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忽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软软绵绵的,像是春到来了一样。
马屠立在中庭的桥廊上,抬头望着天。雨滴落在他的脸上。他也不去闭眼睛,任由着雨水落进眼睛里,然后汇聚起来,从眼角滑落,顺着脸颊,从下巴落在胸口。这样看上去,他就像是在雨水中忧伤落泪。看上去很悲伤。
先前本来是下雪的,但是下着下着雪停了,停了一会儿又开始下雨。这听上去有些奇怪,但事实就是这样的。
马屠怀抱着画卷缓步前进。画卷很是陈旧,看上去就像是被油脂裹着一样。在雨中,画卷滴水不侵。
在离去前,他想找到那位先生,同他作别。那位先生是他在许多年里,唯一一个能够笑着说话的人。他很珍惜,即便已经猜到,那位先生并不普通,他依旧珍惜。
然而,他绕着何家大院转了一圈又一圈,却如何也找不到。他甚至没有在何家大院里发现任何一点关于那位先生的痕迹,就好像他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从藏书阁里出来,那位先生的和煦笑脸没有留下痕迹,从溪水中看去,那位先生的倒影不曾留存其间,从廷树落落间聆听,那位先生不曾留下迈步的声响。
因为不知道如何去找到,不知道如何去呼唤,这以至于马屠无法确定那位先生真的存在过。他几乎一度以为,那位先生或许是寂寞了太久的自己幻想出来的。
若不是脑海里还留着那个“神笔马良”的故事,他真的就要这么以为了。
既然见不到,那便不见了吧。他这么想。
马屠遥遥地看了一眼远处的白玉印章。他沉默片刻后,摊开从何家底下密室里抢来的画卷。
朝画卷上看去,是一幅山水居图,很美丽。
“没有留下名号,真是可惜了。都不知道这样一副神作到底是谁人所作。唉……”他幽幽叹气。
叹气过后,脸上立马又露出仰慕,甚至说是狂热的神情来。对着画卷说,“前辈,不管你是谁,我都会谨记以前的天下还有过能够画出这样一幅神作的神人来。前辈,放心吧。以前这幅神作明珠蒙尘,如今,我找到它了,定然要让它被世人所见,得世人所称赞,只希望有一天,你的转世之身,见着这幅画了,感之精气神,能重焕生机,再次复苏。”
说着,他有些恍然,“如今这天下,换了副大模样。一个个人都想着得便宜,捡漏,争机缘,没人安安心心地做学问、读书、画画、写字……”他嘲讽一笑,“那些人学画画的目的也从来不是画画,而是希望借着画画得到那所谓的大道,所谓的长生。可笑,可笑啊,到头来,连画画是什么都不知道。实在是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
他不由得捏紧了画卷,“像这样用心的神作,大抵只有这一副了。先前倒是有一副了不得的画作,叫,可惜啊,居然被拿去镇什么妖魔鬼怪,简直可笑!”他嘀咕着,不由得把愤怒写在脸上,“自己一个个没本事,便献祭那么珍贵的画作,想来简直让人心痛啊!”
