山,绝对不下,就老实待在山上,不信的话你就监督。”
“真的?”女子惊喜道。
陈俊笑道:“真的不能再真了!”
“那好,抱我。”
以陆雪琪的性子,哪怕四下无人,脸色也是刷的一下红透了,诱人至极。
陈俊秒懂雪琪的意思,上下打量她,发现身边一向清丽绝俗的佳人此时竟有过分的妖娆魅惑,他将她抱起。
“.....”
激战,酣畅淋漓。
大雪下了足足有三天多长,三天后陈俊走出院落。
他心下庆幸于没有扶墙而出。
从北莽刚上山的温华有些奇怪道:“先生,你脚步怎么有点虚浮?”
旋即。
一道人影被丢入雪地里,鼻青脸肿。
温华涕泪横流,惨叫连连,不知道说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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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篇完,原本这章写了足足有6千多字,精简了很多,就这样,末尾玩了一个雪中里面的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