“唉,他们连的作者是谁都不知道……愚蠢啊……愚蠢……”
马屠站在那里,以着年轻的面貌,年轻的声音,却不断地说着老朽的话语,以着老朽的语气。他像是旧时代的残党,对那些不懂什么叫画画,什么叫画的人和事愤愤不平,痛心疾首。
“唉——”
又一声喟叹。他取出一支笔,在画卷某一处轻轻一点,便仰起头看去。
见那白玉山印章,再次焕发生机,颤动起来,惹得整个何家大院都颤动起来。最后,山那么大的印章变成一束光,划过天际,消失在那里。而马屠手上的画卷上,左上角的某一处,缓缓汇聚出一道印章的印痕。
与此同时,何家的雨停了,周围的雾气也散掉了。雪又重新下了起来,从天上飘下来,落在每一处,房顶、外梁、庭院、廊桥……
还有西大院的那片枫树林。
马屠幽幽一叹,不再伤感愤懑,只觉得很轻松。因为,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不让神作遗落尘埃。
“什么都做完了……呆了八十五年,也该离开这里了……唯一遗憾的,大概是——”
大概是,临走前没法同那位先生道别吧。
阻人离开的雾气消散了,应该离去的,但是骇人悚然的白玉大印章也不见了。所以,大多数人还是选择留在何家静观其变,毕竟对他们来说,可没有第二个地方能够像何家一样提供这么优渥的条件。
马屠怀揣一副画卷,如得春风,闲庭信步一般,穿过一道又一道曲廊,朝着何家外面走去。
没有人对这个看上去怪兮兮,像是精神失常一样的穷酸书生感兴趣,各自三三两两聚拢在一起,滔滔不绝地发表对刚才发生的事情的看法,猜测事情的起因。
到了南大院。
“马屠!”
正心满意足地朝着南大院的月牙门走去,忽地从身后传来一声呼叫。马屠僵住了身体,听出声音的主人后,高兴地转过身,应道:“在这儿呢!”他看着来人一步步过来,笑问:“叶先生,你怎么在这儿?”
叶抚走上去,笑着说:“走着走着就到这儿了,瞧着你在这边,便过来。”
马屠满脸笑意,心里头也很是开心,想着现在找到叶先生,那也就可以同他道个别了。“先前我还四处找叶先生呢,却找不到,现在不找了,叶先生反倒出现在我面前来。”
“有心意切使不得,无心却使意难消。”
“叶先生果然很有学问。”
叶抚笑着摇摇头,他看了看旁边的凉亭,“去坐坐吧。”
“好啊。”
两人迈步到凉亭。凉亭外下着雪,飘飘然一片。北边儿是溪水潺潺,东边儿又一片梅林,是腊梅,现在正是腊梅消去的季节,不过何家的下人管理得好,没有残花之象露出来。
“那白玉山变作的印章忽然就不见了。”叶抚坐下来,似起腔地说。
马屠却笑着说,“哎,那印章现在在这副画里面呢。”说着,他将怀中的画卷摆到石桌上。
叶抚没有惊讶。马屠看到叶抚没有惊讶也不惊讶。
“所以说,这天底下神奇的事情真不少啊。远远要比书上写得精彩。”叶抚说。
“源于生活。”
“那能否高于生活?”
马屠沉思片刻,说:“高于生活这个说法其实挺讲究的,跟那些修仙人世寻求大道一般。缥缈的东西,最难得。”
“这幅画,应该是高于生活的吧。”叶抚说。
一说到这幅画,马屠便兴奋起来,一副要把其所有的神奇之处讲给叶抚听。但是瞧着叶抚一副淡然的神情,那股兴奋劲儿还是按了下去,总得委婉一点,不能太失态了。他笑道:“那肯定是嘞。何家的一切源于这幅画,而这副画远远高于何家的一切。”这么说着,他有些嫌弃道,“拿何家来形容这幅画,简直有点侮辱的感觉了。”
叶抚笑道,“哦,怎么说?”
马屠叹道,“何家真是屁大点儿本事没有,沾了这幅画的光,却硬是把自己当做了不得的大家族了。什么传承啊,血脉啊,气运啊,在我看来,简直是瞎搞一通!若他们真的识得这幅画的了不起之处,我也不至于在那藏书阁吃灰那么久了。”
“你的意思是,何家不识货?”
“岂止是不识货,那简直是像是把琉璃灯盏拿去当夜壶。”
叶抚听此,禁不住一笑,“倒也真有那样奢侈的人嘛。”
“可他何家明显不是那样的人。他们只是单纯地不识货。”
“为什么要用‘货’来形容呢,既然是神作。”
这么一听来,马屠立马惭愧起来,“我的错,我的错,平时里俗气的画见多了,养成习惯了,实在是惭愧惭愧。”
叶抚笑道,“所以,你要把这幅画带走?”
“是啊,肯定是不可能留在这地方吃灰的。眼瞧着这东土要大难临头,谁知道那些个正派的人会不会又把这幅画拿去当牺牲品。”马屠眉间有些厌恶,“一个二个,明明本事不小,却怕死得很,净想着拿一些前辈们遗留下来的宝贝去挡劫。真**一个个该被雷劈死,让这样的人渡劫成功简直是耻辱!”
“你这话,有些狠辣啊。”叶抚笑了笑。
马屠这般来,不由得尴尬到红脸,“我的不是,在先生面前说脏话。”
叶抚莞尔,“我恼火的时候,也会想说脏话。”
马屠像是见着新大陆一般,“先生你还会说脏话?真是看不出来呢。”
“唉,我也是人的嘛。说脏话,不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分。”马屠嘿嘿一笑,“只是觉得先生这样知书达礼,应该是句句珠玑的。”
叶抚哭笑不得,“你把我想得多了不起啊,还句句珠玑。”
马屠挠挠头,“就是觉得,先生浑身上下没有任何缺点。是个完美的人。”
叶抚眉头弯了弯,“但凡完美的,都不会是人。”
“这句话……挺有……”马屠沉思片刻,泄气道:“好吧,我听不懂。”
“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懂。”叶抚笑着说。
马屠愣住,微微张嘴呆了片刻,“你也不懂,为什么要说啊。”
叶抚仰着头,“说出来,总觉得很了不起的样子。”
“先生,你还真是……颇为清奇啊。”
两人笑了起来。
马屠很是开心,他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像这样开心地同人聊天了,似乎……从来没有过。
“不过,我不同意你带走这幅画。”
此话一出,笑戛然而止。
马屠顿了一下,又问:“先生你要带走吗?如果你要带走的话,我觉得没问题。”
“为什么这样觉得?”
“我相信,像先生这样的人能善待这副画。”
“为什么这样相信我?”
马屠挠挠头,“直觉觉得先生是个好人。”
“好人……真是奇怪的称呼。”
“我始终觉得,只有坏人才分得清谁是好人。我是个坏人嘛,所以,我觉得先生是个好人。”
“坏人?为什么这么说自己。”
马屠笑道,“先生你别看我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我杀的人,用流血飘橹来形容丝毫不为过。”
马屠的笑,居然还有些……天真?
天真地说出这样的话,是很有冲击力的。
叶抚想,马屠真是他见过最复杂的人。有着绝大部分人都没有的单纯与认真,同时又是个丝毫不介意自己双手沾满鲜血的人。没有人能够在叶抚面前演戏。所以,马屠的天真,是真的天真。他像是旧时代的理想之辈,给自己构筑了理想的世界与价值。他理想的世界里,每一幅画都能实现其最大的价值。秉持这样理想的观念,他与现世显得格格不入。
单纯看来,会觉得马屠是个很幼稚的人。
但细细分析去,叶抚能够明白,他其实是一个存世观念与现世观念十分矛盾的人。
“为什么杀人?”
“因为他们不善待画。”马屠笑着说。
他的理由很简单,对他来说,侮辱画作的人就是该死的人。很简单,同样也很极端。他根本就不会考虑别人的存世观念是怎样的,但凡是与他的理想观念相悖,便是该死的。
这个人很复杂,也很简单。
马屠见叶抚沉默了,便笑着说:“先生也觉得我是错的吧。”
“也?”
“我以前杀人的时候,喜欢听听他们的看法。他们每个人都觉得我是个疯子,是个刽子手,是个屠夫。说我说的话根本就是错的,说大多数人买画都是为了充个门面而已。但我只是想守护每一幅有价值的画的价值而已。先生你也觉得我不对吗?”
叶抚看着他,点头,“我也觉得,你是错的。”
马屠笑了笑,“先生果然是个好人。”
“我的存世观念无法接受你的观念。所以我觉得你是错的。但是,在这样一个稀里糊涂的时代,我也没法站在多么至高的角度去审判你的罪恶,没法给你扣上什么帽子。我只能说,我觉得你是错的。”
马屠低着头,轻声说:“先生真的是很了不起一个人。但是——”
“什么?”
马屠抬起头,笑着说:“先生越是了不起,我便越是觉得先生不是真实存在的,使得我不禁去想,先生是不是我精神世界创造出来的存在。”
叶抚手不由得僵了僵。但他隐藏得很好,马屠没有看到。
“那,先生,你要带走这幅画吗?”
叶抚摇头,“我不会。”
马屠有些疑惑,“那你说不让我带走,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这幅画的主人,没有资格决定它的价值。”叶抚直白地说。
马屠有些疑惑,“难不成先生你觉得何家有资格?”
“何家也没有资格,我也没有资格。唯一有资格决定它价值的,只能是它的主人。”
马屠皱起眉,有些犯难,“可是,它的主人已经死了一千多年了。转世之身或许有,但找起来很麻烦。”
叶抚站起来,笑着说:“需要找到他吗?需要的话,我带你去找。”
叶抚的笑脸迎着一点微光,马屠瞧着不由得愣了神。那一瞬间,他觉得面前的叶先生似乎离自己很遥远,似乎跟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马屠跟着站起来。他比叶抚高,即便勾腰也要高,站起来便是低着头看叶抚。“虽然我知道先生你是非凡之人,但我真的确定原画主人是死了的。”
叶抚背着手,大步向前,“有时候啊,让死人说话也并不难。”
马屠有些疑惑这句话,但他还是连忙追上去。
他们便一路同行向前。
路上,马屠和叶抚说这幅画的如何如何好,叶抚同马屠说故事如何如何精彩。马屠并不愧疚自己双手沾染了太多鲜血,照样坦然地同叶抚相处,叶抚觉得马屠是错的,但并不会去说教他放下屠刀。
他们看上去,也真像是并肩而行的朋友。
从南大院的梅林里出去,叶抚领着马屠直接出了何家大院。在这样的时间里,没有人关心两个不起眼的路人角色的目的。
出了何家大院后,叶抚回头看去,透过院门朝里面看去,说道:“现在的何家大院看上去真实多了。”
“是啊,先前就是一幅画。”马屠说。
叶抚想了想,叹道:“其实这样的何家大院更适合何家。”
“他们可看不出这一点来。”马屠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你。”叶抚说着,转过头继续迈步。
马屠微微顿了一下,不知为何听着叶抚的那句话,心里莫名地有些失落。
出了何家大院后,他们继续朝君安府西边前进。
这条街上,除了他们没有其他人。
街上还弥漫着雾气,叫人看不到前路太远。迷蒙地清光从天上,落进来,在雾气当中折射反复,看上去像是走进了泛着光的云海。叶抚和马屠的声音是这里唯一的声音,一个温和,一个清亮。
终地,出了这雾气的街道。
再看去时,是一条人声鼎沸的街道,摆摊的、逛街的、开店的……吆喝的、嬉笑的……喧闹一片。头顶是晴朗的天空,温暖的阳光从上而下,照射下来,落在每个人身上,让他们看上去像是在发光一样。
“这里是……”马屠很不明白,为什么只是穿过一片雾,便像是换了“人间”,从那冷凄凄到热闹非凡。
“这里叫‘绘世’。”
“绘世?”
“嗯,描绘的‘绘’,世界的‘世’。”
“我们为什么来这里?”
叶抚笑道,“跟着我走便是。”
说着,叶抚迈步踏进去。
马屠边走边看,进来了一瞧,才发现,这里不管是摆摊的还是开店的,全都是在卖文房四宝以及字画文轩等等。全都是。越是瞧,马屠越是惊讶。因为,他发现这里卖的任何一样东西,都是很有考究的。就像一个书生摆摊卖的字画,看上去都还很不错。最关键的是,这里的客人似乎都是很识货的,不存在着说卖得贵就觉得好,基本上都能说起自己的看法来。
纸笔墨砚,字画书对,琳琅满目,应接不暇。
马屠走一会儿,瞧下来,只觉头晕目眩。实在是各种各样的字画,文宝等等太多太多了,而且每一样都很有特点,都值得停下来瞧一瞧。若不是叶抚还在前面走着,他非要从头到尾挨个挨个看一遍。
这种地方,对他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他嘀咕,“我走遍了大半个天下,从没见过这样一个地方啊。”
叶抚笑道:“总有些地方,是人轻易无法触及的。”
“看来,我真是孤陋寡闻了。”
“哈哈。”
两人继续向前。
一条街迈过去,在尽头处。他们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他看上去像是个乞丐。
那个老头,蹲在地上,拿着一个石子,不断在地上划过去划过来。他跟周围光鲜亮丽的文化氛围格格不入。
但马屠看见他,不知为何心里有一丝悸动。他停了下来,不肯前进。
叶抚说,“前去吧。”
马屠问,“那个乞丐是谁?”
“你没有听过何家祖上的故事吗?”
马屠回想一番,陡然惊道:“他,他,他,他就是原画的主人?”他不由得捏紧了怀中的陈旧的画卷。
“上去问问不就知道了?”叶抚笑问。
马屠现在脑袋里一片浆糊,没法理智地去思考了。
叶抚走在前,马屠跟在后。
到了老头的面前后,马屠惊骇地发现,这个老头居然在用石头在地上画画,而且,画得非常好!非常好!他说不出来的好,那是自己达不到的好!几乎是见着地上画的瞬间,他就确定,这个老头就是原画的主人。因为,画中的神韵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马屠兴奋得颤抖。
叶抚笑着对他说,“问问吧。”
马屠激动地点头,然后开始说话,“前前前……前辈,请请请……问——”
老头抬起头,食指竖在嘴前,“嘘……不要把我的画吵到了。”
马屠立马闭口不说,规规矩矩地站在旁边,一动不动。
叶抚见着,笑了,他摇摇头,从马屠怀里把画拿过来,展开,铺到老头面前,问:“老人家,认得这幅画吗?”
老头瞥了一眼,眼睛立马瞪大了,“这不是我的吗?怎么在这儿?”他抬起头,瞪眼看着叶抚。
马屠瞧过去,发现老头居然是个……斗鸡眼……两只眼睛挤在内眼角,颇为喜感。
叶抚冲着马屠眨眨眼,示意他来说。
马屠明确地知道这老头就是画的原主人了,毕恭毕敬,立马变得像个臭小子一样。“前辈,是这样的。这画啊——”
话没说话,只见老头皱着眉问:“是你从何家那儿抢来的?”
马屠愣住了,“你……你怎么知道?”
老头说:“你身上的味道,我一下就问出来了。”
马屠立马嗅了嗅自己身上,“什么味道?”
“抢劫的味道。”
“抢劫是什么味道?”
“就是你身上的味道。”
“这很矛盾啊。”
老头站起来,他很矮小,够到马屠的肩膀左右。他抓住马屠的衣襟,踮起脚,似乎要把他举起来,“臭小子,你干嘛抢别人的画!”
马屠一下子急了,“前辈,那群人根本就不善待你的画啊!他们根本就不明白这幅画的深意,是侮辱,是亵渎!”
“呸!关你屁事!”老头一口唾沫吐到马屠脸上。
马屠一把抹掉,“前辈!他们真的——”
“当年,那副画是老子专门给何之礼那小子画的。老子这一生,英俊潇洒,画功了得,可谓是风光到了极点,唯一遗憾的就是每个正儿八经的徒弟。老子见到何之礼后,看到他头顶上青光,后代中一定有了不得的臭小子,老子想收那臭小子做徒弟,但是当年深知自己命不久矣,没办法,就想着留幅画给何家,也勉强算是圆了我这辈子没有徒弟的缺憾。结果!”老头恨恨道,“结果被你这个臭小子搞砸了!混蛋,你懂个屁的价值深意。那副画唯一的价值,就是给我那没过门儿的徒弟指引前路!”
“这……”马屠有些懵。
老头吼道,“你个臭小子,你懂个屁啊,老子临死前苟延残喘才给徒弟画了副拜师礼,结果……结果……”说着说着,老头居然一把泪一把鼻涕地哭了起来,“被你**这个混蛋小子给搅黄了。我给你说,要是我那不知道生了没有的未过门地徒弟收不到这幅画,我把你皮剥下来画画!”
马屠不知所措,在他看来,是他把这位自己憧憬的前辈弄哭了。他转头向叶抚求救。
叶抚笑着安抚,“老人家,不要哭了。你的徒弟已经出世了,今年都十九了。”
“真的?”老头一下子眼泛精光。只不过斗鸡眼看上去实在喜感,叶抚差点忍不住笑了出来。
“是真的。他叫何依依。”
老头愣了一下,“是个女娃?漂亮吗?”
“漂亮倒是很漂亮,只不过是个男娃。”老头奇怪的口音给叶抚带偏了。
老头锤了锤胸口,“死而无憾了,老头子我啊,生怕这一身惊天地泣鬼神的画功失传啊。”说着说着,他转眼看向马屠,“你个臭小子,把画给我还回去!”
马屠咬着嘴唇,感觉有些委屈,心里面好似有什么大山崩塌了。他完全没想到,自己憧憬的前辈是这个样子。“前辈。我——”
叶抚笑着看向马屠,问:“现在你知道这副画的价值了吗?”
马屠心灰意冷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原来,这幅画根本没有什么多了不起的价值,唯一的价值就是传给徒弟。
“那,你还要带走吗?”
“算了吧。前辈都这样说了,我要是还那么执迷不悟,就实在是愚蠢了。”
“臭小子,你简直不可理喻。”老头道。
“对不起。”
马屠道歉后,转身将画交给叶抚,“叶先生,劳烦你帮我带回去,给前辈地徒弟。”
“你不回去?”叶抚问。
马屠微微仰头,有些恍惚,“我觉得,这里似乎更适合我。”
“你要留在这里?”
马屠微笑着说:“每个人都该有个归宿。”
叶抚稍顿,呢喃,“归宿啊……”他笑道,“也想,你喜欢就好。”
马屠吸了口气,转身看向老头,“前辈,你就放心让这些先生把画带回去吧。本来,也就是这位先生把我带到你这里来的。”
老头的斗鸡眼忽然正了一下,瞧着了一眼叶抚后,又变成斗鸡眼。他点头,“可以。”
叶抚握着名为“白玉山下”的画卷,笑着说:“那,我先回去了?”
说着,他再次问马屠,“真的不走吗?”
马屠摇头,“不走了。”
“行吧。”
说完,叶抚转身,迈开大步,离去。
马屠瞧着叶抚的背影,忽地大喊:“叶先生,以后一定要多交朋友啊!不要像我一样。”
叶抚身形顿了顿,没有转身应答。他只是招了招手,便离去。
老头站在马屠身边问:“为什么这说?”
“因为我感觉叶先生挺孤独的。叶先生这样好的人,不应该是孤独的。”
“孤独的人,总是相互吸引。”
……
晚间。
叶抚将藤椅搬到阳台上,躺在上面,沉沉睡去。
他身后房间里的桌子上,摆着一幅画,画里是一条十分热闹的街道,街道的尽头,一个矮老头蹲着画画,一个高瘦书生在旁边看着。
画的左上角,写着两个字——
“绘世”。
……
日暮的街道尽头。
矮老头画完了,撑了个懒腰,顶着个斗鸡眼。
高个儿书生就问:
“这是什么画?”
“你想学啊?我教你啊。”